皇子犯法,岂能与庶民一样?
太子虽是谋反重罪,也不会真就打入牢房。
宜台地处皇宫以南,是大泱立国之初并未重建的旧宫中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常年废置不用,但仍比牢房要强上千百倍。
马车停在大门口,两个小厮从车上下来,给守门的人看了一块乌木腰牌。
那守门的人随即派人飞马去报厉晫,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报信的人回来,对守门之人点点头,那人便放了行,且一路引了二人一直来到一间向北的暗室之后,方才退下。
其中那个稍矮的小厮推门进去,高个儿的守在门口,谨慎地盯着四周。
“长姐,好久不见。”那矮个的小厮进去之后,缓缓摘下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秀致典雅的面容,对着正回过身来的纤丽人影笑道:“牢中清苦,长姐近来一向可好?”
不是时吾君又是哪个?
看清来人的时盛华没说话,室内一时静悄悄的,两人互相打量着。
时家三个女儿,除了三女倾城绝色谁与争锋之外,长女婉约娴雅,次女清华高贵,单轮容貌而言,一向是不分轩轾的。
可此时的时盛华,素衣白裙,无钗无黛,憔悴苍白,容貌上虽仍可见昔日的温柔芳秀,但已万万比不上即便穿着小厮的衣裳依旧难掩风流荣华的时吾君了。
半晌,时盛华终于开了口,恶狠狠地看着时吾君道:“没想到你居然没死!”语中的妒恨狰狞了仅存的秀色,“可怜我和容儿,始终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尽管被囚之后消息闭塞,但时吾君嫁给荆王厉晫这等大事,她总还是知道的,至少大婚当夜,她的餐食里多了一根多日不见的鸡腿。
那时便恨得不行,一整只鸡腿被她捣成了肉末,没想到时家一门无幸,时吾君竟还能活着!甚至还护住了时盛容,成了荆王妃!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是,我没死。所以,长姐。”时吾君挑起细致的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同父异母的长姐,问道:“看到我没死,你居然还敢这么同我说话?”
时盛华脸色微微一变,目光闪了闪,露出几分慌乱,“怎么,还需要我大礼参拜么?荆王妃您别忘了,本妃虽同太子殿下一起被囚于这里,但皇上至今还未下明旨废黜太子殿下,本妃也依旧是太子侧妃,论身份,你我并不分上下。”
“是么?”时吾君无声地勾起唇角,“长姐既然装傻,那我便将话说得再明白些。当初我与长姐约定,我帮长姐照顾他,长姐要听我的话,忠于时家,扶助太子。可长姐您呢?故意时家隐瞒太子想要谋反的消息,陷时家于万劫不复之地,这般毁约,您猜,我会如何对他呢?”
“你不能动他!”时盛华消瘦的面颊微微抽搐几下,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双手抬起似要扑过去一般,下一刻却即使收了脚步,握紧了双手克制着自己强辩道:“你别血口喷人!自我嫁给太子,传达父亲的意思,注意太子的动向……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么多年我为时家做的事还少么?我哪里毁约了!我不过是一个侧妃,谋反这样的大事,太子如何会同我说?这个罪名我担不起!”
她虽言辞凿凿,强自镇定,但说到后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
时吾君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慢慢地道:“若你不是事先知道太子要谋反,你又为何要下毒害我?”
时盛华身子轻轻一抖,咬了咬唇,闭上眼,“什么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双手在袖底紧紧交握,仿佛那样就不会抖得厉害。
那日时吾君突然到访,她察觉不对,但仓促之间已来不及过多准备,下毒的伎俩粗糙拙劣,她早知道是瞒不过的。但她并没有犹豫,只想着反正太子谋反必不能成,时家必受牵连,时吾君必死,人一死,还能奈她如何!什么瞒得过瞒不过,又能怎么样!
