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热度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大家就都发现了,所谓选秀,不过是厉晞借着执掌礼部之机将另一名温氏女送到明光帝龙床之上的堂而皇之的理由罢了。
明光帝心里也是知道的,但他欣然受领了。
既然是儿子的心意,既然没有强抢两家女子,与国家大事无碍,那么迟暮之人贪图年轻鲜妍的小姑娘,他身为天下之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况且,他最近觉得精神很是不错,大有老当益壮之蠢动,看见秀女蓬勃而娇嫩的面容,好几次隐隐有些把持不住。
一日一次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并没有说明什么,明光帝有着帝王和男人的自信也从未怀疑过什么,只认为自己当真是昊天上帝之嫡长子,深受眷顾,可长命百岁。
是以,除了刚封的宝林,明光帝又在新进的秀女中提了两个才人一个美人,后宫之中立时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起来,仿佛春光三月,芳华初放。
明光帝满心愉悦,一时觉得权柄荣耀尽在手中,再无他不能掌控之事。
于是,他终于下旨,命厉晫领兵驰援璧琉,着户部、兵部即刻筹备出兵事宜,十日后出兵。
“多带几个太医,再多带些人参灵芝什么的。”接到旨意,时吾君就开始着手收拾厉晫的行装,平常用的换洗衣物、兵刃铠甲她是不操心的,但做戏用的道具却是决计不能省的,她忽然心念一动,一叠声叫来周锦,“拿我的帖子,去请阮没石。”
这些琐事厉晫并不挂心,他又不是真病弱,只要给他一柄匕首,就足以应付衣食住行,出征打仗对于他来说,与吃饭喝水一般并无不同,本来他正拿核对着兵部的名册,听见时吾君这般说,他将手中的册子放下,诧异地看了看时吾君,“你莫要忘了,我身子的事,阮先生是不知道的,若是让他跟着,我怕是会不方便。”
时吾君笑道:“本就是做戏,我料他不会答应的。”
厉晫道:“阮先生医者仁心,万一他答应了呢?”
时吾君眨眨眼,“所以我用的是王妃的帖子,若是将他请了来,王爷不愿意,大可以将他驳回去。”
厉晫失笑道:“先生好心好意,本王怎可不识好歹?”
时吾君道:“并非王爷不知好歹,而是帝都之中有王爷极为挂心之人。”
厉晫一愣,竟一时没转圜过来,很是细想了一阵才明白时吾君所言挂心之人是谁,本来和悦的脸色即可沉了下来,他咬了咬牙,“王妃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吾君微微一笑,“我也是就事论事,王爷此去归期不定,思凰医术虽好,但不擅长儿科,有阮没石在才能安心。”
厉晫定定看了她一阵,对这般百折不回的倔强,他一时也难说该懊恼还是心折,微一闭眼,再睁开,他轻轻转了话题,“母妃来消息说,如今父皇封赏新人,何宝林便不能独宠,那药怕是没办法继续给父皇用了。”
“就是不能独宠才好。”时吾君惬意地倚着软靠,飞扬的眉眼一弯,“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你说,若是那三个新人知道了有办法可以获得专宠,她们会不会拼命一试呢?对了,我听说,温妃似乎与温美人不大和睦,母妃又自然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她又身负家族重托,想来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厉晫揉了揉眉心,他到底是个男人,利用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并非他所愿,也兵部擅长,倒是时吾君做起来游刃有余,不过以他身为男人和儿子的角度来看,“温家便不提了。”为了家族利益,一个女儿没什么舍不得的,“但是二哥他却是有些过了……”
为了权势,联合舍弃了自己的母家给自己的丈夫塞女人的儿子,便是一个外人,想一想也要寒心。
不过,倒是亏了温家这一番折腾,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我走以后,你要完事小心。”他语气郑重深沉,一副生怕时吾君听不进去的模样,“尤其是连动。”
时吾君挑眉看他一眼,微一颔首,“我明白,最近连动确实和温家走得有些近了。”她歪了歪头,也不知想到什么,勾起的唇角渗出点点寒意,“我在想,从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前璧琉王从病发到薨逝,大约有一年的时间,可眼下竟生生提前了两个月。那连天早年也是经过事的,当时尚未成大气候的谋反真的能刺激得他病重而亡?”
