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比起昨日的要好上些许。
日光温暖,春意盎然,好似有什么酸腐的气息在勃发。
孙伽准备请媒人上门去提亲,可成亲这种繁琐复杂的事对一个家中没有长辈的他来说,一切都是瞎子摸象。
无奈将这事跟石婶一说,石婶拍着胸脯担下了这媒婆的使命。
阿弗觉着总归是自己的师傅,就算是被赶鸭子上架,霸王硬上弓,但成亲这头等大事总要有点什么东西才撑得起场面。
何况女方那边可是有好几十个师兄,一个个可都是打铁匠人。
师傅这边却没找不到什么亲人,除了他们这些街坊邻居,还有一只厉鬼。
秉持着不能让师傅被人给小瞧了,阿弗记得生前坑了不少金子,应该最后还是被贺兰毅给拿走了,她要将金子拿回来给师傅撑面子。
如果木槿她爹不肯嫁女儿的话,再把贺兰毅这王爷的头衔搬出来,让他不嫁也得嫁。
阿弗欢快地飘向王府,终于发现贺兰毅还是有一点用处的了。
一路上见到的行人多了许多,人影攒攒,声音喧扰。
有些自己和别人都看得见,有些只有自己能看得见。
而那些魂灵,似乎都在追逐这同一件东西。
趋之若鹜。
阿弗瞬间停了停,不对劲,一股异样的气流正在自己周身飘荡着。
身旁跑过一个头戴毡帽的小男孩身影,欢快地叫着喊着:“快看,仙鹤,别被它跑了。”
男孩转过头,似乎对着阿弗道:“妹妹,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男孩一把攥过阿弗的手,急匆匆地拉着她往前边那群人跑远的方向跑过去,“怎么傻傻的?快去追,不然等下就被它飞走了。”
阿弗的视线好似一下子便变小了许多,眼前的景致也在发生变化。
不在是街道,而是一片小村庄。
周围高大的树林取代了街道上叫卖的摊位小贩,走走停停的行人此刻也变成了路上岿然不动的石头。
而自己的视野也变得窄小许多,视线几乎要与男孩平齐。
手和脚瞬间变小了。
阿弗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不解。
而眼前的男孩,正是当初中元节那夜,将这具身体交到她手上的那个孩子。
那时候,脏兮兮的脸上全是血污,除却头上的毡帽和乌黑发亮的眼睛外,阿弗怕是认不出来他。
阿弗站住脚,反手拽住了男孩,男孩也被迫停了下来。
你是谁?
你来干什么?
男孩不解地皱着眉,看着妹妹脸上洋溢的心悸,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阿弗颤着唇:“你......是谁?”
“我是你哥啊!”男孩双手捧过自己的脸,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阿弗唇微颤,抬头看他:“......宁怀瑾。”
男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叫哥哥,别学着张妮子那样有事没事就直呼他哥哥的名字,我比你先出生,你要喊我哥哥,这是要喊一辈子都不能变的。”
一辈子不能变的称呼啊!
阿弗笑了,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热,滚烫的泪抑制不住地话落下来:“哥哥。”
这就是宁怀瑾的哥哥啊!
阿弗替她看到了,好像把他装在盒子里带回去给他们看。
可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就跟当初他把自己的身体带到她面前之后,这次他也是来带给自己某些讯息,然后便会再一次的走掉。
男孩似乎急了,抬着袖子抹掉阿弗脸上的泪:“怀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阿弗抹着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我好想你,哥哥。”她也很想你,宁全也很想你,想得都疯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男孩说道。
“我有时候......找不到你,你走得太快了......”
“那我牵着你吧!”男孩反手牵着妹妹的手,晃了晃,“别哭了,真是个爱哭鬼。”
“......好。”阿弗哭得鼻子通红,声音嘶哑。
明明不是我的哥哥,我干嘛替她哭啊!我又没有哥哥!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一个哥哥?
