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连天的威胁,归无尤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优雅而惫懒地垂下眸子,平心静气地道:“你一人怕死,便觉得旁人都怕么?”他往前踏了一步,反而逼得那禁卫手中的白刃躲开几分,他笑道:“你难道还想不到么?我今日孤身前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连天露出几分恼意,胸膛起伏几下,剧烈地咳了一阵,才开口道:“你倒是嘴硬!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连珑和孤的那个逆子到底在哪里!”
归无尤垂着眸,右手擎在身前,手心空握,仿佛执着佛珠一般,整个人仿佛老僧入定,平和的气息竟生生将殿内的血腥之气压了下来,他慢悠悠地开口道:“你故意放出病重的风声时,我就怀疑这八成是个计策,但又见你将贵族和百官几乎全部招进宫内,却独独将大长公主和三殿下拒之门外,我又担心你或许是真的要死了。”
他缓慢地捻动几下手指,继续徐徐道:“你这次的戏到做得很足,我不得不担心,万一,你是真的要死了,我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将王位传给王太子,思来想去,唯有全力一试。不过,既然我已经起了怀疑,自然就不会让公主和三殿下涉险,逼宫之事,我一人来做就足够了,今日若我做不到,公主和三殿下即便是来了,也是白白送死。”
连天哼了一声,隐隐透出几分得意,“你对他们,倒是忠心。”
“我刚才就在想,我的话,你大概听不大懂。”归无尤嘴角翘了翘,挑起眼皮讽刺地看了看他,“你既然知道我忠心,你又见了我宁死也不愿他们涉入险地,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他们的下落告诉你。”
连天脸色一沉,顿时变得极为难看,“那么孤就……”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归无尤轻轻抬起手阻止了他。
只见归无尤依旧无视颈间的利刃,他轻轻调转了身子,望了望黑沉无光的夜色,唇边涌出一缕浓暗的血丝,“你还是没听懂,我既然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又为何要与你费这么多的话?”
随着他开开合合的说话,那血丝渐渐变粗,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一口学喷了出来,他整个人晃了几晃,看着仿佛摇摇欲坠,最后却堪堪站住了,依旧是那仰望长天的姿势,“他们,如今已经走的远远的了吧!连天,愚蠢的你或许直到死,都不会知道,这辈子,你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从嘴里涌出的鲜血将他胸口的衣襟打湿了一片,他终于什么话都不再说了,抿了唇,身子开始慢慢地向后仰,直到越过那个生死的角度,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重重地砸在地上。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没有人能料到,除了王族之外,璧琉身份最尊崇的贵族,竟就这样轻易地、干脆地死去了。
“父王……”连恒最先清醒过来,他半跪于连天的榻前,着急地道:“如今……如今要怎么办?”
虽然归无尤死了,但连延和连珑下落不明,必然是个祸害!
连天死死盯了归无尤的尸身好一会儿,忽然又暴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勉强平复了,道:“传孤的旨意,大长公主连珑、三王子连延,逼宫弑君,意图谋反,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现将其二人革除皇籍变为庶人。江爱卿。”
一旁侍立已久的江霭天扶剑大步上前,“臣在!”
连天道:“孤命你即刻率军抓捕二人,生死不论!”
江霭天很快地愣了愣,随即抱拳道:“臣遵旨。”说罢偏头往连恒身旁看了一眼,大步退出殿外。
连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站在连恒身旁的江明珠提着一把长剑,左臂上沾了点点血迹,连恒身上却清爽整齐,两人站在一处,无形之中便令人觉得讽刺。
“传太医!”连天急忙道,和蔼而担忧地对江明珠道:“明珠,受伤了怎么不说?”又厉声对连恒道:“你是怎么做人家丈夫的,妻子受伤了竟都不知道!”
