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夜夜梦魇不断,那么无助,那么痛苦。
就那样死在梦中。
死去的时候,身子轻得跟个纸片似的,两眼凹陷,干瘪枯瘦,都看不出来是个人了。
她死不瞑目,真真地闭不上眼。
感觉到手下人肌肤的紧绷,魏帝松开了揉捏的动作,手放在她肩上往左右两边抚去,安抚着她:“不想了不想了。”
烟贵妃手扶了上去,柔夷覆在他宽厚的手心上,轻声问道:“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陛下,您这么多年,难道放下了?”
魏帝看着她,摇头:“放不下,但太医也说了,你若在纠结于那些事,对身子不好,如今我们已经有太子了,失去的总是弥补不了。事情过了这么久,看开点,把不好的都忘却掉。”
她看着他,忽然眼睛泛红道:“弥补不了吗?其实,弥补得了的,陛下,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
“求您了?”她目光灼热地看向他,低声的语气是在哀求。
“你看,宫里便是连个公主都没有,你看太子,便是身边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兄弟姐妹的,太子本来就孤孤单单的,没有同龄玩伴,现在见到我也是一脸的老成持重,被那些阁臣们教得半点孩子气都没有。”
在皇宫这个地方,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
自古以来,宫女、太监,侍卫、冷宫里的妃嫔,或者是皇子、公主,身份尊显的、地位卑微的,都逃不过某些人的毒手。
而就在这个朱红高墙里面,死去的,最多的,让人闻之色变的,是公主,是这个大周的帝姬。
宫里以前不是没有妃嫔生育过公主,只是那些个公主们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最后缠绵病榻不久后也死了。
好运的,便是早些年嫁出去的,以为终于离开了这个受过诅咒的地方,可后来却发现,嫁出去的公主们活不了多久便死了。
或死于生产,或死于风寒高热,或死于天花,或死于深宅后院的妇人手段......
所有人都知道古怪,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活着,但却一直找不出幕后真凶是谁。
德昭的死,是帝皇之怒爆发的转折。
德昭死后,宫里开始乱传谣言,只要是帝皇之女,终究活不到寿终正寝。
一定会发生的,就不会是巧合。
自德昭死后,所有的妃嫔,所有的宫女都被送进了那里面,为她可怜的德昭陪葬,也为他们,为那些人,隐藏着、伪装在宫中实施杀戮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宫女死了,太监自然也跑不了多远。
太监,侍卫,接下来便是冷宫妃嫔,再接下来便是其余各宫的嫔妃。
太监举报谁人有杀人嫌疑,谁人又开始牵扯出谁人有作案的动机,几乎整个宫殿都活在一种人人自危之中。
阴霾覆在了头顶上,颈上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来。
你推着我下水,我再拉着你,最后一举全军覆没。
宫中唯独两处屹立不倒,从未生育过的王皇后,还有深陷于丧女之痛的烟贵妃。
烟贵妃从胸腔里轻轻地呵出一气,笑言:“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幕后的凶手怕是已经为德昭陪葬了,不会再有人会想害孩子的命了。”
她摇着他的手,脸贴上去,像小猫似地轻轻蹭着手背:“我想要一个女孩,我总觉得下一个降临人世的孩子,会是我们的德昭。”
魏帝怔怔然地看着,身形纹丝不动,像忽然成了一尊石雕。
久久后,仿佛才从他口中轻微地听到一句。
“是德昭?会是德昭?”
烟贵妃亦是说道:“是德昭,只会是德昭,你也想德昭吧?也对,她那么乖巧可爱,聪明懂事,若不是早早便去世了,怕现在我们都可开始张罗着为她找驸马。”
“顺其自然吧!”他拥着她往床榻上走去。
烟贵妃看着那双手,轻叹口气:“您心底还有芥蒂是么?您果然还是被当年的事吓怕了。”
魏帝笑而不语。
......
......
十月底京畿便开始下起了第一场雪,小雪纷纷,毛绒绒地像是羽毛贴过两颊滑过下颌,落在了地上,被地下的还尚存的热气渐渐地湮灭。
轻飘飘地落着,像小猫的猫步一样轻盈。
阿弗看着那只踏越千山万水,跑回来的猫,有些讶然。
“你怎么过来了?”
“那俩死老头老吵架,听得我耳根子都长了茧。”
“你就不会劝劝?”
小黑朝自己冷冷地撇过一眼。
劝?
她就不会说句人话么?
小黑跃过自己,径直朝屋内里走去,冷傲又矜贵,这性子也就道士忍得了他。
阿弗忽地想到了自己藏在小楼内的灰兔子,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趁她不备吃了它。
果不其然,小黑一眼便盯上了那吃胡萝卜的怪家伙。
他冷哂数声:“难怪你不来寻我,原来是有了新欢。”
阿弗哈哈地笑:“这喜新厌旧也是人之常情。”为了那兔子开脱,“我养它只为了吃,没想你想的那样复杂。”
“鬼也不信。”
正巧这时,在皇宫里失联了近两个月的和尚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阿弗看着他,面黄枯瘦的,两颊鹳骨微凸,身子清减了许多,像是在皇宫里饿了好几天都没东西的模样。
“他们是没给你吃饭么?你这两颊都没肉了。”
阿弗伸出手上去捏了捏,手感确实比起以前变了不少:“以后兔子分你一半得了,我好吧,我可是不怎么舍得把好东西分享出去的,为了你我才大度一下。”
纳生扯了扯嘴,嘴上的紫藤饼还没噎下去,倒是险些被她这话给气得一口老血。
“没肉了不好么?不显得年轻一点?”
阿弗开怀大笑,等笑够了,才停下来看他:“你都快过半百的人了,在我面前就不能不要自取其辱了?”
纳生冷眼一翻,垂头轻嗤:“你这个妖孽。”
年轻了不起啊,他在她这个年岁早已经声名鹊起了。
阿弗托腮看他,“圣僧既知我是妖孽,就知道为非作歹是妖孽的本性使然,又为何肯收留我这无家可归的妖孽还不加以超度?难道圣僧都是这般慈悲心肠,竟连妖孽也想度她修仙成佛?”
“可你都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未早登极乐,真让我这个妖孽也为你心伤啊!我若登了极乐,你又该怎么办?圣僧您的命运啊,有时候我还真为您感到坎坷又离奇,若我先你一步走了这辈子岂不是又剩下你一个?”
“要不圣僧即刻还俗吧?陪我流浪去。”
“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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