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晞注意起来,“什么事?”
詹莫如道:“殿下,贺兰大人一向小心,除了必要的,不会向死士透露太多,此番我们欲借龙虎营之事陷害荆王,所以才让那些死士刺上龙虎营旧部的名字,但这个原因,那死士不应该知道啊!就连臣……那日订计划的时候臣不在场,就连臣也是时候才知道的,可那个死士是如何知道的?”
厉晞紧紧握着桌脚,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还有呢?”
詹莫如又道:“还有浮游山的旧事……”
“所以……”厉晞深深喘了几口气,“你的意思……”
詹莫如道:“臣以为,殿下身边出了内奸。”
厉晞道:“那你以为,这个内奸是谁?”
詹莫如道:“臣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厉晞狠狠一拍桌子,“那日因你先走了是以并不知道,最后定计之时只剩了舅舅、贺兰大人、张长史三人。你说,这三人之中,内奸还能是谁!”
詹莫如默然不语。
温成物出自温家,与温贵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贺兰萧因计划暴露眼看性命不保,除了张长史,还能是谁!
厉晞越想越越觉憋不住这口气,猛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张科!待本王抓到你,一定将你剥皮抽筋!”
然而,张科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厉晞派人寻遍妙陵,也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闰月二十七日,八百里急报带着一路风尘送进宫中,涿州突发匪患,悍匪猖狂而过,涿州城守军全部战死,知州被俘,涿州大户尽数被洗劫一空,吏部尚书谢曲的祖宅亦在此列,谢阁老不幸罹难。
谢曲当即告假回家奔丧。
明光帝震怒,任命兵部尚书贺兰萧为龙虎将军,昭勇将军陆庸为副将,领兵一万,明日即启程赶赴涿州剿匪,必要将涿州悍匪全部剿灭,告慰谢阁老在天之灵,重振朝廷威望。
圣旨一下满朝震惊,虽说谢阁老德高望重,涿州匪患凶悍,兵部尚书和龙虎将军同为正二品官职,但兵部尚书,手握全国军政大权,如今竟被派去东陲之地剿匪?
此事甚为蹊跷,然百官全部缄口不言。
明光帝登基至今二十八年,这种手段,大家已经见得太多了。
权王府内,贺兰纤云一路疾行而来,顾不得双颊微红、云鬓散乱,她看了看拦在身前的侍卫,咬了咬唇,并不敢硬闯,只好着急地大声道:“王爷,妾身有要事求见。”
过了一会儿,有厉晞的心腹侍卫请了她进去。
“王爷,求您救救家父!”贺兰纤云刚一踏进书房便深深一拜,“王爷,妾身求您了!”
厉晞一皱眉,亲自挽了贺兰纤云起来,“王妃是担心贺兰将军剿匪之事么?王妃只管放心吧,此次涿州被洗劫是因为涿州城小,又不是关隘要塞,屯兵不过两千,而此番贺兰将军领兵一万,匪患再强悍,也不过千人,将其剿灭便跟撵个蚂蚁一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话说得笃定又温和,然而听到贺兰纤云心里却是一沉,此番屋内只有夫妻两人,贺兰萧既是他的姨夫又是岳父,但他却口口声声称其为“贺兰大人”,这般疏远,她又岂会听不出来。
其实她刚才开始听说父亲要领兵出征并未多想,然而在听了妙谛的分析之后,她简直心惊胆颤,丝毫不敢停留地来见厉晞,只是他这个样子……
她突然想到,连妙谛都能看破的事,堂堂权王又岂会看不破?但他却依旧保持沉默,甚至不打算对她说实话。
“王爷,妾身知道,家父此番前去剿匪,必定有死无生。”贺兰纤云低低地道:“妾身想请王爷看在……家父往日忠心的份上,至少……至少保他一命。”
厉晞的脸色沉了沉,“王妃,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爷知道!”贺兰纤云低叫一声,抬眼时已是满面泪痕,“王爷,当日进宫帮您传话给母妃的是臣妾,有些事,臣妾并不是一无所知。”
厉晞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不论你知道了什么!都给本王好好地烂在肚子里!”
贺兰纤云一咬牙,双膝落地,“王爷若是不答应妾身,妾身就长跪不起!”
“你以为,你可以威胁本王?”厉晞轻哼一声,一甩袖子走出书房,“你爱跪,就跪着吧!”
贺兰纤云扭过头,见那高俊的身影毫不留恋地越走越远,将心头浮起的恨意狠狠地藏进了眼底的氤氲之中。
到底夫妻一场,无情,她无话可说,但是连义字都没有,她绝不原谅!
