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擢秀迟疑道:“时三小姐她……”
时吾君举袖掩住有些尴尬的笑意,“方才我与思凰的对话,公子想必听得一清二楚。女儿家的事,也不便与公子多做解释。但公子放心,舍妹身子无恙。”
贺兰擢秀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尴尬之意,但仍追问道:“郡主果真可以确定时三小姐此状况并不是其他缘故?”
“思凰医术精湛,她的诊断我是相信的。”时吾君笑容不减,“公子不必担心,时家如今仅剩我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她唤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会护她周全。”
贺兰擢秀缓缓点了点头,“郡主说的是,是擢秀逾矩了。”
“长公子也是关心舍妹。”时吾君再次道一声“请”,引着贺兰擢秀行至客厅,就坐之后,才带着歉意道:“家中落魄,仆从离散,怠慢之处,还请公子谅解。”
贺兰擢秀道:“郡主言重。”
时吾君深思地看着他,“公子报急之情吾君感激,只是有句话我也不得不说,公子也当知道,皇上已经将容儿赐婚荆王,公子却私入容儿闺房,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要遭人非议。”
显然,他方才是先到了时盛容的房中,见到她的异状之后才急忙找到自己的。
贺兰擢秀闻言起身道:“就是因为得知三小姐已另有婚配,急着将此物归还,才一时思虑不周,请郡主见谅。”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柄精致小巧的镶金匕首,双手递给时吾君。
时吾君眉尖一跳,也使双手接过,抚摸着上面刻着的名字,恻然道:“终究是时家连累了二公子……”
一双匕首,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刻着“时盛容”的那柄现正在时吾君的手中,而刻着“贺兰扬颖”的那柄,刺在贺兰擢秀的身上。
物归原主,到底是没有缘分。
她没说什么道歉的话,人已死,道歉又能有几分安慰?不过是虚伪煽情罢了!
贺兰擢秀看着时吾君哀而不伤的神情,沉默片刻,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微微躬身道:“信物已经归还,擢秀告辞。”
时吾君也不虚情挽留,点点头,袖底的双手紧紧握着,尖锐的指甲已然抠入手心,神色却丝毫未变,温声道:“公子慢走。”
圣旨已下,贺兰擢秀将信物归还自然应该,但他未递帖子直接来找时盛容,显然还有别的目的,可他不提,她也不会主动询问。
那一夜的事,不论真相如何,死了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欠了他的,也永远都还不清。
贺兰擢秀再次看了时吾君一眼,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复又停住,微微侧首,“郡主为舍弟被覆披风之恩情,擢秀铭记于心。”说完这句话,他再不停留,迈步离去。
锦衣荡荡,背影殇殇,看入眼中一片荒芜萧索。
时吾君摸索着扶住椅子的把手坐了下来,呆呆望着贺兰擢秀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
她其实在心中反复排演过许多许多次,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令他和她有命相守,安然偕老,答案是没有。
这一世,他与她是两个陌生人,她纵有千条妙计,也无法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让他爱上她,爱到肯为她抛下一切,远离庙堂,海角天涯;就算她可以,她又如何抛得下那两个无辜的孩子?
要救人,就一定要说服厉晫帮忙才行;而要说服厉晫,就必须有所交换,她手里所能用的、最适宜的投名状,就只有贺兰扬颖……而在这之后,就算她可以克服自己的歉意,接受厉晫那罕见的好意远离妙陵,但他能吗?放下胞弟未明的死因,放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放下他的亲人和家族……他不能。
他不能走,她便也只有留。
她若留,就只有依附厉晫……
没有缘分的,又何止是一世一双人。
不知过了多久,思凰寻了过来,被她失神的样子骇了一跳,身形一晃便到了近前,一手按在她的肩头,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轻轻拂开她的手,时吾君长长呼出一口气,放松身子摇头笑笑,“我没事。”
思凰上上下下瞧了她片刻,忽然拉起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指掰开,之间上面是深深的指甲印,有几个已经渗出了血丝。
眼底顷刻间滑过一抹冷意,思凰从怀里取了一只白玉小盒,从里面挖了点药膏涂在她的手心上,“他对你做了什么?”语气中已然带了森然的杀意。
“你别担心,他什么都没做。”时吾君任她给自己涂药,闻言轻轻叹息,“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没有杀容儿?”
