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拂拂沉沉的碎茶叶上,心底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除却脸上保持着波澜不惊的举止外,掩饰在宽大的衣袖下,是几不可查的手脚轻颤着。
她吹了一口气,喝着茶,压下心底的心有余悸,将茶盏紧紧地握在双手,嘴唇微颤着:“你这闺女,着实难教。”
王甯闻言,跪在蒲团上的腿微微抽痛了一下。
紧阖着的双目也开始睁着,一眨不眨地往廊下看去。
空洞洞的眼睛,只像两个深坑,想要看清眼睛里会有些什么,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像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一样,王皇后再度道:“怎么了?你这般说她?”
“我这些天跟她相处着,总觉得她,她......似乎真的古怪。戚淳,当年的谶言,或许并不......”
“假的,全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她猛然拔高声音。
平静的情绪有了些许步对。
看着她说着,又像是看着她身后,不知在说与谁听。
她的目光永远很久,很久没有聚焦过。
“真正的情况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真正的原因不能说,这是他的耻辱,他的噩梦。”
在没有任何人允许的情况下,屋外的荀兰跑了进来。
跑到了王皇后身边,目光和语气都有些埋怨地看向了王素,“二小姐,您怎么惹娘娘生气了?”
王素怔怔然,一瞬有些手足无措。
说实话,自从王皇后入宫后,自己与她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更是因为她的软弱无能,一点都不像王家出来的女儿,自己有时都少不得要对她一阵抱怨。
她住在了这庵庙里,为了避开一些人,经常不许人来看她。
哥哥说她有心病,要静养,不能刺激到她,那位也有心病,稍微一碰就爆发。
却不料这心病这般严重。
“我得保住她,就是为了保住她。揭开了那层纱,他们都会死。”
她面色变得很快,由一开始的肃然,到现在的满面愁容,委屈求全。
说得不清不楚没头没尾的,语气焦急。
“你也看到她了,她还好么?她出了什么事了,你这般说她?”
王素顿了顿,随即道:“没事,她就是性子偏执,固倔。”
王皇后的心下意识地抽紧着:“我知道,她在怨我。”
王素摇摇头,语气也少了先前的自信:“怨倒是不曾,就我这几日对她的观察来看,她好似一点都不在意。我说了能教好她,现在,她连叹气都懒得跟我说。”
“她是别人说什么也不反驳,一直嬉皮笑脸,内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我行我素,全当我话作耳旁风。”
她温声说着,“你别对她太严厉了,她还那么小。”
“不小了,要还是皇室子弟,三岁就得开始上学,便是公主也不能......”
王素的声音消了一半,便噎在了喉咙底。
王皇后摇头,手摩挲着伸过来。
粗糙的手掌心,掌心干燥,指腹间都能感觉到干裂。
这是长期劳作的结果。
她在院子里种了药草,都是治疗眼疾的。
她其实一直在意自己的眼睛。
却一直不肯服药。
其实太医都说过,治愈的几率很大,却耽误了多年。
她说瞎了比较好,心盲了眼就要瞎,不必治了。
现在呢,她看见她身旁放着药碗,怕是已经想清楚了。
是因为有想见的人了吗?
王皇后抓着她的手紧紧握着:“便是拿她又能去做什么?若是可以,不争了,放过我,也放过她。”
王素垂下了眼,掩住一片黯色:“已经晚了,她的出生便注定会有今日的一切。”
王素觉得自己很狠心,用刀刃往一个母亲身上剐。
哥哥在她出门前跟她说过,要把这人给逼出来,躲避不是避世,只是消极的懦弱。
......
......
阿弗问起王琅纳生的下落,王琅好气又好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没人给你做藤萝饼了,你就馋了?我带你去吃的,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
“你不知道我天生没心没肺吗?就算是为了藤萝饼吧!”
“那好,他就是去宫里给人做藤萝饼去了。”
阿弗皱了皱眉,“那也不至于去这么多天吧?”
“因为不是做给人吃的。”
王琅招了招手,勾唇笑着走了。
不是给人吃的,那还能给鬼吃吗?
阿弗叹了一声。
对了,德昭公主日离世的时日,不就在这几天吗?
果然不是件好事。
......
......
十月十五,阿弗数着日子慢腾腾地过着过着,快将岁月渡成长河。
纳生还没有回来,却盼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因为滑石,山路受阻,马车无法下山的缘故,于夫人和王素同被困在广华寺内。
寺中一片祥和宁静,王素的心情也从今早的混乱中渐渐地淡了下来。
但眼前这晃来晃去的一片人影刺得她不是很舒服。
对着禅屋里的人启唇道:“于夫人,怕吗?”
于夫人一顿,以为是这大小姐想找人说话,扯了扯嘴轻笑着,“山石很快便会处理掉的,自然不怕。”
“那您放宽心在山上待着便是,不要再晃来晃去了,山路迟早会通的,到时这里的和尚会来告知。”
于夫人抿了抿唇,这才从门外收回目光,走到软席上坐下,讪讪地笑:“只是担心家中孩子,回去晚了怕家里孩子哭闹。”
王素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倏地一晃,“于夫人真是个好母亲,今日可是来求平安符的?”
每月的初一十五,寺庙都会放出平安符,赠予上山礼佛的人。
虽然没什么用,但大家都求一个心安理得。
所以她从来没有取过。
于夫人闻言却取出平安符在手上端详着,朝她道:“好在求了两个,现下便等着山路尽早畅通,好拿回去给家中两个小儿佩戴。”
王素拧了拧眉,朝她伸手:“我能否看上一眼?”
都把手伸过来了还问?于夫人嘴皮子微微一扯,只好伸手将东西递过去。
平安符在王素手上捻动着,神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于夫人见她神色颇为古怪,嘴唇喏动着,半晌也没敢开口跟她把平安符要回来。
只好讪讪道:“看来王小姐似乎很喜欢这平安符,要不,这平安符便先给您,我待下回再来寺院求便是。”
今早求平安符的人多,她若不是多交了些香火钱,怕是还求不得什么呢!
便是想找纳生禅师问清楚,那天宴会时他说那话的含义,却不料纳生禅师去了宫里。
王素想也不想便将东西收进自己怀里:“那好。”
其实不过是很普通的平安符,也不知道为什么便想将它给要回来。
或许是她觉得能哄孩子开心吧!
毕竟从见阿弗的第一眼,自己都未曾给她送过什么见面礼。
于夫人讪讪地假笑着,目光觑向纱窗外。
这王家的人可还真是无法理解。
屋外的天色越发地黯,像是在埙声的呜呜的低吟。
王素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而且性子也高冷,不说话的时候于夫人便瞪着眼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下去,屋子里的场面一度有些冷淡。
可外头的声音也就格外清晰。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走动。
王素垂着眼看佛经,手指在纸张上翻动。
门外的脚步声忽地歇下,门被人轻轻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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