“你没事吧?”连恒淡淡目光扫过江明珠的伤处,神情并无焦急,反而显得有几分薄凉。
他觉得,归无尤已经死了,剩下连延和连珑两个,一个是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一个是喜怒无常的妇人,就算逃出去了,也不过是丧家之犬,难成气候,并不足以令他畏惧。
何况,连珑是女子,此生注定与王位无缘,连延已经被贬为庶人,也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是以,如今的他已经不觉得江明珠有什么用了。
不必看其脸色,也不必讨好。
而这么多年的情分,也被这时突然陡涨的意气冲刷的一干二净。
江明珠与他多年夫妻,自然明白他一举一动的含义,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剑,随后便见到了连恒眼中警惕防备的目光。
她无声地苦笑起来,手一松,长剑直直坠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她就算不甘心,又能做什么呢?毕竟,她是他的妻子。
深深吸一口气,胸腹中一片寒意彻骨,冰得连痛都不知了,只是脚下仍忍不住踉跄一下,却在下一刻,又稳稳站住了。
没了他的情义,她还有自己的尊严,将军之女的尊严。
连恒的眼中露出几分嘲笑来,他这时觉得,女人,最好还是身居内宅,温柔如水,切不要舞刀弄枪才好。
转过身,他命王族大臣各自散去,命人清理大殿,清点伤亡,处置俘虏……一道道的命令下去,他自觉通身的气派,浑身舒泰。
连天看着他骄傲的背影,心里滑过一抹说不出的不自在,但他到底并未说出什么,想了想,命人扶他起来。
这银安殿到底死了这么多人,阴气太重,怕是对他的病体不利。
正在这时,忽有人来报,丽妃自觉于花信宫内。
丽妃,连天曾经最宠爱的妃子,亦是三王子连延的母妃。
连天一个受不住,咳出一口粉艳艳的血来。
连恒连忙扶了他,“父王节哀,丽妃娘娘想是觉得无言面对父王,这才……”
“糊涂!”连天实在撑不住,就算被两个人扶着依然重重坐回床边,“你以为……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什么!你怎么……怎么就不想想,丽妃一死,老三他……在这王城之中,可还有他半点流连之处!孤……孤实在……实在是没想到……”
丽妃,那个笑靥如花、温柔小意的女子,竟有这般决绝的勇气。
原来,他竟没看出来。
连恒却不以为意,“原来父王是担心这个。”他满不在乎地将方才心里所想之事说出了口,“没了归无尤的支持,就算老三跑了出去,又能如何!”
“你……”连天气得捶了捶床。
虽然连恒的话不无道理,他也不觉得没了归无尤,凭连珑和连延能翻出什么浪花。可历来权力交接之事国家都不会平静,他定下今日之计,就是想要连恒能平静顺利地坐稳王位,就算连延不足为惧,但处处与连恒找麻烦的话,损耗的只能是国力。
璧琉本就不强,依附大泱才能得保平安,若是国家动荡,只怕不是幸事。
连天这么想着,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有些不好直接训导自己的儿子,璧琉的储君,就算再不济,也不能在臣属面前失了面子。
连天想了想,重重叹了口气,“孤……去看看丽妃。其他善后之事,你自己处理吧。”
丽妃,他也是真心喜欢过的。
虽然这份喜欢还不足够他爱屋及乌,但他确实没动过要她死的念头。
连天被人搀扶着上了撵车,忽然觉得很累,他忽然生出一丝盼望,若是权力之争就能结束在今夜,该有多好。
九月的天气,风很凉,日头却很高,时吾君看着窗台上盛开的一朵墨色菊花,将手中的信笺一点一点撕成细细的碎片。
手摊开,秋风一卷,那碎片就如同在凉风中挣扎的蝴蝶,不用多久就散尽了。
“江明珠死了。”时吾君轻轻地说,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惋惜,“连恒趁着江霭天离开王城追捕连延的时候,将她杀了。”
厉晫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张地图,“萱儿这次做得不错。”
时吾君轻轻撇了撇嘴角,“是璇玑能干。”
厉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我是说,萱儿这次挺听话的。”璇玑再好,厉萱不听话也是惘然。
只是他并没意识到,他这话隐隐透出几分纵宠的味道。
“嗯。”这话时吾君倒也认同,她懒洋洋地抚弄着手指甲,浅笑道:“江霭天得到消息,当下就反了,直接投靠了连延……这人,果然是个血性汉子!”
厉晫放下地图,往不远处的沙盘中插下几面小旗,“你看人一向精准。”
时吾君没什么成就感地道:“江明珠是江霭天的独女,弑子之仇,不共戴天。我倒是可怜连天,本就病得快死了,这下差不多又气掉了半条命去。”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一片沙盘上,“连延和江霭天联手,连恒怕是要吃不消,我猜,这会向大泱和大孚求援的信件应该已经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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