思凰脸色微变,沉了口气,道:“您的意思,他今日来是为了给二公子报仇?”想想又觉得疑惑,“那他方才为何不动手?反而见到三小姐身体有恙之后,急急忙忙来找我们施救?”
贺兰擢秀一身武功师出名门,她也不敢小看半分,便是时家盛极之时,他若是存心,只怕也做得到来去自如。如今府内空虚,宛如无人之境,他真要取时盛容的性命不止是易如反掌,甚至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这样有利的情况,他为什么放弃了?还很认真地在救人。
时吾君幽幽道:“因为,他开始怀疑我了。”
思凰皱了皱眉,“怎么突然就怀疑起您来了?从他的角度,这事无论怎么看,都与您没有关系。”
时吾君冷笑一声,“因为荆王关心则乱,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一件蠢事。”
皇上下旨吊唁,灵堂便该抓紧布置起来了,且一正一侧两位王妃都居于此处,厉晫于公于私都要派人好好守护帮忙,可他却在明知时家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人手都带走了,这原因她也是在看见贺兰擢秀之时,才想明白,他是要用时盛容的命送做人情。
厉晫心中所想,不过是觉得贺兰擢秀霁月光风、玉壶冰心,希望他在手刃时盛容为胞弟报仇之后,能放下对自己的芥蒂。
这想法本来不错,贺兰擢秀悲恸之下,也差点就随了厉晫的心意。
只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思凰沉吟道:“他杀不杀三小姐,和怀疑您,又有什么关系?”
“荆王是不是真的好色,瞒得过别人,又怎么能瞒得过从小一同长大、识微见几的贺兰擢秀?”时吾君的声音平静如水,说得却是婉转诡谲的心思,“他既知晓荆王并不是不是真正好色之人,那么娶我们姐妹的原因自然也瞒不过他。狡兔死,走狗烹。如今荆王目的已经达到,为了拉拢贺兰擢秀而舍弃容儿,也没什么好奇怪。况容儿贪生怕死,出卖至亲,背弃情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死不足惜。”
一命换一命,时盛容一死,倒也是一了百了。
思凰想起时盛容刺向贺兰擢秀时毫不犹豫的样子,脸上闪过几分轻蔑,“既是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时吾君缓缓闭上眼,“因为他想到了,容儿一死,时家上下,除了与太子监禁在一处的太子侧妃,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思凰略有不解,“那又如何?”
“换了是你,不会觉得奇怪么?”时吾君唇畔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在如此惊雷浩劫、满门无幸之后,我,一个与谋逆之人牵连甚深的罪臣孤女,竟可以全然无辜、独占好处,享亲王正妃之荣华?此等好事,旁人修了几辈子的福缘都未必能求得,怎能无缘无故落在我的头上。”
思凰淡淡道:“时也命也运也,该去的留不得,该来的也拦不住。这也能怪到你身上?”
时吾君轻笑一声,“你这话说的,你自己信么?世事皆有因果,朝堂之上从无侥幸。容儿至少还有天下第一的美貌,而我却一无所有,若荆王连容儿都舍得,又为何肯允我正妃之位?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死道友不死贫道,若死的是她,得到好处的却是你,所以你可能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无辜。”思凰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低低道:“那么贺兰扬颖之死或许另有蹊跷。”
“所以我说荆王做了一件蠢事,若他不那么急于剖白自己的话,贺兰擢秀也不至于会察觉得这么快。”时吾君懊恼地摇了摇头,她本是想借着贺兰扬颖之死将他推得远远的,哪知荆王竟来了这么一出,反而将他牵扯进来,“只怕他已决定暂时观望,如今他心中笃定荆王并不在意容儿的命,那么以他和荆王之间的关系,他什么时候想要容儿的命,荆王都会拱手奉上,又何必急于一时。”
皇家薄幸,自来如此,只要对自己有用,莫说一个时盛容,便是千百条性命也没什么好吝惜的。
思凰重重拧了眉,“贺兰擢秀性忍志坚,心思缜密细致,一旦他起了疑心,只怕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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