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小雪初晴的日子,虽是寒冬,泠波居里却处处氤氲玫瑰的芬芳,一只绘着九鲤戏莲的瓷盆中盛着温温的玫瑰花汁,嫣红的花瓣之中一双手轻轻地撩着水。那手如新剥的春笋一般白嫩,仿佛一对儿纯白无暇的鲤鱼,正在水池中争逐嬉戏,那被匠人精心绘在盆地的颜色鲜艳的九条鲤鱼几乎都成了陪衬。
时吾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轻笑道:“倒是因祸得福了,经了这一遭,我瞧着倒比原先还细嫩几分。”她扬起一双水淋淋的手给对面正坐在花梨木官帽椅上的连动看,“你觉得如何?”
“思凰的医术生死人肉白骨,还有什么可说的。”连动无奈地摇摇头,道:“不过你不该这么老实的,旁人摊上这档子事,赶着抛清关系都来不及,你倒好,自己巴巴地跑过去寻苦头吃?”
“这事抛不清,毕竟那丫头是我带进府里的,原就是我失察。”时吾君平平将手伸出去,让若拙擦干,自取了护肤膏子涂着,对连动道:“再说了,我若是抛清了,岂不是将事情推到权王那边去了?王爷爱护手足,我身为王妃,自然不能做那挑唆他们兄弟关系的恶人。”
明光帝多疑,如果明明白白地将云火往权王那边推,反倒会被怀疑是他们故意栽赃陷害,只有凡事让明光帝自己推测出结果,那个结果才会真正被他相信。
连动眨了眨眼,“是啊,你这么一认罪,就算证据还不够充分,却等于间接坐实了她就是两次下毒谋害王爷的罪人,这样一来,权王爷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毕竟在外人看来,如果云火不是凶手,那为何荆王妃要这么急于负荆请罪?为何德贵妃会震怒?身为主子的荆王妃只因失察就被罚得这样重,谁敢说那云火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既然她有问题,问题还不是出在荆王妃的身上,那问题能出在哪儿呢?从被荆王妃买下的那个时候往前查起,不过是卖身的牙婆和家世出身而已,而那丫头已经死了,所有的信息都只能从那个牙婆处得来,而那个牙婆,又和权王府有那么些联系。
这一点似有还无的联系,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时吾君眨眨眼,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半点都听不懂呢?”
连动笑道:“我说我的,你听你的,说不说是我的事,听不听得懂是你的事了。”
时吾君竟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实在有道理。”
连动好气又好笑地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思凰也不是神仙,你自己不小心,谁也护不住你。”
“以后应该不会了。”时吾君以手托腮,懒洋洋地道:“眼下王爷的身体状况……就是服了两支百年紫参还是虚弱得很……估计一时半刻都没法子上朝理事了,这以后,麻烦应该会少很多。”
一个和皇位绝缘的皇子,基本上也就和麻烦绝缘了。而厉晫的麻烦少了,她这个王妃自然也就轻省了。
连动目光一闪,“是啊,时移势易,荆王爷的麻烦是少了,可权王爷的麻烦可真不少。”
时吾君微微抬眼,目光很是惊讶的模样。
连动却笑道:“你关在房里休养了这么多天也难怪不知道,最近相王也不知怎么了,桩桩件件针对权王。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这阵子相王接管了刑部,将多年悬而未决的旧案都翻出来查,前几天查到一件采花贼杀人的连环案件上,没几日说找了犯人的线索。那夜相王亲自带人追凶到了清辉楼,遇到了温家世子的庶子温庭芳,当时正是半夜,是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相王以藏匿凶犯的缘由将温庭芳一刀给斩了……”他想想到什么似的笑了笑,“据说那温庭芳死的时候,浑身赤裸,衣不蔽体……”
“呀……”时吾君轻轻抽了一口,随即却笑道:“温家家大业大,正是人口鼎盛之时,损失个把个庶子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脸却丢大发了。”
连动笑道:“可不是呢,你是没见温候爷弹劾相王时的表情,我瞧着愤怒倒是其次,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是主要。堂堂齐州温氏呵……”他长叹一声,“圣祖皇帝立朝之后因深感身边少有贤德之人,便一年三次入齐州请温氏入朝,每次都在齐州城外下马,步行至温宅门前,一连三年,最终将当年的温家家主请出了山,官拜丞相,自那时起,温家代代显赫,到如今位居一品侯,子孙门生遍布朝野,又是皇亲国戚,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等风光!可偏偏,此番遇到了相王,平白受了这等侮辱。”
杀人之事且不说,那清光楼是什么样的地方,温家素来以家风清高严谨著称,其子孙怎么能去那种烟花柳巷之地?而且死的时候衣不蔽体,听起来就令人忍不住往香艳旖旎的方向想去。
这不只是狠狠打了温家的脸,更是严重损了温家的家声、摸黑了温家子弟的德行,也就怪不得温候爷会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了。
时吾君沉吟道:“这件事,查不清楚么?”
