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毅是被脸颊边潮湿的热度惊醒的,懵懵懂懂之时觉得那股热气在自己耳边哈气。
痒痒的,有柔顺的毛发在自己脸颊边轻轻蹭着,依赖的感觉尽数显现出来,让人不禁抬手想要抚摸上去。
睁开眼时便也发现,眼前赫然出现的一大一小两只生灵感到诧异。
大的那匹见自己醒后神情高傲地收回蹄子,小的那匹却睁着鼓溜溜的黑瞳一直往自己脖颈间凑。
方才,便是它在亲吻自己。
绝地本是通体黢黑,毛色发亮,身姿健美,四蹄修长,毫无一丝多余的赘肉。
而身边那只是棕红分杂,个子矮小,胖得几乎看不出身形,四指一掐怕是也能掐出油水来。
他有些冷漠地看向了绝地,“若这是你给自己找的伴侣,那不行,太小太胖。”
或许是自己这句话戳中了对方幼小的心灵,小马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故意往自己面前转了转圈,撅着嘴无声地控告着,“我是男的。”
贺兰毅松了口气,为自己这么莫名其妙地担惊受怕有些想笑。
幸好是男的,不然,以后培育出来的下一代怕是也要毁于一旦。
无声地扬了扬唇后便打算起身,小马驹忽地朝自己踢了踢前蹄,朝着地面蹭了几下。
黄沙覆盖的地面扬起一层散沙,弥漫在人眼前鼻前。
贺兰毅静静地看着它的动作,从一开始地蹭开地面的表层,到露出那埋藏在浅层的一角铁矿。
马驹一直高仰着头看自己,黑色的瞳孔里泛着亮晶晶的光芒,好似自己做了一件极其好的事情在求表扬。
贺兰毅的表情由惊愕,到震惊,再到惊喜,几乎是难以掩饰自己脸上扬起的笑容。
但因着素来的沉稳和冷静,他很好地克制了自己,若不是指尖颤动的痕迹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这算是意外之喜么?
马驹将地面的铁矿石蹭出一小块出来后,便又蹭向了自己大腿,转眼间又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虽然与这匹马驹是头一次相见,但它憨傻的模样俨然给人一种熟悉感。
像是谁呢?他给忘了。
不过,他下了一个决定。
上前揉散了它的鬃发,捧着它的脸道:“跟我回去吧,看你这样子,怕是原来的主人把你当猪养,那样的主人不要也罢。”
......
......
乌云密布的天穹忽然被一抹斜光破开,簇新的暖意袭人的春色从破开的云层里绽放开来。
倒映在地面上,形成色彩强烈的对比。
王琅是被饿醒过来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唤,这才将他从噩梦中催醒。
发现自己依旧是在马车上,深深地叹了下气,“原来,还真是梦。”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战栗,似乎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在了地板上,被他抬起锦靴压死在地板上。
幸好是个梦,若不然,电闪雷鸣的,自己还那副死状,死得真是又丑又丢脸。
他靠着背后的迎枕上,想补觉,忽地鼻间嗅到了一腔浓烈的腥臭味,刺激得他直接将迎枕甩出了马车外。
掀起的帘布将外边的惨状血淋林地展示在他的眼前。
焦黑的地面,焦黑的尸体,焦黑的丛林。
与焦黑形成对比的,还是方圆三百开里外那浓密的绿意。
“我靠,还真是真的。”
......
......
黄黑交杂的那株野草在风中飘摇着,摆动着残缺不全的腰肢。
大块的石头在雷火的侵蚀下,握在手间轻轻一捻,便可碎裂成为一盘散沙。
狼群尸体在地面上滋滋地叫唤,显然是身上还有残存未尽的电流。
而那青碧色衣裙,靛青色的腰带随风轻扶摇曳,那女子的素面朝天,银装素裹,清雅浅绝的一个人,于风口中茕茕孑立,好似一个不备就会随风扶摇直上。
瞧见她背着手,面上含着浅浅的酒窝,应该不是在吸收新鲜空气。
王琅认为自己一定是瞎了眼了,不然怎地会瞧见这人竟然在吸......狼群死后腐尸的气息。
他擦了下眼,喉结耸动,才决定开口,“姓卓的。”
阿弗眼睑微抬,背对着问他,“又有何事?”
