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于邵均已然进门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身上只穿着准备就寝的白色单衣，内里的红色并蒂绣莲肚兜在暖黄的光线隐隐绰绰，分外诱人。

　　可惜他已经无半分欣赏之情，自从知道她这张姿容绝绝的脸蛋是用什么东西来永固的，心底便生起了一股障碍。

　　那股障碍阻挠着他去接近她。

　　让他害怕和恐惧自己的这个续弦。

　　让他想到那些死去的婴灵。

　　目光落在了屋内的罗汉榻，踏步走去，于一旁坐下：“过两天便是烟贵妃的生辰了，陛下让官僚都带上女眷一道去，到那天，我希望你在家里好好待着照顾两个孩子，由秦乔与我同去便可。”

　　秦乔是陛下上月刚赏赐他的，是文官家里的姑娘，选秀女的时候落选了，却到宫中当了伺候人的奴婢。

　　那天见他从马车上将她携下来，见她只能算是小鸟依人，模样尚可。

　　但过了一天便发现在皇宫里待过的姑娘果然是不同寻常，见过大场面，果然是不平凡。

　　很快地便将后院里的那群姨娘们整顿得......简直都不知道府内真正的主母是谁了。

　　听到他这话，于夫人心底泛着无形的冷意。

　　她走了过来，身子袅娜地福了福礼：“既然老爷出口了，那妾便不必多言，本来妾也打算跟你说一下，妾不曾见过大人物，也没学过宫廷礼教，到时人多了，妾要是行差踏错了一步，便足以将老爷拖入万丈深渊。”

　　“你这话什么意思？”

　　于夫人手抵着唇笑了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背对着他道：“秦乔是从宫里出来的，懂礼仪，识大体，也会帮老爷筹谋，更会为老爷指点江山。妾便做不到了，读书不多，简单识得几个字，会照顾孩子，会补衣叠被，好像，除了这些之外，妾还真找不到几样会的东西。”

　　“当初想想，便不应该那么早嫁人的，至少也该学学点诗词歌赋，也能与老爷吟诗作对，不至于相对无言，至少也该学着勤俭持家，如今也能帮着老爷把外头庄院、田地、商铺搭理得井井有条，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听你的话去学算账。”

　　她回头俏生生吐着舌头道：“当初你明明逼我学的，怎么就不狠下心来逼着我学下去？现在我就不会那么没用了。都怪你，把我宠坏了。”

　　语气矫揉造作，似嗔似怨，似喜似怒，带着哽咽，却是在控诉。

　　她垂下眼，转回了头，声音低了几度：“抱歉，我失礼了。我只是还有一些怨你......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拈酸吃醋什么的，你放心......我也很识大局的。即便是为了孩子也好，为了孩子，暂时收留我便可以了。”

　　于邵均喉咙微哽，半点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像是装满了一腔什么，坠得心口发疼。

　　目光落在妆台镜子前的倩影内，似乎似曾相识，又似乎变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离开一段时间会好起来，我们都各自安静下来，好好整顿一下自己。”

　　于邵均起身，快步地离开。

　　出了房门，冷风打在脸上，他终于呼出了浑浊了一气。

　　庑廊下的风穿堂而过，正从院门直接冲撞到了屋内。

　　这地方选得不太好，冬冷夏热，她真的很蠢，连选个院子都选最差的。

　　他来前先去了两个孩子那边，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

　　她若有什么做得好的，便是在照顾两个孩子的份上。

　　小儿子半夜发了高烧，她彻夜照顾不眠不休，她才是孩子的母亲，是生身之母，有些东西，名分、规矩是永远改变不了。

　　若她能一直这般安安分分地，似乎也能继续走下去，他如愿地想着。

　　......

　　......

　　两日后很快便到了，于邵均站在门前，看着小妾着华服走了过来，看着自己的妻子抱着小孩子跟他招手，让他喊爹爹，温凉的心口倒是熨帖了一瞬。

　　上马车前，白狐看到随在于邵均身后的反而是他那小妾，凑到他耳尖说道：“你怎么带上这一位？”

　　于邵均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白狐捋了捋唇边的八字须，淡声道：“这一位可是已故秦御史，秦恕家的小姐？”

　　秦乔抿了下唇，微微点头。

　　“您认得家父？”

　　秦乔只知道这人是于邵均身边的文吏，其余的半点不知情。

　　白狐笑了笑：“外界都说秦御史辞官后渐渐地淡出官场，家人也远离京畿，去了乡下，没成想，现在还能在这里见到秦家人。听说令尊是不小心得罪了某人，这才被卸职的。可不知道，今天参加宴会的人那般多，要是让寿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是否要埋怨大人一声？”

　　秦乔的父亲曾在朝堂上弹劾过烟贵妃的娘家，而遭嫉恨，韩恕刚正不阿，从不屑于虎狼为伍，后来在朝堂上更是被逐渐被朝臣挤压，直到今年年初，父亲这才干脆请辞而去。

　　白狐朝于邵均揖了一礼：“于大人，尊卑有别，正妻才是真正的妻，妾永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于夫人抱着孩子的手微微攥紧。

　　于邵均不以为意道：“她是陛下赏的。”

　　一句赏便将她的声音给定义了。

　　只是东西，只是陛下安排在他身边的耳目，只有将她带在身边，才能保证自己对陛下的尽忠。

　　白狐沉声：“陛下可是随便指的，您忘了，他当时醉酒了。而且，今日是谁的寿辰，您就不怕哪一位不高兴，当年她的父亲可是将柳家贬得支离破碎呢！险些，陛下便相信了。”

　　于邵均气息一沉，朝秦乔看了过去，此刻的她已经少了初始的端庄大方，手指尖仿若还有些轻颤：“既然如此，那秦乔，你便留在家中吧！”

　　朝那门槛内的淡绿色身影道：“你去换身衣服，随我入宫一趟。”

　　于夫人点了点头，将孩子抱与一旁的嬷嬷照顾，便回了屋内换衣准备，很快地，一水青色白斓边折枝纹褙子，姜黄色素缎湘群的于夫人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犹如出水芙蓉，款款而来，礼仪姿态，丝毫不比任何人差。

　　于邵均扶着她的手入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地转动，风拂动车帘，将外面那张平常普通的脸映了进来。

　　她朝那人善意地点了下头，轻轻地，唯独那白玉簪上的小金花微微晃动了下幅度显示过她的这一举动外，不然，谁也看不清楚。

　　白狐回之一摇扇，嘴唇翕动，无声道：“夫人担得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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