连动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查了,只是查了还不如不查。高大人……对了,这次皇上还是让高贺普高大人调查这件事,高大人调查之下发现,那温庭芳确实是清辉楼的常客,楼里很多人都见过他,有个叫‘小珍珠’的,已经被他包了几年了,俨然就是他养在楼里的外室。”他说到这停下来,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时吾君追问道:“接下来呢?那温庭芳真的包庇了那罪犯?”
连动摇摇头,道:“那就说不清楚了,只查到当夜温庭芳正在房内等着小珍珠,相王突然破门而入搜捕犯人,外头的有人听到两人吵了几句,之后温庭芳就被相王一刀砍了!”
时吾君眼神一晃,“那小珍珠呢?”
连动摊手道:“小珍珠后来被发现死在隔壁,先奸后杀,手段和犯下连环案的采花贼一模一样。说来也好笑了,如果温庭芳真的包庇了那个犯人,那小珍珠究竟是他的情人还是仇人?”
“那不重要。”时吾君道:“重要的是,这可以证明那晚在清辉楼里确实有一个犯人。只是这个犯人,究竟是多年前的那个呢?还是模仿的呢?”
连动道:“不管是哪个,相王这次总算师出有名,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温家就算再气,也只能憋着。”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凉意,“但我猜想,如今温候爷大概正在后悔为什么一定要皇上彻查此案,因为这案子就算日后查清楚了是相王故意杀人,温家清白的家风也是回不来了。而且,就算……”
时吾君微微敛眼,道:“就算相王是故意杀人又能怎么样呢?那本就是个疯子,见了他不躲着走,还敢往上撞,那温庭芳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皇上怎么会为了一个庶子而处罚自己的儿子?温家这口气,无论横竖,他们都得自己消化了!”
如今明光帝满打满算三个儿子,还有一个眼瞅着就不行了,他就算对剩下的两个依旧怀有防备,但也容不得外人欺到自己儿子的头上。
连动目光闪动,很赞许地道:“相王走的这一步实在是好棋!温家可是从来没吃过这样大的亏,死了一个子弟,还要忍着不能发作,虽说皇上给了许多赏赐抚恤,又升了世子的官职,但我想,他们这口气还是很难咽啊,估计这会都气疯了吧!”
“就是气疯了才好。”时吾君抬手压了压鬓发上的一只蜻蜓珠花,唇角翘起,平静地道:“皇上赏赐,直到赏无可赏;温家忍气,直到忍无可忍。皇上,这是在试金子呢!”
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就要受得了旁人受不了的委屈。温家是温贵妃和权王最重要的仰仗,明光帝就是想要看看,这温家究竟对自己有多忠心。
当温家自以为权势之大可以一手遮天之时,就是明光帝高高举起狠狠摔下之日。
连动神色飞快地一变,思忖道:“照你这么说的话,那相王这么做岂不是正对皇上的心思?”
时吾君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怜悯,“不然,你以为皇上他为什么要将相王贬到刑部去?”
明光帝这么做,固然是对相王有些疑心,但他最想看清的却是权王,所以他故意不分青红皂白的惩罚了相王,就是为了令相王记恨权王,继而对权王出手。
相王可怜,他由始至终不过只是明光帝手中的一把刀。
如果权王能在相王的百般欺侮之下还能做到心怀仁爱、忠君敬父,那么这个皇位,稳稳就是他的了。
只可惜,他忍不下的。
她看着沉默的连动,问道:“你知道此次,温家为何会被相王将了一军?因为太过自负。因为太自负自家子弟的品行,温候爷才中了相王的计。”她露出一抹带着淡淡嘲讽的微笑,“而自负的人,脾气通常都不太好。”
明光帝的手段,不是谁都受得住的。
连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说起来,真是好久没和兄长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了。不过兄长今日来找我,并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时吾君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坐正了身子,左手轻轻搭在小几上,修建得光洁平整的指甲在小几上叩了几下,就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模样,“说罢,璧琉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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