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长街上泥土四溅,空气里弥漫有硝烟的味道。
身后越来越多凑上来全是看热闹的小老百姓,对着那堵废墟指指点点,吵吵嚷嚷。
“昨夜烟花分明看得好好的,可谁知下半夜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吓得我半夜腿直哆嗦。”
“据说炸死了不少人,连官府都惊动了。”
“蔺家真是多事之秋啊!你们可还记得年前那蔺家少爷出事的那条船......”
这便说的是不幸撞上海盗的事,虽然还没法将这两件事情的结合起来,但都牵扯到了蔺家的人,两次都平安无事,就很容易被闲极无聊的老百姓想拿出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卓思扬冷汗直淋,嘴唇颤颤地说道:“他们说得都....是真的,那里真是....我家?”
阿弗认真地点一点头:“就算你不信我,那也要信他们吧?就算你不信他们,那也要信眼见为实吧?”
阿弗的话令她身子泛冷发颤,若不是抓着毛驴怕是会直接从上面摔下来,忙不迭地又问:“那真是我家,我家被炸了,那我家人......”
阿弗道:“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事实,你只要去看一眼了不就清楚。”
卓思扬身子一软,颤颤地从驴背上慢吞吞地滑了下来,低声地对心底那个声音说着话,“大人,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事情不是这样的吧?我家人应该会好好活着才......”
阿弗戏谑发出低笑,“措手不及才是人生讷。”
这是什么意思?但卓思扬眼眶酸涩,心扉处泛着苦苦的酸汁,泪水竟不知何时何地倒流了回去,磨着牙挤开人群冲了上去。
“谁啊,别挤来挤去,前边没地方站了。”
前边人的脚踩着后面人的鞋面吼着,后面人抓着前边人的肩膀催着。
官兵在现场整理尸体,收集罪证,数度被乱哄哄的场面打断,不由吼道:“别乱哄哄的,当这菜市场啊,闲杂人等都散开,不要聚在此处。违令者,以妨碍公务罪关入大牢。”
围观的平头老百姓这才闭了闭嘴,不敢再乱说什么了。
“都给我让开。”
“小姑娘别乱撞别乱挤啊!”
“都给本小姐起来,要不然随时都让你们......”
卓思扬吼到一半,“这是我......”忽而顿住,对着前边维持秩序的官兵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满地上平铺着数不清的断体残骸,尸臭味熏得人头皮骤然清醒。
黑色的身体,发焦的烂肉。
哆嗦的腿立马止住,连带着将要说出口的话也不好意思地倒吞回去。
就算再怎么不冷静不理智,单独看那些乌漆抹黑的尸体就难以跟自家人联系起来。
而且真正凑近一看,才发现家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山河破碎”、“风雨飘零”。
单单也就毁了一个湖而已,只是湖底因为爆炸引发的淤泥四散喷出,这才令场面有些臭气熏天。
嗯,对了,没记错的话旁侧还有一个奴仆用的恭房。
除此,还倒了一堵墙,不过那墙早就被擎天的老松树蛀了墙角,外祖母早就说过要推倒重修,只是一直没找到良辰吉日。
身旁的人不时地说道:“这真是活该,这叫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什么人不好当,偏要去当贼,什么家不好闯,竟要去蔺家,活该死无全尸。”
卓思扬愕然地抬一抬眼,便见官兵直接瞪了她一眼,抬抬手就要将她给轰走。
“捣什么乱啊,还不快走。”
“好好的小姑娘,不守家里穿针绣花,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卓思扬强自咬牙忍耐着,要不是现在不适宜在外人面前展露身份,不然就凭他对自己的不敬,就得把他这身皮给剖了。
阿弗对她现在这种学会忍耐的做法深深啧叹,要是往日的她早就一句“我是谁家谁家的大小姐”出来了,现在竟已学会了忍了,定是这段日子以来被自己强度训练后的成果。
卓思扬咬牙强忍,身旁却有人踩着妖娆的步子上前,抖了抖身上厚重的白色大氅说道:“蔺府昨夜进了贼,不知什么原因竟是自己内部的人误点了炸药,所有贼人都被炸死,也算是巧合。”
因着来人整个身子都裹在大氅里,就连头也被厚重的兜帽遮挡了,看不清容颜,除却那管喑哑低沉的声音可听出是个年轻的男子之外,不然真的还以为是哪只下山觅食的白熊。
一围观者听到巧合二字反驳道:“不是巧合,是死有余辜,是天来收他们。”
“难道你们不觉得近日府城中喜事连连?好人必有好报,做坏事的必遭报应,不然这群贼也不会那么巧便被炸死了,而蔺家二老碰巧不在府中,就连家中的下人也好巧不巧地都没受伤,这不是上天在特意眷好人惩罚坏人的缘故?”
