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李大人的事,还要继续查么?”
越琊从隐没的暗处走了出来,显然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
厉晫厉声道:“你以为我会受她威胁不成?”他一旋身,浑身笼罩着滚滚的杀意仿佛暴风雨一般卷过越琊的身侧,“继续查!本王就如她所愿,让他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说完,他拂袖而去,身后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碰”的一声,诡谲的一夜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二日早朝之上,议了其他朝务之后,明光帝缓缓道:“昨日,荆王提出,立太子一事……”他俯视的目光扫过众臣头顶,声音拉得极长,慢慢地停住了。
寂静的朝堂之上没人说话,然而衣料摩擦的沙沙声还是暴露了众人的蠢蠢欲动。
明光帝没有再开口,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话没有说完。
又过一会儿,见还是没人第一个开口,贺兰萧大步出列,正气凛然地道:“臣以为,昨日荆王殿下所言极是,权王殿下孝和谦恭、明睿博识,可堪东宫之位!”
有了第一人,便有第二人、第三人……一时间支持权王的声音仿佛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明光帝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仿佛黄铜铸成纯金镀身的雕像一般,面目深沉而凝肃,任谁也无法从他脸上读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待百官几乎都表了态,朝堂上陷入短暂的安静之后,厉旸施施然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儿臣也觉得,东宫之位,非二哥莫属。”
明光帝的目光终于又了一点变化,他看了厉旸一眼,终于开口道:“这么说,你们都认为权王适合做大泱的太子?”
明光帝的口气太平淡,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官员们仅存的一点戒心也烟消云散了,应和之声一片。
就在这一片应和之声尚未歇止之时,忽然在殿门外传来一把澄澈清朗的声音:“储君为国之根本,微臣认为切不可草率,需要从长计议!”
如此突兀的反对之声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金殿之上,所有人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迎着众人或惊讶、或愤怒、或怜悯的目光,贺兰擢秀手执象牙笏,神情从容平静,仿佛被众人观望的人并不是他。
明光帝的表情晦暗莫辨,他“嗯”了一声,挑声问道:“那爱卿是觉得,权王不够资格立为太子?”
明光帝语声的变化让大部分官员们稍稍提起的心放了下来,这口气,分明是大不满嘛!
是啊,作为明光帝最优秀的儿子,这李木禾竟然敢反对立权王为太子,莫不是这人今天上朝之前没吃药吧!
然而,还有极少一部分人隐隐嗅到了异样的味道,李木禾所言不过是“从长计议”,但从明光帝口中转了一圈却变成了“权王不够资格立为太子”,这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明光帝是在让李木禾背这个黑锅。
厉晫瞧瞧看了眼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又很快地瞥了贺兰擢秀一眼,见他想要开口,忙出列大声道:“若是二哥没有资格做太子,还有谁能?父皇。”他的声音再次扬高几分,道:“儿臣以为,那些紧紧为了哗众取宠而不择手段的人的言辞,连入耳的价值都没有。”
以他的本心,其实他并不想在此时拦住李木禾,显而易见,明光帝一句话便设下那么大的陷阱,只要李木禾一开口,不论他如何解释,都不过是越描越黑而已。
以他们之间的私怨,他应该让他充分发挥才是。
可是,若是任明光帝如此利用李木禾的话,那么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势必就会大打折扣。
那个目的虽然他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可那是他的王妃煞费苦心安排的,他如何忍心破坏呢?
想起昨天忙了一夜,这个时候可能扔在补眠的自家王妃,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带着纵容的微笑。
真是,又爱有恨呐!
被厉晫的一番话打断,众人的思绪便全被拉了回来,纷纷回到“立权王为太子”的主题上。
唯一反对的声音显然丝毫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像是一滴油投入了炽热燃烧的烈火,爆发出耀眼夺目的火光。
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明光帝的脸色越来越沉,然而在烈火的光照之下,这一点阴霾并没有被人看见。
然而,在这种热切的氛围之下,明光帝仍然默不作声。
这时,一直抄手立在一旁的安乐王厉泽忽然睁开了半阖的双眼,眼底精光乍现,他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厉晫,随即出列道:“臣弟亦认为,东宫之主该是权王殿下。”
朝堂上的沸腾戛然而止,安乐王的一句话,好像已经为这场举荐做了个完美的结束。众人纷纷看向明光帝,连一向不涉政事的安乐王都开口了,凭明光帝为安乐王的宠信,太子之事肯定是不能更改的了!
