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偏僻的小农家院子,说是院落其实已经破败了下去。
两间田舍,靠西的那一间已经被前些日子的大雨给刷了一遍又一遍,里面早已经是泥土湿水混和一片。
靠南的这一处是主人的主卧,尚且还能住人,但里面依旧空空荡荡,一张床两个人而已。
阿弗躺在硬板床上,眼眸紧闭,呼吸一紧一蹙的,浑身时而发烫,时而发冷,心口处起起伏伏,小嘴微张,烧得糊涂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她说,我做错什么了?
宁怀瑾拿着布巾替她擦着脸上的冷汗,触及她额角上的疤痕时,恍若听到这话心底猛地一怔。
焦急地询问着,“你哪不舒服,醒醒,跟我说好吗?你睡了好久,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起来好不好。”
孩子没有回应,他却眼神一暗,低沉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要出事了我怎么同你父母交待?还有那些死去的人......”
可是,榻上的孩子依旧糊里糊涂的,嘴角溢出一串串碎语。
声音轻轻地恍若蚊子细咬,他耳朵伏低依旧听不清什么。
宁怀瑾帮着她替换脏污的衣服,又拿过水盆替她擦拭着脸上手上那干涸的血迹。
听着她说着这一番含糊不清的话,眉心紧皱。
可看着她那双手腕上的那一圈青青紫紫的瘀痕,干瘦如柴的身体,甚至是脸上的墨刑,心底震惊不已。
这是锁链导致下才会留存的瘀痕。
而且,他可以确定,她这种情况不是一两日的缘故,而是常年被监禁。
左额角上那被烙下的伤疤,更是憾人心弦。
苍白的小脸上,暗红的痂痕,鲜明的对比,破坏得很突兀。
他声音微微发颤,道:“你是不是逃跑的奴隶?”
……
……
一间牛棚里走出一个穿着粗衣短裤的男人,袖子挽在胳膊上,正牵着牛走出院落,对着屋子女主人交待一声他是要去请大夫了。
外边的一处厨灶,狭窄只能容一个人进入。
此时,宁怀瑾手中正拿着破烂的扇子摇动着,眼前是一个褐色的药炉,浓郁的药香气和着热气腾腾的烟雾氤氲而上,顺着炉嘴喷涌而出。
院子中央的井台旁走出一中年妇女,头上的长发盘着只用一根粗糙的木枝固定住,手里还捧着一盆脏水,黑漆漆的,下底还有泥垢。
快步地走到门外一把将脏水泼到一旁的树下,目光徘徊在外面的藤树枯枝下,看了天边许久才转身回屋。
宁怀瑾听到声响抬起头跟她打了招呼后才道:“李婶,多谢您帮我妹妹洗衣服了。”
李婶摆摆手,“不用不用,不过是一点小事,那又着你说个谢。”
宁怀瑾摸了摸鼻翼,看似又点不太好意思,“其实,感觉太麻烦你们了,我其实也可以洗的。”
李婶似是一个极其乐心的农家妇,什么事都抢先干,帮忙清洗小姑娘的身子又忙活着洗小姑娘的脏衣,太过热情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李婶拿起洗好的干净衣服比划着:“你一个大男孩哪还会洗衣服啊!就只管熬药好了,这些活婶子我以前照看自家孙子时经常做的,又不麻烦,很快地,搓两下不就好了。”
宁怀瑾诚心诚意地像她鞠了个躬,道:“太麻烦您了,也太感谢您了,幸好有你们肯收留我们兄妹二人。”
不然,让他在荒山野岭找大夫他真的也是无能为力。
虽然他也对医术稍有涉略,可是更多的情况他面对的都是已死之人,如今这生死未卜的孩子他下不了定论,更不敢轻易下那个结论。
对于他的感谢,李婶摆摆手,指着屋子道:“不用这般,还不是看你家妹妹太过可怜,心有不忍罢了。”
想起屋子内的小姑娘,不由得摇头叹气。
睡了两天了依旧不见转醒,明明用土法子给她降热了,烧也不退了,可是如今却又发起寒来,也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恶疾?
自己的丈夫替她去请村口的老张医,也不知道请到了没有。
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大夫,就只有那住在村口处的老张医了,前天本来就想去请他过来看病的,可是因为自己给她用了土方子散热的缘故,而且后来也有好转,就没有去花那个冤枉钱。
可如今,热散了,寒来了,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望着门口期盼道:“老张医快点来啊!这要不来,可就出大事了。”
宁怀瑾扇动着炉灶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缓慢下来,看着外边人影而过,看着里面还在熟睡的孩子,眉头微蹙,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
他和那个小女孩以兄妹相称来到这间偏僻的小村庄里,为她寻医问药,可如今一天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醒。
很快地,药炉喷起了浓雾。
李婶道:“药好了,快拿起了,免得熬焦了。”
宁怀瑾点头,将药熬好后就倒进海口大的碗中。
这间屋子里实在找不出别的碗,不是碎了口就是太过脏污,唯一完好还有点算是干净的也只剩下这个海口大的碗了。
此刻盛着半碗的黑漆漆的汤药,看得莫名有点渗人。
这药还是李婶给的土方子。
他很不想给她乱用药,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倒了药端着药碗走进屋内,床上的孩子依旧在静睡。
要不是呼吸还在,他都要以为当初看到她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
刚想喂药,就听见门口有牛车呼啦啦的声音传至。
宁怀瑾立即放下药碗,目光期盼地朝门口望了过去。
果不其然,真的是李叔将老张医给请了回来。
所谓的老张医是一名年过七旬的老丈,年轻时是一家药店的抓药学徒,自然也摸得了几招,如今老了就在村子里替人诊病开方。
宁怀瑾有点怀疑此人是半桶水的缘故。
可李婶道:“你放心,老张医是信得过的,每次村里只有人发热发寒,小病小痛地就请是他一张方子就能解决得了的。”
老张医正在微硬木板床上的孩子诊脉,听到这一句夸赞,摇了摇头,摸着鬓角道:“此言差矣。”
众人面色一愕。
他正色道:“也有解决不了的,比如将死之人。”
他伸出左手手指比了个三,道:“她,活不过三天,你们要有点心理准备,早点准备后事吧!”
宁怀瑾气息猛然一滞。
他早有预料。
但这也是他不敢轻易下定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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