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中竟是时吾君先回过神。
李木禾稳了稳神色,抽出剑,将黑衣人的尸体甩在一旁,凝神上下打量她,“王妃娘娘无碍否?”
时吾君见相王妃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也扶不起来,便整了衣衫独自站了起来,笑容沉静,颇有安慰之意,“我没事,你放心。”
李木禾眼底滑过一抹流光,仿佛明月的清辉流泻进去一般,他缓缓点点头,慢慢地转动视线,看向相王妃母子,“相王妃和小世子无恙否?”
相王妃惊魂未定,仿佛没听到李木禾的问话,只呆呆地看着儿子发呆。
这时思凰持剑而来,焦急地看着时吾君,“娘娘受伤了吗?”
“我很好。”时吾君往方才打斗之处看去,道:“杀手都抓住了?”
思凰摇头,“没有活口。”
显然,这是一群死士,见不能全身而退,便尽数服毒自尽了。
“这种手段虽不稀奇,但最近着实看得有些多了。”时吾君冷笑一声,“过去看看。”让人过来护着相王妃母子,举步去检查尸体。
谁知刚一动,却觉得裙摆一紧,竟是相王妃一手抓了她的裙子,仰着煞白的脸小声地道:“五嫂……别走……”
时吾君顿时有些为难。
李木禾执手一礼,道:“王妃莫急,尸体狰狞,微臣去查验便可。”
时吾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思凰道:“拖几个人过来。”她拍了拍相王妃微微颤抖的肩头略作安慰,半转了身子,对李木禾道:“非是本妃不信任李大人,只是本妃今夜差一点丢了性命,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自然是要查个清楚的。”
李木禾倒也不置可否。
思凰唯时吾君之命是从,彼时已命人将那些不是因毒而死的、死相还能入眼的尸体拖了几具至她面前,道:“方才奴婢已经粗略查过,衣服上并未发现任何标记。”
“不,一定会有。”时吾君肯定地道,命人多多举起火把,将相王妃掩在身后,屈膝蹲下,仔细瞧着那几具尸体,“这种死士行动起来大都在深夜,就算是习武之人黑暗中视物也会吃力,似今日这般目标明确的任务还好,若是面对的也是一身黑衣打扮,没有一套能辨认彼此身份的方式就很有可能伤及自己人。”她平淡地分析,目光落在那些黑衣人的衣襟上,“你们看,他们的衣裳,全部是左衽。”
大泱的衣裳皆为右衽,只有死者才会着左衽。
思凰道:“但这不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时吾君不答,伸手探向其中一具尸体的襟口。
李木禾舒臂拦住,不赞同道:“王妃千金之体。”他说着,伸出的手顺势落下,一把将尸体的衣襟扯开,在看清尸体颈胸之间的饰物时,手势蓦地一顿。
一顿之后,他又迅速将其他几具尸体的衣襟扯开,但见每个尸体的颈部皆以黑绳挂一只竹哨,黑绳长短一致,就垂在那结实悍劲的胸膛之上。
思凰道:“想来这是他们彼此联络的方式。”他扯下一直竹哨拿在手里细看,“只是这萧……”
这些竹哨全部都雕刻成萧的样子,虽雕功不过中上,但也瞧得出自一家之手。
不过联络之用的竹哨,何必这样费心思?
莫非……
时吾君将那竹哨接了过来瞧了一眼,“思凰你看,黑绳之上左边打了两个结,右边打了三个。你猜会是何意?”
思凰一时不能解。
“忠心不二。”李木禾握了一只竹哨在手里,站起身来疾走几步,来到那些服毒自尽的尸体旁边,瞧着那些人唇边绿盈盈如鬼火般的毒血,一字一字地道:“三年化碧。这毒,名‘碧血’。”
思凰点点头,“李大人好眼力。”
以她只能,自然早将这毒看分明了,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就算云火和春棠死于“丹心”,而这些刺客死于“碧血”,碧血丹心,就一定有关联么?
再说,碧血也不是多难得的毒,有些大户人家处置仆人也是会用的,甚至还不如“丹心”少见。
时吾君望着不远处静静凝立的男子,那一身朱色的官服被火光映得鲜红如血,她轻轻咬了咬唇,俯身对略有些清醒的相王妃道:“我同李大人有几句话说,待说完了,我亲自送你们回府,思凰会守着你们,弟妹莫怕。”
相王妃此时心神已恢复了许多,温顺地点了点头,慢慢松了手。
时吾君看了思凰一眼,行至李木禾身边,挥手让其他人退远,开口道:“今夜之事,还请李大人不要声张。”
李木禾霍然回头,眼中闪过惊疑之色,沉声问:“为何?”
两位亲王妃和一位世子被行刺,这种大事怎么能不上奏!