上辈子,连天可是一直拖到了年根底下才咽了气。
提起正事,厉晫摩挲着名册的书页,蹙眉道:“若依你之见,他有可能是被人……”
谋杀?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时吾君屈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可能是叛军的刺客,也可能是……”她顿了顿,“如果是叛军的刺客,连天已经是行将就木,王太子尚在,连天死了连延也不能马上继承王位,又何必冒风险刺杀于他?”
厉晫道:“那么,你觉得会是连恒么?”
时吾君道:“连天和父皇不同,为了这个儿子,可以算是煞费苦心,连恒即便再不是东西,也不至于会连这两个月都等不得。”
“看来,你我想的一样。”厉晫凛然一笑,“那么,果然是他了,我当真没有猜错。可他先是害死了生父,又给温家出主意做出选秀之事,弄不好还有后招……”箭一般的眉峰重重一拧,“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夺回璧琉的王位。”时吾君斩钉截铁地道,又思索一阵,见厉晫眉头深锁的样子,她轻轻笑开,“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你……”厉晫眉心皱得更深,他要怎么说她才能明白,此时此刻,他担心的其实不是连动究竟会做出什么阻碍他的事情,而是,她会不会因此陷入危险。
“我把越琊留给你。”
身为将者,杀伐果决,厉晫并未纠结许久,便如此道。
虽然时吾君身边有思凰,但他更信任自己的人。
时吾君很是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屋外若初禀告:“王爷,娘娘,徐妃娘娘求见。”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厉晫道:“请她进来。”
接着便听见门声一动,徐晓鬟大步迈了进来,竟似忘了礼数一般从时吾君面前匆匆而过,提起裙子跪在厉晫面前,“王爷,此次出征,您带着妾身吧!”
厉晫被她跪得一愣,连忙道:“你先起来!”
徐晓鬟倔强地一仰头,半点缓冲也没有地强硬道:“王爷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这一次,连“妾身”都不称了。
厉晫有些生气,但对着的是徐晓鬟,生气很快就转成了头疼,“你这……”
“徐姐姐。”时吾君适时插口,起身上前握住她的胳膊一扶,没有扶起来,索性半蹲在她身边,道:“这一次,你不能和王爷一起去。”
徐晓鬟立刻回头问:“为什么!我又不会拖王爷的后腿!”
时吾君抬手摆了摆打断她的话,“我知道姐姐是巾帼英雄,若换了别的时候,不用姐姐开口我也会帮姐姐收拾行装,毕竟有姐姐在王爷身边,我也能放下心。”
“既然如此……”徐晓鬟双眸一亮,脸上也仿佛迸出了光。
然而时吾君下一句话却犹如一盆冷水,将她瞬间燃起的热情全部浇灭。
时吾君说:“但是,这一次,不行。”
“为什么!”徐晓鬟的神色已经染上怒意,“王爷还没说什么!”
她早已受够了整日徘徊于王府后院这一方天地,她想念战马的嘶鸣、烈风的呼啸、兵戈的争鸣,她想念那辽阔无垠的战场,那一往无前的壮烈,那混着鲜血和忠诚的自有!
她想念。
时吾君牢牢地握了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贺兰妹妹有孕了,王爷的子嗣需要保护,王爷出征之后,府中空虚,我怕我一人应付不来,姐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徐晓鬟呆住了,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时吾君的恳切,还是她口中陈述的事实,好半晌她才喘过一口气,“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时吾君趁着她恍惚,将她扶了起来,坦白道:“姐姐是知道的,我没办法整日守在王府,但是王爷不在,府中又多女眷,就算王爷有心安排人守卫仍然有所掣肘,姐姐上过战场,胸有丘壑,有姐姐坐镇王府,我和王爷才能安心。”
说着她回眸对厉晫欣慰地一笑,“差一点忘了,府里有徐姐姐在,王爷这回放心了吧!再不要说将越护卫留下来的话了,否则徐姐姐该伤心了。”
厉晫眸色一深,轻轻往徐晓鬟身上一转,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对徐晓鬟道:“我就将王妃……和王府,都交给你了。”
徐晓鬟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看厉晫,再看着时吾君,恍恍惚惚之中,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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