然而,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明光帝阴着脸看了安乐王一阵,仍是没有开口下旨立太子,而是长长地一声叹息,“众位爱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权王的确是朕引以为傲的儿子。”他慈爱又骄傲的目光落在厉晞身上,言语却含糊不轻,道:“只是立储之事,虽是国事,也是家事,朕虽是一国之君,但也是父亲、是丈夫。”
群臣正对立储之事志在必得的时候,冷不防听到明光帝如此感性的话,都是一愣,完全猜不出皇帝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明光帝接着道:“此番,朕本打算效仿前朝,在立了太子之后,就遣成年亲王离开帝都到属地就番,但朕思及骨肉分离心有不忍总是难以下决断,昨夜又经与德贵妃和玉婕妤一番恳谈,德贵妃为朕育有一子一女,公主才为国远嫁不久,若再经历母子分别未免残忍。至于玉婕妤,她……她与相王多年不曾相间,朕怎么忍心令他们母子才相见便又分离。”
明光帝的声音带了一丝多情缠绵,十分动情地道:“是以,立储之事……暂且,不要提了。”他说着转向权王,道:“老二,你能体谅朕这一片为夫为父之心吧?你……不会记恨朕吧?”
不过须臾之间,厉晞仿佛从天上跌落地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朝事,明明太子之位触手可及,怎么突然之间就化成了一场空。
慈父?良夫?
那一瞬间厉晞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是这般多愁善感的人?
啼笑皆非的滑稽之感混合着登高跌重的落差感,还有那所求为得的恨意几乎扭曲了他整个人。
艰难地转过头,厉晞很快寻到了詹莫如。
詹莫如显然一直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一碰,厉晞清楚地看到詹莫如对自己摇了摇头,他耳边忽然浮起昨夜书房的谈话。
“臣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一事应该提醒殿下。”书房密谈之后,詹莫如去而复返,对厉晞道:“荆王殿下虽出身行伍,但却并非那粗心少思之人,微臣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微臣断定荆王绝非是真心想要举荐您成为太子。”
厉晞记得自己道:“此事方才温世子已经提过了。”
詹莫如道:“温世子所言自然不会错,然而微臣只是想,凡事有备方能无患,若明日交锋时一旦情况有异,还请殿下千万忍耐,万务以皇上的信重为第一,若有必要,适度的退让以保有余力是必要的。”
厉晞闭了闭眼,转过头,对明光帝拜下去,也十分动容地道:“儿臣宁愿让出一万个太子之位,也不愿失去一个宽厚仁爱的慈父明君!”
没想到,他府内一干谋士,具是足智多谋之人,最后却被詹莫如不幸言中了!
父皇啊父皇,您竟然还有这一招,您,果然是从没打算立我为太子啊!
还有,德贵妃和玉婕妤……公主出嫁已是时过境迁,从冷宫复出也不是一日两日,为何偏偏要在昨夜与明光帝深谈?
老五与自己是宿敌,德贵妃出手为难并不奇怪,可那玉婕妤……莫非,她以为她的儿子有和他一争的资格么!
他咬着牙,掀衣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厉旸见状,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紧随其后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厉晫仿佛是被震撼了一般,满脸感概地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也跪了下来,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位有储君资格的亲王显然都暂时放弃了太子的争逐,那么身为臣子,又何必违背主子的心意呢?
见状,金殿之上的群臣也纷纷跪下,三呼万岁之声宛如撞钟一般回荡在大殿之内。
贺兰擢秀顶着李木禾从四品之官身,站在殿外最后一排,他清冷的眸子里映出身前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跪下的同袍,最后看了眼身在首位震惊而又尴尬的安乐王,微一勾唇,低头,规规矩矩地行以君臣之礼。
安乐王厉泽并未注意到贺兰擢秀的那一眼,他手脚冰凉地看着文武群臣,再看看龙椅之上面露得意的明光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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