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死了。”
“她正要死了。”
风声耸动,书卷翻滚。
突兀的女声,尖锐刺耳地闯入耳膜,像一根银针扎进去,搅动着耳孔,让人心烦。
贺兰毅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要跟着自己什么时候,随时随地便莫名其妙地窜出来,说的话除了自己之外没有谁听得到。
女声接近,带着阴鸷的笑意,似乎凑在自己耳侧:“她正要死了,你快起来,快,要不然她就真的死了。”
贺兰毅心底蓦然一震,手上拳心紧攥,对着周遭一团虚无的空气道:“谁要死了。”
“还能有谁,还不就是那个为了救你受伤的蠢货。”
“这还没多久呢,她就又要死了,快点去,把她的尸体捡回来再说。”
贺兰毅心底起伏不定,却又想起了她那个时候的再一次不告而别,不由得垂着眸,指尖翻着书册,沉声道:“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你大可放心。”
他不敢保证这东西说的话是真是假,也说不准这只是这女人故意诱他出去,挟制她的手段。
密而长的睫毛将他的思绪深深地埋着,可算是有了她的下落了。
可她又出事了,她那样的身份,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便出事的。
女声似乎很急切,若她有实体的话,此刻怕是会抓住贺兰毅的两肩,“她这次是真要死了,她以身为祭,对人下了灵蛊,如今遭到反噬,再不去救她真的要没命了。”
女人迫切地说道:“这次她是真的没退路了,她将身后的退路统统斩断,然后把自己给逼上绝境。”
“她以前,以前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她疯起来连杀了自己都做得出。”
“这次也是这样,她在寒山遇见了那个吃人的怪物,她杀了自己作祭品。”
书卷放下,贺兰毅起身,冷冽的嗓音传来逼人的森寒之气:“你说,她在寒山?”
昏黑的树洞里,草鬼婆眉开眼笑,盘着的腿抖了抖,看着那瓮里的小虫子欢快地吟着古老的曲调,嗤嗤的笑声传了开来,“她要死了。”
“这是个机会。”
“这是个机会。”
......
......
树声沙沙作响,沙粒剐蹭着,与地面摩擦着,发出异样的响动。
白虬哼声震天,身子往前艰难地挪动着,“你刚才干嘛把那个道士给赶走,现在还要麻烦我把她尸首拖回去。”
蛇身上绑着一块连着布条的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人,木板后跟这一只猫在往前推着。
小黑冷眼,“白虬,你很清楚,你的妻子她死过一次,如果我现在还是鬼差的话,一个催魂令就能将她打入地府。”
白虬金眸泛着红,侧头睨了过来:“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只是想告诉你,大白已经下去了,如果我跟他说一声,你猜他会怎么做,如果你不想赔掉一个夫人的话,现在就给我好好干活,乖乖闭嘴。”
“拿女人作伐,有意思吗?”
“如果是你的话。”小黑补充道:“超级,有意思。”
白虬眸光微冷,却是不再敢多说些什么,认命地拖着人往小破屋处挪。
踏踏的马蹄声传来,一骑黑影在墨色下翻腾飞驰。
小黑神色微凛,当即对白虬道:“快躲一旁去,把大人藏起来。”
白虬皱眉,扭过头来:“怎么藏啊,这么大一人。”
小黑身子一掠,飞快地跑到一个草丛,迅速地将周围的石头清理干净,对白虬吼道:“快把大人搬过来啊!”
白虬忍着气,三下两下地将身子变大了一圈,因为始终怕被人发现以为是妖怪出行,他也不敢把变出自己的原形,蛇尾将人圈起,快速地卷起来放到了草丛内。
人放好了,自己也缩回小巴蛇的模样,盘着身子躲在草丛里向外望。
踏踏的马蹄声飞扬,很快地便到了藏身的四周。
贺兰毅寻声四望,循着方才听到的那沙沙的异响。
方才在他来时,就已经看到山腰处的草坪上一片焦黑的痕迹,和熏天的臭味。
可却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影。
上山的山道却有拖行的痕迹。
像是木板放在上面拖过,留下的印痕很浅,若不仔细看几乎寻觅不到。
就连方才自己听到一丝风吹草动,都被捕获在耳,可现在异响忽然消失,好似就隐匿在这附近。
他沉声道:“她在哪?”