他挥开袖子起身,站立在马车前的木板上,原本清风朗月的一个人,现下难免也有些神经错乱,指着满地狼尸道:“这里,下边的狼群尸体,都是怎么回事?”
阿弗如同变戏法一般,抽出了手上的骨扇,那是刚才趁他睡时从他腰间掠来了。
骨扇制作精良,是用象牙制作的骨子,摸起来有些冬暖夏凉之感,再选用韧性好的绢帛制作的扇面。
扇面上画着的是一幅寒鸦图,以黑色调为主,孤单的寒鸦栖枝于枯树梢头,睁着一只眼紧紧地盯向那渐行渐远的人,整个画面给人一种肃杀感。
扬着扇子边扇风边道:“话说很久很久......以前......”
边说还扭头回来,却瞧见他因为被雷劈过后焦黑的面容,有些想笑。
随即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尖一下,话都说得不利索。
“你给我正经点......连我扇子都不肯放过。”一块桌子边角忽然地身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砸来。
阿弗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生气地揉着额头,收了扇子背在了身后。
“既然我碰过的你都不要,那扇子干脆也送我得了,省得我还得往地上捡。还有,这狼群是被雷劈死的,你我福大命大,躲过了一劫。时辰不早了,我便先走一步,你若看我不顺眼那就请自便。”边说边往山下走去。
王琅大喝,“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就算是不要的,她也休想沾染半分。
远远的声音传来,“你碰过的,不一样。”
这人脸呢脸呢?有哪个女孩子会这样说话么?
这样的口气.....这样的口气不是南风馆里那些寻欢作乐的男子才会说的话么?
王琅重重地嗔了一句,“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
......
山下的小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春日的气息带着新生与希望充溢在每个人的心口。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雷火将普通百姓的心坠得高高的,所有人都在揣测,山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使得天神震怒,引雷击之。
要知道,天打雷劈,那在凡夫俗子的世界观里,可是做了极大的恶事才会让神明亲自动手谴责。
“话说,你真的见到神明了吗?”
“没啊,上山去看后,便发现满地的焦尸,死得怪惨的,地面都被烧焦了,黑色的颗粒和细碎的沙石,土壤还挺肥沃的,估计以后那处可以种庄稼了。”说话的是一个胆大心细的樵夫。
那处地方本来就土壤贫瘠,又有狼群为祸,谁敢擅自开垦?
樵夫常年以山上打猎为生,以前总要避着狼群走,如今可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如今甚至可以酬点钱将那地给买下来,再去上边种点蔬菜,以此补贴家用。
“焦尸?”
有年轻的男子,或者胆小怕事的仆妇,听到这两字无不花枝乱颤,神色突变。
樵夫解释:“是狼群焦尸,北山上的那狼群被雷火劈了个精光,以后咱们上山可就不用在担惊受怕了。”
柳山县凤山镇有两大恶害。
一是匪患,二是野狼。
北山上的狼群据巢在山上繁衍生子,从最开始的两三头野狼渐渐地繁衍成数量颇多的野狼群。
狼也有跟人一样的野性。
在狼群中推举出了头狼,在狼主的带领下常常侵扰上山的民众,或者聚众下山吃掉村民辛苦圈养的鸡鸭。
如今被灭了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凤山县县令大人甚至想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礼来酬谢神明。
毕竟,春天到了,正是春种插秧的好时节。
春耕酬谢神明以求新年雨水顺,粮食丰,无灾无害、驱疫除邪。
大家对县令大人的提议没有反对意见,于是这事也就要开始交给村里有经验的族长大人和年轻力壮的青壮男子去筹办。
......
......
马车踏着人群的脚印缓缓而来,在镇子前面停住了车辙子。
阿弗将马车停靠在路边的大树下,树上的花苞不时地飘落下来,覆在鼻翼,阳光旭旭,漾成了点点金子般亮色的光芒。
阿弗眺望着不远处田野里劳作的农夫,小溪口里浣衣的农妇,村道上拿着风车边吹边跑的孩子,都在熙光下铺就了片片金粉。
王琅掀开布帘子瞧见这陌生的景,就知道这人又是驭马走错了路,这样相似的错误她已经不知道犯了多少次,怎么会有人这么蠢?
