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瑾拖着满身疲惫从前边一跌一撞地走来,从一望无际的人群中漫过,看着那年近古稀的老人拉着自己得胜归来的儿子,看着妻子拥着自己的安全归来的丈夫,看着男人抱着孩子妻子阐述自己的心惊胆战。
可漫长的寻觅却始终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忽然强撑起来的堡垒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当她知道那一刻海贼说要发动火炮攻击时,她是有多么害怕。
那一刻,同样的火光森森,仿若也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一年,同样的火光鲜血弥漫在眼前,消散不去,眼前好似再次出现了那年的芦苇花絮飘起,尽管在寂静漆黑的夜空下,依旧那么清晰可见。
哥哥死在她面前,像此刻那些受伤的人一样,他的左腿上已经血流如柱,被砍伤了一刀,肩膀又中了一箭,为了救她惨死。
他掰开她的手,用尽余生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根一根手指头掰开。她能感知到胸腔里撕裂的那股疼痛,好疼,全身上下都诉说着无穷无尽的痛苦。
她看着哥哥身上满身的鲜血,她使劲地捂住那血流如柱的地方,她那时只是想着,只要将血止住了,哥哥就不会有事。
可哥哥已经断气了,没听到她说最后一句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尸体变凉了,不过短短几刹,尸气便已渗骨而入。血是冷的,腥的,带着一丝苦味。
哥哥带着痛苦离开。
身后的火把将芦苇丛点燃,她把哥哥抛下留在茫茫火海里。哥哥是来救她才会死的,而自己却最终将哥哥抛弃了。她终究到底还是怕死的,无情的,将亲人抛弃的怪物。
宁怀瑾收回了漫长的思绪,看着那角落里蹲在地面上看尸体的人,道:“你在看什么?”
“等人。”
“看尸体等人?等什么人?”她丝毫没有一丝诧异,也没也对阿弗看着一具尸体感到怖人,只是以为这是来自孩子的天真和玩笑之语。
或许,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
所以,她才会用这般轻飘飘的语气说出,面色也毫无悲伤。
“锁魂之人。”阿弗回道。
“真的会有这种人吗?”宁怀瑾也随着她蹲下看着尸体,“在这里等着就能等到?”
阿弗点头,“会有的。”
虽然是孩子气的话语,但还是引起了宁怀瑾的沉默。
那自己当年是不是就不应该跑,而是等着他们来并且从他们手上把哥哥抢回来,现在抢会不会太迟了?
宁怀瑾忽而问,“若是....等到人能不能从他们手上把人给抢回来?”
阿弗道:“那要比他们强才行。”
阿弗侧头望她,忽而瞥见她身上的血迹,眉心紧皱,“这是什么?不是说了,没有万全的把握就不要逞强好胜。”
“你要是出事了,士气大跌,不是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
“保护别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若连自己都无法保全,那谁还敢将性命托付到你身上。”
“不是我的。”她忽然紧紧地将人拥在怀里,声音骤然间哽咽,“有个人在我身旁死去了,血溅到我身上,不是我的。”
阿弗未说出口的话已经消失,看着她闭阖的眉眼处滚落下湿意,眼睑微阖,“没事了,结束了。”
她抽泣着,一遍一遍地祈求道:“阿弗,我会变强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不会抛下你的,你也要好好活着,好好吃药,好好吃饭,不要那么快就死,等着我变强好不好?”
她几乎恳求的语气,诉求着,来自一个渴盼得到救赎的灵魂。
她从阿弗身上寻找救赎,为自己当初犯下的罪过。
阿弗道:“变强了,当御姐也不错。”
宁怀瑾吸了吸鼻子,问她:“御姐是什么?”
“女皇,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权。”阿弗眼眸微亮。
宁怀瑾喉咙口哽咽,即便这话听起来,可以让她实现自己的愿望,可是....她家好似不曾出过王孙贵族。
她松开了她,“那....那还是算了,我还不想谋权篡位。”
“有志气一点好不,不是已经没事了,你还动不动就哭。”
蔺承钰面带嫌弃地看着这个一直抽噎不断的外甥女,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与那两兄弟有说有笑的画面一对比,才知道自己摊上的真是个麻烦。
他叹气道:“你看看人家,冷静镇定,你都多大了,连一个孩子都比不上。不要哭了,被人看到多丢面子,好歹把你以前在京城的气势拿出来。”
“你的手都流血了,要是以后再也画不了画怎么办?”卓思扬看着那撕扯开的衣袖上,始终残存着斑驳血迹,还有那飘忽不散是血腥气,无一不是昭示着他受的伤有多么严重。
蔺承钰不知该大声地叱骂她还是该安慰她自己没事,她好歹还是关心自己的,只是这个乌鸦嘴一直在旁边唠叨着不吉利的话。
“你看,这么长的伤口,你怎么这么蠢,你不是学过武功的吗?”
“怎么还会被人砍伤?以后手残了要怎么办?”
“残废了岂不是连画都画不了?”
“闭嘴。”蔺承钰声音拔高,看着她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泪水再如泉涌,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懊丧不已,只好放低声音道:“不过是小伤,我没事,不要大惊小怪。”
“你在我耳边哭个不停,对我我养伤不利。”
卓思扬瞬间停下抽泣,愣愣地点了点头。
不过,依旧颤颤地开了嘴,道:“真的没事?你不要吓我,我禁不起你老是吓。”她指着他的伤口询问。
蔺承钰点了点头,半躺在船帆下,言恺正在替他包扎伤口,受伤的位置恰好在右手掌心,穿透整个手掌。
当时射出的那一箭,现在得到的后果,可是他心底却生不出任何后悔。
当时箭把被他折断,唯独剩下个尖锐的箭头还刺在骨肉里。
如今,箭头已经取出,唯独在掌心上留下一个血洞。
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但最重要的便是立马上岸找大夫医治,以免留下更大的后患。
“少爷,你不用担心,会没事的。”言恺手下打着颤,说话的语气也越发的虚。
蔺承钰笑着道:“当然会没事,养一阵子就会好。”
看着包扎着绷带的伤口,整只手掌大概是上过药的缘故已经麻痹僵硬。
他的眼眸渐渐暗沉,绝不会有事,当然也不可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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