阿弗心底燃起一股怨念。
宁怀瑾嘻嘻地扯了扯阿弗的嘴,“丑死了。”他觉得自家妹妹真是太可爱了,就算是动不动就爱哭也很可爱。
乖乖巧巧的,说什么就听什么,从没有反驳过他一句话。
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拉起阿弗往前边跑,“快去啦,再不跑就看不到仙鹤了。你不是想要看看仙鹤是长什么样的。”
阿弗被拉着,一边跑,一边望着那众人追逐的方向,前边赫然是一群年岁不大的小孩。
而那天空上飞着的,众人口中呼唤的仙鹤,却是一个羽翼庞大的风筝。
通体白色,头顶鲜红色,翅膀双展,飞羽蓬起。
糊着仙鹤的外表,内则是竹杆子支撑的支架。
它飞得不高,似乎是为了配合孩子跑动的速度,它也飞得很低很慢,却足以让人只能在身后追逐却抓摸不上。
阿弗想到宁全曾经说过的话。
所有的孩子一夜之间全部没回家。
所有的父母一息之间消失无踪。
阿弗身子一震,脚被绊倒在地,摔了个趔趄,跌跪在草地上。
宁怀瑾急忙将阿弗扶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怀恩,没事吧,摔到那儿了,疼不疼?”
“哥,不能去,那不是什么仙鹤。”
“你不是想看......”
阿弗拍开他的手,使着小性子喊道:“我不爱看了,我要回去。你也不准去,不能去。”
“好好,不看了,咱们回去。”
宁怀瑾将阿弗扶了起来,似乎她怎样耍脾气他都无限地包容,这点倒是跟她很像。
然而,只有他们走还不够,阿弗又冲着那群人喊道:“停下,你们不要去,那不是什么仙鹤。”
拉着宁怀瑾的手道:“哥,你快喊他们回来,会出事的,快叫他们回来。”
宁怀瑾看着妹妹一副急切的模样,眉心微拧。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遵照着阿弗说的点头,起身朝那跑远的同伴们喊道:“你们快回去,不要去了,前面有吃人的老虎,不咬去。”他想把事情说严重点,这样那些小伙伴们或许才会做出停留。
“那不是什么仙鹤,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你们会死的。”
那些孩子越跑越远,丝毫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跑进了密林,身子在地上拓下一片玄色阴影。
宁怀瑾这时也很着急,当即跑了过去,“你们快回来,不要过去了。”
似乎是离着太远他们没听清楚,宁怀瑾掰开阿弗的手,道:“妹妹,你在这里等会,我去喊他们回来,你不要乱跑,哥哥很快就回来找你。”
阿弗心底一震,抓住他的袖子,抱住他的手:“你不是说过要牵着我走的?”
“我去喊他们回来,很快的。”
阿弗红着眼睛道:“不要,你要走了,就剩我和爹娘那要怎么办?”
“我不会照顾人的,我一点都不会照顾人,我不知道要怎么维持一段亲情。”
“如果你不在了,我就撇下他们不管,然后自己去流浪。”
男孩愣了愣,阿弗的威胁让他心下一痛,他不想走的,一点都不想。
可忽然间,一双黑色的大手从密林处伸了过来,将他的腰握住,生生地往后拽去。
阿弗明明已经拉住他了,明明人就在眼前,可那双手,还是将他给拖进了无底的深渊。
旋即,眼前的一切恍然一变,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烟火气。
阿弗冷哂,垂眸:“哥哥,是你不要我的。不要我就不要我吧,反正我也不稀罕。”
眼睛落下一滴泪,阿弗微微一怔。
抬头望了望天上。
起风了。
......
......
哗啦啦的声音,唰唰而过。
起风了,一排排风筝在天空争奇斗艳,五颜六色,形状怪异。
砰的一声。
男孩哎地一声叫起来,怒眉看着这眼前的人。
“别拉我。”
“听话,别乱跑。”
“谁啊,多管闲事,别挡我的路,风筝都跑了。”
“小朋友你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林诩环着手,大刀阔斧地站在孩子跟前,英眸一凛,瞬间有股子关公在此镇守,闲人休得无理的模样:“是你自己撞过来的,撞到了人,还敢倒打一耙。”
小男孩身子瑟缩地往后一退,战战兢兢地开口:“你,你想干嘛?”
林诩喝道:“道歉,还不赶快,你爹你娘没教过你?”
宁怀瑾皱眉:“你能别吓他好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林诩闻言一挑眉,好不乐意地说:“呵呵,就你有,那请你别随便都将一颗同情心捧出来行吗?摔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宁怀瑾摇了摇头,不打算再跟这没同情心的人说话。
这要是换回他自己的弟妹,她就不信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林诩看她,扯着嘴,冷笑:“我不管你,爱怎样就怎样,赶紧弄完赶紧走。”
宁怀瑾将孩子扶起来,蹲下身子拍了拍他膝上的泥土,“没事吧?”