时吾君淡声道:“这阵子,没有证据之事已经太多。”
就算桩桩件件都指向权王又如何?没有能一击即中的证据,却又三番五次地影射权王,明光帝一定会怀疑这件事是有人刻意陷害权王。
尤其,德贵妃向相王示好没多久之后,荆王妃和相王妃就遭到行刺,期间形势危急,却能够及时得到救援,两位王妃和世子均却没有伤亡,这种类似“奇迹”之事说出去实难说清,只能更令人怀疑这件事究竟是权王恼恨荆王和相王相和而出手校训,还是荆王和相王联手摆了权王一道。
李木禾闻之沉默良久,并未直接答应或是拒绝,而是道:“王妃平日并不常与其他女眷走动。”
清明如镜的双眸随着沉缓的语声同时锁住时吾君,并未掩饰其中的怀疑和探究。
一个不常和命妇贵女走动之人,为何今日会与相王妃坐在一处?
时吾君清脆地笑了笑,仿佛夜莺鸣颂,她并未直接回答李木禾的问题,而是道:“若李大人怀疑本妃,方才就不该出手相救。”
那当真是极危急的时候,若没有李木禾,她非死也伤。
李木禾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故而才想不明白。
若这件事是时吾君一手安排,她为何要将自己置于险地?且他的出现并不受她控制,她也不可能是事先编排好了这一幕故意做戏给他看。
那么,既然不是她安排的,那会是巧合吗?
她难得与相王妃亲近些,就正巧遇上了行刺?
李木禾的目光瞥了眼思凰,又看了看周遭具是一身劲装打扮的府卫,个个身形矫健、目光如电,具是劲卒!
这不是普通的府卫,这是荆王的亲卫!
平日常侍左右的思凰今日未曾跟入宫已是奇怪,就算是因为时吾君迟归而来迎接,她为何要带着这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卫?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又是万寿当夜,有必要这般警醒么?
不!这绝不是巧合!
未经蓄谋,又不是巧合,那就只能是时吾君提前得了消息,刻意要救相王妃母子!
可问题是,她……有这样的善心么?
李木禾犹豫难决,不禁低声道:“相王殿下确实爱重世子,但是……”
如果拼命相救不是出自善意,那就只能是另有图谋,她是想从相王那里得到什么呢?
身为皇子亲王,眼中心里想的又是那样的位置,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会令相王退缩的吧!
反而若是相王妃和世子双双毙命,相王痛怒之下定会做出极不理智的行为,说不定会和权王以死相拼,到时无论哪方惨败,于荆王而言都是有利的。
是以时吾君今夜之举,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不智。
他着实困惑。
时吾君婉转笑道:“那么,李大人是觉得,本妃看他们去死比较好?”
李木禾断然摇头,“王妃心善,自不会见死不救。”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本妃心善。”时吾君“噗哧”一声,笑了,“对了,本妃还没问,李大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此?”
此处是外城一处极为僻静的所在,思凰是得了她的吩咐候在此地,但李木禾,为何会身在此处?
薄唇微抿,李木禾道:“微臣只是碰巧,觉得马车行驶的方向不大对,故而……”
他确实是碰巧,只不过不是碰巧路过,而且在跟踪时吾君时,碰巧遇上了这次行刺。
至于他为什么在今夜跟踪她,也许是因为一连串悬而未决之疑案,也许是因为没看见思凰在其身边,也许是因为见她孤身上了相王妃的马车,也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将埙吹得那般动人的女子!
埙在大泱并不盛行,寻常难登大雅之堂,吹之习之者甚少,却不想她竟然擅长!
那一曲《太平》犹如一片广袤的深海,表面听起来平静安和,细听之下却能觉出暗流汹涌、潜潮深藏。正如一场太平盛世,民安物阜、时和年丰之下,埋葬了多少血和泪、多少尸和骨?
这些,她真都看得透么?
时吾君凉凉一笑,他的委婉含蓄她一听便懂,摆了摆手,道:“虽知李大人不肯听,本妃还是要劝你一句,闲事莫管。”
李木禾正色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何为臣?何为分内?”时吾君斜了他一眼,“所谓臣,要遵从君主,皇上如今不要你查案,你偏要查,是为不臣;所谓分内,是你职责、范围之内……”她叹了口气,明明白白地道:“权、荆、相三王之事,难道也是你的分内?”
李木禾脸色微微一沉,道:“王妃慎言!”
“本妃偏不!”时吾君竟扬眉一笑,眸中火光点点宛若不坠烟火,“本妃叫李大人慎行,李大人不听,李大人让本妃慎言,本妃为何要听?眼下只有你我二人,难不成,李大人会将这话告知皇上不成?”
李木禾愣住,竟无言以对。
他当然不会告诉皇上,但是……但是……她这样说法,虽端着王妃的架子,却仍有些交浅言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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