这话一出口众人便来了兴致,围着这事说了个不断。
内容大概就是蔺老太爷在山上与众位才子墨客专研才学,一时之间竟到了忘我境地,已经是接着好些日子不会家了。
而蔺老夫人据说则是因为蔺家表小姐生病,在道观为其祈福呢!
卓思扬听到这儿忙吸了吸鼻子,原来家人平安无事,但这所谓的生病不过是胡揪的,以此来隐瞒自己失踪的事实,挤出了人群同时压着声音说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说那些吓我的话,害我以为是我家里人出了事,若是我刚才哭着跑上去,你是不是就可以看我当场出糗的样子?”
阿弗笑道:“千万不要那么相信你所看见的便是事实,世上又哪来那么多巧合,你真以为你家人没出现在家里是巧合的缘故?”
卓思扬脚步一顿,纳闷道:“哪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前一腔孩子的笑声忽然出现并打断了她的猜测,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大锤姐姐,是你吗?”
卓思扬心下正烦,哪注意得到身前有这样一个小孩儿,绕过他便要走,问道:“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人想要对付我们一家?”
葫芦见她走掉,随后果断地伸手拦在她的身前,怒目而视,既是生气她假装不认识,又是气她抛了公子而跑掉。
再次发诘,“大锤姐姐,你不认得我了,还是故意假装不认得我?”
卓思扬头皮麻了又麻,这....什么大锤,说道:“烦死了,你认错人了,走开。”
葫芦皱眉,垂下的手心攥了又攥,几乎是从唇齿间溢出几句碎语,“公子说得对,你真会装作不认识我们。”
这又是什么情况下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一种抛夫弃子的感觉?
卓思扬下意识地就将一切罪恶的根源推脱到身体里面的大人身上。
她知道自己心底的想法会被里面的大人轻而易举地捕获到,所以便通过心神传递自己对她的诘责。
阿弗摊开手道:“大锤呢,是我给你行走江湖取的一化名,姓王,怎样?霸道吧?”
“霸什么霸啊?难听得要死。”
“难道要叫原名,好,下次我注意。”
卓思扬气得跺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
葫芦看着姐姐在那里天人交战,疑惑地扭头回望着身后的人,小声道:“公子......”
卓思扬怒不可竭,随后又冲葫芦道:“你认错人了,你说的那大......大什么锤的绝对不是我,更不可能是我,或许大概我和你找的人长得有点像,但我这阵子一直呆家中,鲜少外出......既然这样,那我们便散了,你继续找你要找的人......好了不废话了,我该走了。”
王琅冷笑,抱着手在那里看卓思扬的自导自演,踏着轻盈的步子欲往前,孰而,眼睛里闯入一道视线,脚步顿了一下,再次欢喜地大步上前。
站在卓思扬跟前,揶揄一笑,挑眉望着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笑道:“怎么?找我来了?”
卓思扬被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裹着大氅的男人袭了一击,潋滟的桃花眼从兜帽里露出几抹风采,用心声说道:“大人,他是谁啊?”
忽地,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微不可闻,但那凉凉的话语又从后边传来,勾得她后脑勺处又森森发寒。
“我找的不是你。”
声音低沉醇厚,像是刻意压制又有些什么隐喻深藏其中,听得人耳朵微微发软。
那种后背阴寒的感觉自她回府城便遇见了,尤其是在城门口见到那俊郎非凡的少年人就有的。
可这声音又如此让人着迷,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退,看清了身后的人,确实是那人。
阿弗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一汪蜜罐里,一手伸起便拉开无数糖丝,黏黏腻腻的,随后花开半地,争先恐后地迎风招展,蔓延开的花海甚至要将自己淹没,眼皮子不禁跳了跳,抽了抽。
“别花痴了好么?”
