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魏帝面色沉沉,王休道:“陛下,还在担忧什么?”
魏帝摆了摆衣角,将话题绕回了他身上:“听说王琅那小子回来了,为何迟迟不来见孤?”
王休便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显儒雅之色:“便是我这个父亲连他回来了都不知道,前阵子刚说了他几句就又吵着嚷着要离家,真是太惯着他了。”
魏帝忽地道:“也就是皇后惯的,才惯得他才无法无天。”他话语间似有怀念之色。
王休微微一顿,扬起的唇角却又是又敛了下去。
魏帝抬袖摆了摆,摇着头道:“可他这样沉迷男色无法自拔可不行,戚淳可是说过他是要顶他的位置的,而今王家也就他一根独苗,以后香火传承,难道你要从旁支过继?”
王休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阿弗,初见她的时候便是一身小和尚的衣袍,头顶顶着高高的发髻,与光头的小和尚们格格不入,倒像是佛门里混进来一个稀里糊涂的小道士。
放进虎圈里的小狼崽,别看老虎现在对她还视若敝履,那是因为还没到真正饥肠辘辘的时刻。
如今亲生父亲忌讳她的存在不要她了,那他这个舅舅把人领回去似乎也不错,当男孩子养活,让她继承王家的一切。
她不想要,又岂能她说不要便不要。
王琅哪个混小子已经是靠不住了,想要他来继承王家的香火这个想法早些年就已经荡然无存。
王休笑笑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至于琅儿,他不喜欢女子早已是大周人尽皆知的事情,无论王家多么显贵,无论是京城里的勋贵还是乡镇里的大户,都不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闺女推入火坑。便让琅儿一辈子当个道士算了,算是给戚淳做伴。”
魏帝回头看他:“你有合适的人选?”
王休也不隐瞒,言笑晏晏道:“一直在找,但是找不找得到合适的,倒还两说,或许找到,人家还不愿意,那就麻烦点了。若真成了,到时还得麻烦陛下帮忙正正名。”
到那时,父女相见不识,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
......
寂寥的殿堂,脚步声在一处地方来回地轻踱着。
“陛下,您深夜造访司天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今早听王休说,他愿意把儿子卖与你了,从此帮着你守住这祭天台。”
戚淳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反而没什么过于欣喜之情:“这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的,这句话他以前也曾说过一次。
戚淳,相命之师,知晓天文、星象、预言、风水,他批过的命就不曾发生过任何错处。
给王琅批下的命,匡扶正统,国之柱。
魏帝闻言,嘴角扬起朝他看了过去,亦是朝他身后的高坛望过一眼。
“他说巫喜欢完美无瑕的人,孤便将王琅推出去,你说巫喜欢住在高高在上的地方,孤就在这里无数次的伫望着。”
“好些年了,光顾着看世事巨变,却未曾见到真正的巫在哪。”
“戚淳,这世间真有巫?”
戚淳点头:“有,不止在书上看过,我亦曾亲眼见过,他能实现任何愿望。”
魏帝看着他,凝眉道:“巫能......能将那个该死的梦,从孤身上驱走?”
戚淳抬起手,朝着眼前的一处地方指了过去。
那是他的头,是他的眉心,食指在他眉心上一点,能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到当今陛下且不被发难的,当今世上也唯有戚淳一人。
魏帝却是放下心底的戒备,双目放空,任凭神识自由地徜徉。
“陛下,您还记得当初困扰您梦魇的魔吗?”
他周身的疲惫仿佛放松下来了一样,唇角微一扬起淡漠,眼底的恨意却是浓浓,像是要剿碎这一汪月色:“记得,怎么敢忘?下在孤身上的诅咒,夜夜彻骨烧心。”
戚淳唇角一抿,“要想对付巫,便只能用巫的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
......
夜色浓浓,白霜落在水仙花的绿芽上,芽尖微微一抖。
纳生点头,咬下一块紫藤饼,继而道:“心狠手辣地诛杀自己的兄弟姐妹,甚至在皇位上手刃亲父,谋权篡位,涂毒苍生,够狠、够毒。”
手上的紫藤饼在她的掌心被蹂躏,阿弗却在笑:“我这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要这样害我?”
纳生取出袖子,拿过她的手,擦拭着手上的饼屑,说道:“你是在德昭公主下葬那天出生的,你的出生便惊动了常年藏身在祭天台的他,魏帝根本就不知道王皇后当年怀孕了,连生子都是偷偷摸摸的,便连宗人府玉牒上也没有你的名字。”
阿弗任凭他将自己的手托着,垂着眼深思道:“我该不会真不是他亲生的吧?要不怎么会偷偷摸摸?”
纳生顿了一会,澄澈的眼瞳里仿佛露着睿智的光,佛光闪瞎人眼,他笑眯眯道:“是亲生的。”
“万一呢,要是真有那么个万一,说不定我还真就是王皇后和侍卫私通的,或者是侍卫和宫女私通,假装是真的公主。”
他笑了笑,嘴唇抿直,无情地碾压掉阿弗最后一丝希望:“你戏折子看太多了。”
“戚淳会相命,你莫非忘了?”
他解释道:“当年他应该也有怀疑过,毕竟皇后为什么要连怀孕都不说,连生子都要这般掩盖着,所以才会让戚淳给你相命。”
戚淳说出那预言时,魏帝正在德昭公主墓穴前,打理着她的后事,像极了天底下每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父亲,对于她的临世,轻飘飘地落下一话。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纳生抖了抖身子:“我当时就站在一旁听着,尾椎骨都冒出了冷汗。”
他说这话时,似乎是为了故意刺激阿弗似的,将语气飘得很轻,眼眸微挑,气得阿弗半死。
“还有啊,贫僧当年......”
阿弗将手甩开,绢帕扔回他脸上:“别一会贫僧一会我,听你讲贫僧我都要烦透了。”
以前的小和尚既木讷又害羞,正直又善良,现在的他简直是被生活调教得有些滑头和鬼畜了。
纳生咽了咽,没好气地将覆在脸上的绢子拿下:“当年我不知道那个孩子便是你的转世,否则我肯定就不会让你这样就死了。”
“我还是本着我佛慈悲,不忍看你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因为那戚淳的一句谶言死掉,就跟你那疑心病的爹说了一句,他这才改变了主意。”
“我跟他没关系!”吼完,阿弗补充道:“你说什么了?”
纳生挺了挺腰板:“自古有云:王者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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