男子脸色微红,嗫喏道:“哥哥,我没事,我要走了,再不走风筝就要飞走了。”
宁怀瑾顿了一顿,抬起眸子,反问:“追风筝?”
男孩指着天上飞过去的各式各样的风筝,老鹰、蝴蝶、蜻蜓等等,样式繁复。
她眉眼微沉,拽紧男孩衣上袖口,将他紧紧地禁锢在身前,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不要追,快回去。”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你敢去,你会死的。”
“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如果你不信的话......”宁怀瑾袖子内一阵寒芒微露,那是一把剖尸刀。
男孩当即嚎啕大哭了出来。
林诩:“......”
......
......
润湿的布巾沾在脸上,轻轻地挪动,像是怕打碎手下的陶瓷娃娃,他的动作谨慎小心,又带着一丝令人意想不到的虔诚。
但在别人眼底,或许都以为他这是在保持这具遗体遗容的整洁。
小黑眯了眯眼,对着来人,心底由最初的诧异到惊愕,再到如今的恐惧,一遍遍地加深。
这人,是不是对尸体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阿弗现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魂魄,的确是具尸体无疑。
要是再长尸斑的话,那就更生动形象了。
贺兰毅斜眼看向了他,“她怎么还没醒过来?都五天了。”
小黑耳朵动了动,将身子背过去,屁股和尾巴朝着他,闷声地喵喵直叫。
他想跟他说,阿弗的魂在外头游荡,不知所踪。
但每次都鸡同鸭讲,到头来气得自己睡不安寝。
贺兰毅道:“她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你们说的,能救好她,是不是心底也没把握?”
贺兰毅声音很温和,脸色一直很平静。
没有像别人那样失去至亲后对束手无策的大夫进行歇斯底里的嚎叫。
甚至可以说是麻木,面无表情。
小黑身子冷意微泛,抖了抖毛,快步地跑出屋子。
贺兰毅没再问些什么,转头继续替阿弗擦拭着。
脑海中闪过那夜那女人的提议。
养小鬼。
但理智还是将那个念头给否定了。
只是故意威胁她道:“再不醒,就真的只能那么将你办了。”
白虬见黑猫窝在外边晒月光,不过是眼睛一直睁着,尖锐的眼眸,泛着绿光,在夜里尤其地阴森恐怖。
趴在窗外,看了看榻上的人,还没醒,抻了抻腰,此刻语气都有些懒懒的:“怎么,还没醒,她是在外边玩得不亦乐乎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小黑皱了下眉,大人也不是第一回死了,再怎么说应该也有经验才对,不至于像刚刚死去的亡灵一样,在外流浪不知归家。
可如果她是故意不回来的话。
也对,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逃走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
白虬继续道:“有些鬼,玩心重,不负责任,特别是你家那位,别让她再逮到什么机会,最后给跑了。”
小黑拧了拧眉,侧头对他道:“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来不能放进来,我现在下山将大人的魂魄拘回来。”
白虬点点头,抬起蛇尾,叼起片叶子,朝他挥了挥,像是青楼女子依在窗棂前朝路过的男人挥舞着绢帕,极近谄媚:“早就该去了,你放心去吧,有本座在这里镇守,你难道还会不放心?”
小黑抬起猫步的脚一顿,但迟疑了片刻后很快地便往山下跑去。
白虬撇了撇尾巴,一片叶子飞落,扬着唇角,似笑非笑,轻蔑地看着那远去的方向,转头,朝着贺兰毅的背影盯了许久。
身子渐渐幻化成本尊。
伸长蛇芯子嘶嘶嘶地叫着。
贺兰毅眉心微拧,尾指轻轻地扫过阿弗的鼻翼。
想假装相安无事已经不太可能了。
这些日子,若不是那只黑猫一只格挡在双方面前,或许,蛇早就瞅准时机下毒手、
贺兰毅尾指轻轻地在阿弗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弹了弹,有些使坏的感觉,扬唇道:“你不是跟我说,妖怪死了?却没想你自己倒养在家里。”
“你养些什么不好,偏偏要养这种会咬伤自己的。”
“你若是能让人省点心,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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