“我也不明白。”时吾君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恨时家,恨父亲利用你笼络、监视太子……恨父亲拆散你和你心爱之人,葬送你一生幸福。可我是真不明白,你挑唆太子谋反,牵连无数,就算你笃定我也将死,不能再用他威胁你,可你自己也落得身陷囹圄,再不能与他团聚……你不惜用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法,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时相将女儿送与太子身边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一来是为了向太子表明自己的立场,二来是为了能借女儿的口,迂回地引导太子更好地巩固自己的地位,三来则是监视太子,有什么风吹草动时家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这办法其实还是有些效果的。
时盛华也是貌美的女人,自小得时朝恩精心培养,知书达理,温柔淑贤,初初嫁给太子之时,趁着太子贪欢、对她还算喜爱时,按着时朝恩的意思,不着痕迹地给了太子些许建议。太子尝到甜头,果然对她另眼相看,凡事都会与她商量,对她既敬又爱,一直宠信有加。
从太子竟然因为时盛华露出一点点的嫉妒,就宁可违背父皇和时朝恩的意思,执意拖延和时吾君的婚期之事就能看出。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说明了太子实在难成大器,为他最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不知是哪句话挑动了时盛华的心绪,她忽然就爆发出来,惨笑着大声道:“好处?我不需要什么好处!我只是过够了!我过够了时吾君!这样的日子,我宁可死,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太子急功近利,明光帝对其诸多不满,时常训诫。太子因此觉得地位不稳,自然对明光帝心生怨恨。
父子之间嫌隙日深。
她看在眼里,渐渐起了利用之心,适时挑唆,蓄意煽动。
终于积怨成仇,太子心生反意,东宫又历来不缺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眼看着太子举事,她又说服太子瞒着时朝恩,理由是时朝恩过于忠直——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的,是绝对不会赞同的。
太子少虑,轻易便信了,半点消息也没走漏。
其后太子谋逆事败,时家上下皆受到株连,她一手将丈夫和亲人送入地狱。
多好,大家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时吾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觉得很痛快是不是?”她幽幽一笑,那笑中的阴厉之色竟比疯狂中的时盛华还盛三分,“那么,我也给他来个痛快好了!反正他这么多年都不能忘情,为你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听说长姐被太子连累,他更是急得一病不起,你说,他这么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是不是?”
“你敢!”疯癫之中的时盛华勃然大怒,露出仿佛被人戳了一刀般的表情,整个人再也不能平静,无法自制地扑上前,双手抓住时吾君的衣襟,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道:“时吾君!你若是敢动他!我咒你不得好死!”
时吾君看着她冷笑,薄唇抿如刀锋,一言不发。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时盛华喊了那一声之后,气势就陡然弱了下来,脸色也渐渐惨淡,忽地竟跪了下来,仰着头急急地问:“他病了?君儿,你告诉我,他得的什么病?病得严重吗?大夫怎么说?”她抓着时吾君的裙角,“君儿,求求你,救他!救救他!”
“长姐快快起来。”时吾君弯下腰,牢牢地握住时盛华的手将她扯了起来,话锋忽然一转,借着靠近的姿势,在她耳边轻轻问道:“太子被囚多日,不知近来精神可好?身体是否康健?”
“你……”感受到手心处传来毛边纸的粗糙质感,时盛华震了震,心里恍惚有些明白,茫茫然地顺势站来,哑声道:“太子已经万劫不复了,皇上都还没决定要如何处置……”
你为何要他死?
“我没听错吧?长姐一手断送了太子的前程,这会儿却又是在维护太子吗?”时吾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嘲笑道:“我实在高看长姐了。明明不是心爱的人,却要强颜欢笑,委婉承欢,这样的恨,就只这种程度而已吗?”
时吾君拧眉不语。
虽然恨不得太子立刻就死,但到底夫妻一场,太子对她也算是情深一片,国法处置倒罢了,可要她亲手置他于死地,一时之间,她也难下决断。
时吾君见状,浅浅一笑,柔声道:“其实,他病得倒是不重,只是总想着与长姐黄泉下相会。他一片真心,我也不好总拦着。”
时盛华终于心一沉,绞着袖子,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但我不能保证能够不露痕迹。”
毒杀太子,尽管是即将被废黜的太子,凶手的妹妹也是不能逃脱干系的吧!
“你错了。”时吾君往前走了走,挨近她身前,帮她理了里凌乱的衣襟,“皇家无父子,你当皇上为何迟迟不肯下旨处置太子?因为心软不忍心?”她兀自摇摇头,“因为皇上想要太子死,却又怕人说他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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