卓思扬咽了咽口水,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一副坦荡直率的模样,好似先前直勾勾地盯着人犯花痴的并不是自己。
只是他那一身深色的玄衣,衬着那人坚毅的脸庞就有些禁欲,他不语不笑,直直地盯着自己看,莫名地让她有些害怕之后甚至还有些春情泛滥的脸红。
立马垂下了头对大人道:“大人,你看到了么?他一直在盯着我,该不会是......”
卓思扬立即意识到:他不是恰巧路过这里,而是刚才就一直在那里等着,自是见自己出现了就打马上前。
他是一直在等着自己么?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有些疯狂了?
阿弗说道:“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宿主,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卓思扬俏生生的脸上染起一抹红,摆摆手羞涩一笑,“怎么可能,你别说笑了。”
“是啊,怎么可能?”阿弗温声而笑。
贺兰毅已经不阴不寒地走了上来,一身窄袖高领的锦服将完美的身材展现了出来,手中带着的那柄长剑甚至在走动的摩擦间发出低低的鸣叫,幽沉幽沉的,缚在剑鞘里都能看到它已经压抑不住凛寒的气势要拔鞘而出。
他的手,五指指骨间分明,左手背上若隐若现还有一道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刀剑伤痕,单单露在外边就已经这样了,那藏在里面的呢?
阿弗顺着他握在剑柄上的手,望上便可瞧见那结实的腹肌,鼓胀的胸肌,束得严谨细致的衣领瞧上去,凸出的喉结,精致雕琢过的下弧线,沿着抿成一道直线的伯唇往上,便是一双深邃无底的凤眸。
忽地,凉唇轻启,对阿弗道:“你先出来。”
卓思扬脸色红得跟红萝卜一样,手脚无处安放地抓着自己的衣袖,攥得死紧,低低的声音从喉道里溢出,用只有阿弗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叫我同他走吗?他是看到我被人当街为难了特地出来解救我的?”
阿弗挠了挠头,却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拖着腮涎笑道:“宿主,你不认得他了么?这美人儿明摆着就是你家隔壁那邻居啊!”
卓思扬怔了怔,邻居,就是那定安王。
都怪她被那白熊给吓懵了,竟然忘了身前此人竟真有那么几分面熟,就是那王爷啊!
年前就听家里丫鬟小厮说个不断,说是蔺府与王府交接的后门口,夜里常常怪事连连,成群野猫深夜大肆路过,后来有人蹲点查探,才发现是在夜深人静时,有神秘人带着无数小鱼干去后门附近喂猫。
猫儿自此得了食,养了性,拖家带口,拉帮结派地蹲后门等喂养。
在后来,也不知外公是怎么知道的,顽性一发便也跑那里去守着,竟然发现那神秘人竟是隔壁整日里古板正经的王爷,当场将这事扬扬开,笑话了他好些天。
自己一听这事还笑个不停,好奇心驱使着她也跑那里去看,还真被她给发现了。
只是那时自己趴在墙头,隔着墙头望着对面,都见他健步如飞地走来,蹲墙根处撒鱼干,撸猫,抱猫,哄猫儿......一连串动作下来后便疾步而走,根本没怎么机会仔细瞧瞧他的容貌,原来这就是他啊!
王爷啊,邻居啊,这是一路护送我回家的么?
阿弗被卓思扬的心底想法给气笑了,贺兰竟是这样的贺兰,还蛮有童心童趣的,但笑个一刹便被他这副严肃正经的姿势给撩倒。
阿弗道:“你现在信不信我是给你带来好运气的系统了,你看看,左手边一个美人,右手一个俊俏郎君,你这是要走桃花运的节奏。”
指着熊道:“这左手边的这位就是田伯光,虽然裹得像头熊,但他兜帽下的面孔芳华绝代姿容绝世,绝不比你邻居差多少,两人算是一柔一刚,刚柔并济。”
卓思扬讶然,心想:“他田伯光,那他怎么出来的?莫不是因为我没救他出来,他心生怨恨要来报复不成?”
阿弗托腮笑得得意,“难说哦!”
王琅挑眉看着贺兰毅,指着卓思扬,语速缓慢,不阴不寒地说道:“阿毅,还以为你找我来的,没成想倒是自己自作多情,可你又怎么跟她掺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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