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灯火将床上人的脸映得脸睑微深,半阖的眼眸下似乎藏着什么看不见的深山深海。
灰白的脸色、干枯的嘴唇、枯瘦的两颊,好似随时都会随风而逝的身子。
“你怎么出来的?”
关仲干渴的唇角动了动,“他放了我。”
“放了你,只是放了你,为什么?”语音微微上挑,明显不信。
关仲垂着头,脸色发白,“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放了我。”
“你觉得你的话现在还可信?”
关仲拔开他悬在腰间的佩剑,横握在脖颈上,抬起头来毅然决然地说道:“属下愿意以死证明清白。”
佩剑的剑刃异常锋利,那闪着寒芒的剑光迅速地在他的脖子间划下一抹鲜艳的红痕。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关仲赫然一顿。
万俟代战横了自己一眼,只是一瞬便将眸光收了回去,以背面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还在生气呢!
阿弗有些木讷地站在门槛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谈话了。你们既然都动了刀剑,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吧!”
“可我有事想找万俟大叔您谈谈,能不能出来一下。就打扰你一刻钟的时间,说完了我就不会再纠缠着您了。”
万俟代战神色清冷,语气有迫人的威严,“我与你没什么可谈的,给我出去。”
对关仲道:“继续。”
关仲微愣仲了一会,才继而抬起手准备动手。
阿弗伸手想要拦住,后来直接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在地上,磕到了下巴。
刺痛将阿弗敏感的神经一下子拉得紧紧,哇地一身便哭了起来。
万俟代战倏地转身,迅速地将阿弗从地上拉起。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弗是真被疼得哭了,眼睛里溢出莹莹泪珠,委屈地捂着下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叫你出去你没听到,要不是你不听话,现在会这个样子。”他冲着自己喊着,同时双手将阿弗的手从下巴上拉下。
阿弗将摔红的下巴凑到他跟前,“我都摔成这个样子了,你还骂我。”
万俟代战垂着眼,小心翼翼地捏着阿弗的下巴抬起,道:“是,摔破皮了,破相了。”
阿弗眼睛一红,“真的?会变得很难看吧?”
闻言,万俟代战眼角溢出隐敛的笑意,但森寒的语气依旧未该:“以后有事慢慢说,现在幸亏只是摔红了,下次要是摔折了手看你怎么办?”
“哦,我错了。”阿弗有点乖地说道。
关仲愣了愣眼,对他这个上司言行举止感到异常的惊愕,下手自裁的动作也缓了半拍。
阿弗朝身后的他眨巴眨巴眼,“我打扰你自裁了不好意思,不过你不要在我面前自杀,我怕我夜里会做噩梦。”
闻言,万俟代战拧了拧眉,指尖抬起轻捏地眉心,抿紧的薄唇也渐渐地松弛下来,紧绷的神经有一丝气馁,“你是不是故意的?”
阿弗老实交待,“但摔倒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
......
初春的风还很寒冷,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着凉感冒。
阿弗不禁打了个喷嚏,皱了皱眉,鼻子有些塞。
谷穗在自己身后道:“穿这么少怎么在外边,还不快进去。”
阿弗侧头朝她道:“屋里有血腥气。”
谷穗朝她半曲下膝,弯了弯唇,对阿弗道:“谢谢你救了他一命,不管你是猜到的,还是怎么样做到的,我都要谢谢你,是你在他面前保住了他的性命,我替师兄谢谢你。”
阿弗歪着头,有点傲娇地说道:“一命抵一命,这很公平,我不过是不想欠别人一身血债。”
“若是那样的话......”谷穗站直起身,环着手正色道:“你可能还一辈子都还不了。”
阿弗嗤了一身,彻底背过身不愿意搭理她。
“生气了,这么容易便生气,这性子还真是差强人意......”
阿弗咬牙嚼字道:“我还年轻,可以慢慢还。”
看着那瘦竹竿的身影,却依旧背脊直挺着,恍若一杆清秀的翠竹,在看不见尽头、看不见未来的路上渐行渐远时,谷穗不由得心间颤颤,在她身后轻喃低语,“我拭目以待。”
......
......