早知道,就应该去把高嵩给找回来,也不知那人如今在哪个角落疙瘩里躲着。
如今少了个驭马的人,就只好让这姓卓的上。
可她倒好,把自己拐到这山疙瘩里好。
肯定是早就预谋好的,想要害自己,真是白日作梦。
阿弗感受到背后深深的寒气,凛冽的气息就要将自己吞噬,连忙扭回了头,将马缰握在身前,“说好的,不打架,在外边至少给我点面子。”
这话听起来怎地这般怪异?一般只有男人才会对自家女人这般说吧?
一想及此,王琅脸色顿时寒得难看,不要脸就算了,竟然还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随即用刀背架在她脖子上,威胁她道:“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你费尽心机诓我至此,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卓思扬,你到底想干什么,最好现在就给我一五一十坦白交代,不然,我就这样当众挑开你的衣领,让你在这群乡野村夫面前丢人现眼。”
像是来自地狱里魔鬼,声音冰冷蚀骨,他的神色也寒得掺水。
果然是个大大的坏人,一般这种情况直接挑破自己的经脉就可以了,他竟然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坏自己名声。
是谁把这神经病给放出来的,简直祸害。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若不替天行道,妄为华夏好儿郎。
阿弗心如擂鼓,立即鹌鹑般地缩着脑袋,卑微地说道:“那个,我不是吃了你的云片糕么,为了补偿,请你来吃凤山镇的云片糕,据说也是......挺有名的,丝毫不比你给我吃的差,然后,就为了这阵子耽扰你的事,给你道歉。”
王琅忽然想大笑,若不是意识还十足地清醒,他都要对现下的卓思扬认错良好的态度信以为真了。
“笑话,请我吃云片糕,你不在里面下药我就千恩万谢了。”
“我身上没带毒药,不信你搜搜。”
王琅骤然一脸嫌弃,将刀横在二人中间,隔着数尺的距离说话。
“你真是不要脸,无耻至极。做了那么多,就为了请我来这里吃云片糕,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有云片糕?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你懂什么风土人情?你懂什么地方特产?”
“竟然还说要给我道歉,你要是能真心道歉,我王字倒过来写。”
王字倒过来写不还是王。
哼哼,这人,真当自己蠢的不成。
阿弗忽地跃下了马车,双手拦住一手挑食盒的路过的农妇跟前,“大婶,你这里有云片糕啊,给我来点好么?”
“姑......姑娘,这是我自家做的。”
“不能卖么?”
“不是不是,就是怕您......嫌弃。”
“不嫌弃,你有多少,我高价收购。”
......
......
阿弗喜滋滋地带着云片糕回了马车,背靠着车壁,双腿还荡在马车外,一手拿着装糕点的食盒,一手捻动着那色泽雪白,糕质柔软的糕点吃得香甜。
“这下你信了吧?”
马车内,王琅嘴角抽搐,两指掀开一角布帘子,指着排成长队的人群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自从阿弗说要高价收购云片糕后,那个农妇便将家里老老少少,乡里乡亲都聚集起来,那家有云片糕便往他们边前凑。
或许是大家伙听到卓思扬阔气的话,看着他们又像是外来的待宰羔羊,纷纷都要上前啃一口才行。
阿弗简单地解释后,换来的是王琅更加阴沉的脸色,“你不会赶他们走吗?难道你还有钱把他们的云片糕都给买下来不成?”
“那要怎么办?”阿弗耸肩问道。
不少人听到这高价收购云片糕的消息,已经带着糕点马不停蹄地跑来,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家的糕点有多么多么的物美价廉。
“姑娘,这是我家的,一共二十斤,您看看一斤......只要五两就够。”
“姑娘,我家的更便宜,三两银子,二十斤您收不?”
“姑娘,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好几日未曾开锅了,您行不行,随便给点就行?”
“......”
阿弗冲着纷至沓来的百姓喊着:“大家不要急,慢慢来,不要在往前挤啊!”
王琅气得牙根紧咬,怒不可竭,大力掀开了布帘子,冲着卓思扬喊道:“卓思扬,看你惹的好事。”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阵哑然之声,原本纷纷嚷嚷的画面在看到王琅后骤然也变得瞠目结舌起来。
有人甚至不小心地把手中的云片糕打掉,砸落了地面上的白色糕点,香气与泥土混杂,分不出来。
王琅纳闷不已,“他们怎么回事?”
大概是吃多了糕点,阿弗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皮子,看了一眼边上的人的容貌,扬唇,“大概是你......长得颇......惊为天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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