女声当即回答,带着兴奋与雀跃:“草丛里藏着,那里有一只黑猫在盯着,还有一条白蛇。”
“最好不要骗我。”
“我知道,不信你上前去探探,她受伤了,走不动,是她身边养的那几只奇奇怪怪的动物拖着她走。”
“草丛里的印记就是铁证,快去把她的身夺回来,快去。”
贺兰毅下了马,循着木板印痕走着,翻开茂密的草丛。
白虬望着不远处的玄色身影正在走来,眸底渐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道:“这个人留给我,我来对付。”
他可还没忘记就是这人伤了他的妻子,害他如今被控制于一个小孩子手上。
小黑正在检查阿弗身上的伤口还有没有流血,听到这话正好抬头,看到那玄色身影正在夜色下,隐隐绰绰的身形闪现,忙道:“先别动手,自己人。”
白虬蛇芯子刚一伸出,便听到这种丧气的话,当即耷拉着脸,磨着后槽牙道:“随你。”
贺兰毅拂开草丛,正对着就是阿弗的趟在草垛上,浑身染血。
身子忍不住轻颤,一声猫叫将他唤住。
他丝毫没理,旋即几步上前,就将人抱了起来,冰冷的躯壳让他喉咙几度哽咽。
“怎么会这样?”
“还等什么,还迟疑些什么。”
“快点把她带回去,除了我谁也救她不得。”
女人在催促着,比起任何人还要急切。
这个女人的话信不得。
越是急躁,越是将她心底的妄想暴露出来。
贺兰毅心底明白,他只不过是想要从她身上换回什么东西而已。
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却怕自己粗粝的掌心蹭破了手下这副易碎的瓷器。
他不敢碰,只得将人轻轻地拥着。
嘴唇微动着,想尝试这将她唤醒。
“阿弗,起来了。”
“先起来,好么?别跟我玩这种把戏。”
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什么声音低哑:“算了,你睡吧,我只要能找到你就好了。”
他不信她就这样死了。
找大夫,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贺兰毅转身欲走。
猫眼闪过绿色的幽芒,自贺兰毅出现到将大人抱在怀里,都能从他眼底和轻微的动作看出他其实也很关心大人的安危。
当即拦在他鞋面上,仰头看向他,看到他眼底阴沉的目光,带着血色。
神情微黯,朝着他指指山上的方向,脸底似有请求之色。
“去那里?”
黑猫点点头,抬脚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
贺兰毅目光觑向他走去的方向,旋即抬起了脚,跟上。
女人当即喊道:“别听他胡说,不能跟他去。”
“我能救活她,带她下山,带她回去,我能救活她的。”
“我还能控制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听你的话。”
“你要信我,你听说过养小鬼吗?她现在这个身体已经是死了,最适合拿来养小鬼......”
贺兰毅没有理会,心底甚至有一股戾气想要直接杀了这个女人的冲动。
“闭嘴,别在这个时候惹我。”
昏暗的树洞里,瓮底的小虫噗地一声身子爆裂开来。
草鬼婆当即一吓,身子一颤,嗫喏着唇舌,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挥舞着四肢,扭动着身体,像只百足之虫,狰狞的面孔在混黑的树洞里越发显得怖人。
......
......
不知为何,贺兰毅没有质疑黑猫的话,甚至一路抱着阿弗,回到了山上的一个偏僻的小破屋处。
小心谨慎地将她放回了床榻上,看着黑猫问:“怎么救活她?”
黑猫看了看他身后方变出了本尊的白虬,让他回身。
贺兰毅转回头,便见白蛇冲着他吐着蛇芯子,瞪圆了眼珠子,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是正准备要恐吓着他。
贺兰毅看了一眼,转头对小黑道:“这屋子里的妖怪,是她养的?他能救活她?”
小黑扬着嘴角,朝着白虬嗤嗤笑道:“白妖怪,看到了没,这人可不怕你,所以你也别幼稚了。”
白虬嘶嘶地叫着,不甘地将身子缩了回去,小小的身体游刃有余地爬到床榻上,旋即冲着屋子里碍事的二人道:“都给本座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小黑朝贺兰毅指指屋外,让他出来。
贺兰毅顿了顿,看了一眼阿弗,没再多留。
他知道自己多留一步,就是耽误时机。
出了屋子,贺兰毅守在门外,不敢走远。
怕里面随时有情况发生。
也只有在最近的距离,才能第一时间知道里面的情况。
看着这周围荒芜的一片,他的神色凛然。
还以为她躲哪儿疯玩去了,却没想到住的却是这么糟糕的地方。
猫声从他的脚边传了过来。
他低下头去,便见到黑猫朝他接连唤了几声。
指指外面,指指他跟进来的马。
意思显而易见,人既然送到了,你也该走了。
贺兰毅曲着膝,将黑猫整个抱起,依着身后的木板门靠着,尾指从他头顶捋向尾巴尖段。
柔顺的毛发在他的手指下轻轻地翻卷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似的,好似先前重复了许多遍。
眼神微暗,声音低沉地说:“别吵我,我现在很烦。”
小黑身子僵了,瞬间也不敢乱动乱叫,乖乖巧巧地瘫在他怀里。
......