二十八日,贺兰萧和陆庸率军出征,明光帝赐权王半副仪仗,代天子相送三十里,而预计在今日举行的皇帝亲耕之事,则由厉晫操持。
此一举,又令众臣心惊不已。
虽说半副仪仗看似十分荣耀,但送贺兰萧出城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且亲耕祭祀是万民翘首仰望的国之大事,况且所有的事都是权王之前就安排好的,最后却被荆王捡了个便宜,这看起来是抬举权王,实则是在狠狠地点拨他,尤其,在贺兰萧的死讯传来之后。
四月三日,军报传来,贺兰萧中计,被悍匪斩杀。
明光帝下旨命陆庸暂代其职,全权统领剿匪事宜。降温贵妃为温妃。
四月二十日,军报再传,陆庸已将匪患尽数除尽。
明光帝大悦,擢升陆庸为龙虎将军,命其拔营还朝。
四月二十一日,谢曲上书丁忧,明光帝准奏。
四月二十五日,明光帝连下圣旨,命安乐王厉泽接掌吏部,荆王接掌兵部,原大理寺少顷詹莫如调任兵部右侍郎,大理寺丞李木禾调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四月二十六日,明光帝下旨,玉婕妤晋为玉嫔,兵部左侍郎卫纶之嫡次长女卫蕤赐婚相王。
五月十日,陆庸领大军回朝,带回贺兰萧尸骨,三日后葬于祖坟。
过了午时,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得干净,阴恻恻的天气看不见日光,黄色的纸钱散在地上,不时被风吹得翻滚一下,就好像活了似的。
时吾君从马车上下来,独自走向新坟之前伫立着的孤单背影。
“你为什么不救他?”她走近他,见那坟头之上一滩深色水渍,坟前的焦土之上的纸灰已经看不见了,那人英朗的身姿却像笼了一层灰,令人一见便伤感得痛彻心扉,“以你的能力,你可以救他的。”
那人凝立不动,微微仰头看向远方,“涿州之匪患,是王爷的手笔?”
时吾君只看着那阴霾之下的侧脸,眉翼高悬,鼻骨挺直,“涿州紧邻盖州,而盖州已是大泱的边城,最东边就是紫澜关。”
那人道:“是……宋将军吗?”
宋西风戍边多年,麾下三千铁甲军战无不胜,若说他暗暗扶植势力,掌握整个盖州的军政,也并非没有可能。
时吾君道:“你放心,除了谢阁老,铁甲军未伤百姓一人,所劫之人也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
厉晫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能够成功拉拢到谢阁老,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动作便是为了转移视线,不让厉晞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注意到匪患之事。
那人阴暗的脸色透出一丝亮光,“那原涿州城守将和守军……”
“守将确实已经战死,守军大部分投了匪。”时吾君道:“你知道,那城守不是殿下的人,为了将涿州牢牢控制住,他必须死。”
那人沉吟片刻,道:“而那些匪,如今已经投在陆将军麾下,跟着一同回了帝都?”
陆庸他是知道的,与他亦有袍泽之谊,且是荆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对荆王甚是忠心。
时吾君抿唇一笑,抬手笼了下被风吹乱的散发,“不,跟着回来的,是铁甲军。”
山高皇帝远,只要控制住了涿州的兵将,那么剿匪之事实情如何,只凭那一封封随意书写的战报,明光帝是不会清楚的。
一手狸猫换太子,如今,大泱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支劲旅正蛰伏在帝都城外支州大营,随时待命。
“一场匪患,令家父可以相对体面的离去,给了皇上贬谪温妃的理由,全了皇上不愿将宫闱内斗之事公开的意愿,除掉了谢阁老,致使吏部尚书谢曲丁忧,既折了权王大半根基,又引致六部重新洗牌,将安乐王牵扯进朝堂分担皇上的注意,为了牵制安乐王,皇上只得让皇子中唯一有军功的荆王主掌兵部。如今,在朝堂,荆王名正言顺地总领军政大权,陆庸管着支州大营,切切实实地掌握了离帝都最近的一支军队,再加上王爷素来在军中的声望,只要振臂一呼,便是逼宫也未尝不可。在地方,王爷控制着涿州、盖州,有宋将军守望相助。在野,因天子亲耕一事,在百姓之中王爷亦有口碑。”那人叹了一声,敬佩之余却透着一丝淡淡的疏冷,“这一局棋步步生机,绵伏千里,实在是精彩绝伦,王妃娘娘好心机。”
他认识厉晫多年,厉晫确实也有勇有谋,但他长于大开大合,这般将后宫、朝野、兵权紧密相连、环环相扣的精致计策,单凭厉晫一个,绝对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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