关仲猛地咳嗽,忽然掩着嘴伏在床头前大力地咳个不停。
谷穗上前帮他拍着背脊顺气,宋叔忙里忙外地给他倒水喝。
关仲接过绢帕捂着嘴猛咳着。
“慢慢说,不要那么急。”
关仲脸色虚弱,声音发颤:“我也不太清楚......现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还是在地牢......里关着,他来了,便说想放了我,我以为他是在说笑,可醒来之后便被人抛在了巷道里。”
宋叔皱了皱眉头,深思道:“他没说是因为什么?”
关仲眼眸轻阖,“我知道,像我这样情况,说的话都不太可信,我当时出来也不清楚到底是该回来,还是继续在外到处流浪。可我出来后,独自走了许久都没发现他在背后找人跟踪,我也才敢趁着天黑无人,回来这里。”
谷穗接过他手中递过来的绢帕时,见帕上咳中带血,不免心急,连声道:“师兄,不管怎样我都会信你,现在你先不要理会这些了,养病为先,接下来的事让我们处理就好。”
关仲自然知道他现在身子骨就是给人的一个拖累,可是不说清楚这事,心底却总有一种不安感,说道:“无事,我休息一下便足够了。这些日子的严刑拷打都不能把我怎样,小小的咳血还能出事不成?”
宋叔急了,掀开了衣袖便要看,果真是道道血红带痂的伤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现下可都化了脓,“都这样了还能说没事,谷穗先把人照顾好了,我去请大夫。”
宋叔说完便出了门。
谷穗眼睛里直直地看着那数道血痂,眼睛有些微热,忍不知撇开脸道:“师兄,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
关仲半躺在床头依旧咳嗽不止,闻言摇了摇头,抓着她的手坚持道:“我什么都没说。”
谷穗替他掖了掖被子,“我相信。”
“可是,我觉得......他似乎猜到了一点,这也是我自己的猜疑。”忽然,他手脚微微发寒,语气中带着迟疑与犹豫,“还有一事,他说我家的事不是他们的错,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你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关仲闭了闭眼,将剩下的话噎在喉舌中,眼底里的郁色同黑夜一样沉。
......
......
万家灯火,夜色深郁,纱灯内的烛火也时隐时现。
阿弗灭了放在床头的灯烛,放下纱帐盖上被子正欲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弗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床帐被风掀开了一角。
清冷的空气偷偷地窜了进来,在周边浅浅萦绕着。
阿弗想到是大白和小黑被自己安置在同一个地方安置,夜里或许是他们闹了起来,反而摸上自己的床,喃喃地背过身,“别闹了,我累了想睡觉,别吵我。”
身后的气息静谧了许久,好似也没再动。
阿弗终究是耐不住想打架的长睫,不知不觉竟睡到了第二日大中午。
阿弗起身洗漱,照了照镜子,红痕依旧,但比起一开始也减轻了些许,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清清凉凉的感觉。
侧过头时一瞧,便见过了她昨晚故意没有关紧的牗窗此刻被掩得紧紧。
屋子里贵妃榻上那一猫一狗依旧还没醒还。
屋子里一切都没有被动过。
一切依旧。
谷穗敲门而入,给自己带了早饭。
饭菜的香气是最好的催醒药,大白蹭地一声便爬了起来,一不小心将小黑从榻上踢了下去。
谷穗关门的动作一顿,眼睛直直地勾在阿弗身上。
阿弗抬起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便见她低声的一叹,好似在喟叹些什么,最后弯唇笑笑,“好的,我不说。”
谷穗关了门,阿弗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就那样见不得人,至于将我们给藏起来?”大白蹙了蹙眉,略带控诉的语气询问。
阿弗坐在椅上准备吃饭,闻言抬了抬下巴,笑道:“还记得那天捏杯子的大叔吗?他喜欢吃狗肉的。”
大白惨白着一张脸,“您就只会骗我,爱吃狗肉的那有这么多。”
阿弗拿着筷子戳了戳饭桌上那馅多味美的肉包子,说道:“瞧瞧,这就是狗肉包子,不信你吃个试试。”
......
......
关仲身上的伤口在近些日子的休息中也恢复过来了,白天里也能在谷穗的搀扶下出来晒晒日光,说说近些日子以来的闲话。
时而遇见出门,在院子里到处遛弯的阿弗。
每当阿弗对着大门口瞧了又瞧时,谷穗每次都以警告的目光看着自己。
最后在阿弗第无数次将目光投向大门口时,无奈之下只得将阿弗给叫回了房间。
“想出去?”