......
阿弗拂了拂眼睛,确定自己身处的并不在原来那个山林间。
一个陌生的地界。
身子一动,竟发现全身上下伤已尽数消失,血光淋漓也不复出现。
好奇怪的感觉,像是又死了一样,轻飘飘的。
身子已经恢复成灵魂的状态,怕是施展了灵蛊之后的反噬。
她就知道,自己还无法展示如此强大的能力,必然要遭受巨大的排斥。
全身像是大型车祸后被撞得散架了一样。
她本就是没有肉体,现下是连灵魂都会抽痛。
心疼得很想抱着自己。
又死了呢!真是孤独,凄凉,短暂的一生。
这次是死在荒郊野岭,也没来得及留下遗言。
可她怎么不在原地了。
而且,觉得好像是遗忘了什么事,脑子懵懵地,好些想不起来。
阿弗知道,人死后总有一段灵魂的懵懂期,挨过了就没事。
而如今,她在哪?
她挠了挠头,想到死后,人的灵魂会想去自己生前最想要的地方,去见最挂念的人。
她僵硬地挪着视线看着这个屋子,干净整洁,一切东西了然有序地摆放着。
外边有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有人进来了。
阿弗嘴唇舔了舔,会是谁,她最挂念的人会是谁?
一扇门开了,进来的却是勾着头灌酒喝的宁全,和他身后紧随而来的喋喋不休的林诩。
阿弗耳朵耷拉下去,她最挂念的人绝不会是这两货,肯定不是,她早就将这两人给甩到爪哇国去了。
宁全似乎跟林诩发生争吵,两人身上都有浓浓的酒气。
醉酒的男人话尤其得多,特别是当这两人有共同话题的时候,争辩起来面红耳粗,掐腰撸袖,看起来正要动手。
“宁全,我敬你年纪大,让着你,你别把自己一直端着。”
“你能不能要点脸啊,好好的大小伙子,成日里不思进取,就只想钻我家的门缝,你这是想干嘛?”
林诩抬起一手,拎着酒盅,唇角勾了勾,“想干嘛?”忽地将他脖子揽了过来,低头猛然凑近。
宁全嘴边的话剩下一团呜呜咽咽。
阿弗惊呼,捂着嘴,随后,手向上移,遮住眼,撑开一条缝隙,透过缝往外看了看。
林诩将酒盅凑进宁全嘴里,一股脑地灌进去。
宁全挣扎不开,被动地扬着头承受着。
唇边落下一滩酒渍,徐徐地滑下他的下颌,滚入他的衣襟内,浸透了前胸。
离开时,唇角带着一抹银丝,莹莹如玉。
宁全眼神迷离,意识混沌,手脚发软地挂在身后之人的身上,嘴唇翕动:“你......你,你这个混账。”
阿弗低声呵斥了句,“你们真是的,一个为老不尊,一个桀骜不驯。”
“光天化日,伤风败俗,连鬼都看不下去了。”
正想抬腿离开,便见林诩勾起了他的衣领,颇有些意图不轨的表现。
脚步一乱,又停了下来。
想想,该不该去找宁怀瑾过来阻挠一下。
可她要是走了等下真发生不可描述的事情怎么办?
算了,等到事情真发生到不可跨越的鸿沟时她再出面阻挠吧!
摇摇头,轻轻地飘啊飘,飘到他们面前,正听林诩攥起了他的下巴,将他给拖到桌边按下,坐在椅上。
攥动他腰间腰带,将他同身后的椅子捆绑在一起。
他环着手,看向宁全问道:“十六年前,你妻子是不是生了一对龙凤胎?其中一个在十岁那年因为不明的原因不见了?”
阿弗托着腮的手一颤,渐渐地坐直了起来。
喜欢神鸦社鼓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神鸦社鼓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