阿弗摇头,极其认真地回复,“不想啊,我只是看看门闩好了没?”
谷穗闻言秀眉紧蹙,抬起手轻轻地戳在阿弗头上,“门当然闩得好好的,你不要总想着闹出些什么事情出来,要知道我们都是会累的。”
想到她在屋子里藏着一猫一狗,初见时不免有些讶然,这究竟是怎么放进来的?
可想到她就还是一个小孩,若整日里躲在这里不出去难免会把她给闷坏,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不是一时的心软她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现在竟然想着出门了?
阿弗闻言,耸了耸肩,摊开手笑道:“门有闩好就行,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若是你以为我想逃走的话,到底是多虑了。”
谷穗不信,“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饿了,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谷穗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欲言又止。心底却揣着满腹的狐疑,迟迟没有出去。
阿弗见她不急着走,便问道:“那个木槿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木槿被万俟代战要求关进了地下室后,阿弗不管跟他说过多少次都不见他松口。
谷穗叹了叹气,很是无奈地对自己说道:“还关着呢,也没对她怎样,你不用担心。”
“她......反正还有宋叔给她作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是你想见她,大概也得过些日子。”
阿弗点了点头,既然她都有如此保证,那她若是再不愿意相信,也没见得有多大的意义。
谷穗说道:“以后你也不要再任性了,不然对我们不是很好.......”
阿弗却是蹙着眉,抬头问道:“为什么我就见不得人啊?为什么我就要躲躲藏藏的?以前我跟宁怀瑾住的时候她也没有想你们这样胆战心惊。可是现在......”
“现在你只要记得是为了你好的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等以后你长大了,自然会有人跟你说。”
又是这样的借口和解释,阿弗已经倒背如流了。
挥挥手道:“算了,还是让我吃饭吧,多吃饭少说话。”
......
......
夜里,阿弗关上了窗,再三检查过来才躺在床上,跟贵妃榻上的大白聊着天,“你说,他们为什么总要等我长大再说,要是我一直长不大,他们岂不是要瞒着一辈子?”
“他们都以为我还是孩子,可我知道自己不是孩子,是不是要跟他们坦白我现在的年纪,或者他们就会跟我交待清楚?”
阿弗单手放在脑袋后,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承尘,眼睛里光线渐渐地散做星星点点。
“你以为他们会信?他们又不是傻子。”外边传来大白的戏谑,“但却是一群疯子。”
阿弗蹙着鼻,说道:“若是不信哪又有什么法子?我是越来越好奇了,万俟代战说的,贺兰毅说的,还有王琅的来历,扑朔迷离,好像谁都没有说出真相......”
转个身,看着幔帐外的隐隐绰绰的月影道:“你们知不知道?我的身世。”
大白摇头,“我要知道还会瞒着你。”
阿弗只好向小黑求救:“小黑,你清不清楚?”
大白说道:“他早就睡了。”
阿弗笑了笑,转身朝内里沉沉睡去。
是吗?
谁都没对自己说真话吧?
谁都没。
......
......
夜里那相识的感觉又来了,风轻轻地推开了牗窗,当幔帐被拂开的那一瞬间,阿弗立即探出了头,身子紧紧地贴在内壁的墙面上,从被子里探出双眼,目露警惕地盯着那一闪而逝的黑影。
黑影瞬间一闪,便消失无踪。
阿弗眨了眨眼,回味着方才看到的那一瞬是否是错觉。
然并不是。
牗窗还开着,阿弗记得这一次她是将窗户紧紧掩上去才回床睡的。
猫和狗的呼吸声沉沉地传了出来。
阿弗不禁讶然,除非是被下了药,不然那会这般痴睡不醒。
可这药竟对自己没作用吗?为什么自己还能如此警醒?
可昨夜呢,昨夜这种时候,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睡下的?
现在呢,人是走了还是躲在屋子中?
现在自己出手的把握又有多大?
阿弗怔怔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竟也沉沉地睡了下去。
早上醒了,依旧一切如久。
阿弗洗漱完毕,便照了照镜子,瞧着下巴上的红痕依旧淡然无痕。
除却那抹清清凉凉的感觉依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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