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回到相府时，小六子缩在门边上，虽然换了一身新衣，脸上的丧气却挡也挡不住。青青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小六子给她行了个礼，苦着脸道：“大小姐，奴才的娘病了，奴才想回家看看。可方才大总管说奴才这时回去太晦气，不肯放奴才出门。”

　　青青道：“这算什么道理？你只管去，大总管要是说什么，让他来找我。”

　　小六子立刻眉开眼笑，跪在地上给青青磕了个头：“奴才谢谢大小姐！奴才谢谢大小姐！”

　　青青一笑：“快去收拾吧。”

　　小六子左右看看没人，小声跟青青道：“大小姐，相爷生了很大的气呢。”

　　青青脚步停了一下：“为了什么知道吗？”

　　小六子声音更小了，几乎都是耳语，道：“奴才听说和大小姐有关，忍不住多打听了几句，好像因为大小姐没有回家过年，老夫人有些不太高兴，所以相爷才发了火。大小姐，要小心啊！”

　　青青不在意地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塞给小六子：“没事，多谢你了。”

　　小六子接过荷包，忙道：“奴才不敢当。”他下意识摸了一下，那小荷包里有一小块碎银子。

　　小六子忙给青青磕头：“奴才谢大小姐的赏。”

　　青青一笑：“起来吧，快去收拾东西。”

　　说着，她走向萧丞相的书房。

　　萧丞相今日不用上朝，罕见地没有穿正一品的官府，一身锦衣常服，愈发显得他身材颀长，气质温润。

　　他听见小厮通报，啪的一声把桌子一拍，对着进门的青青厉声道：“跪下！”

　　青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带半分，跪在萧丞相面前，轻声道：“父亲。”

　　萧丞相面色很难看，喝道：“除夕之夜你不回家中，让家中长辈为你担心。你的孝道呢？你的规矩呢？”

　　青青答道：“此事是女儿做的不好，请父亲责罚。”

　　萧丞相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昨晚在何处？”

　　青青答道：“在二姑娘那里。”

　　萧丞相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问道：“唐二姑娘？”

　　青青点点头：“是。”

　　萧丞相道：“你起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青青起身，道：“昨日在宫中，女儿被太子殿下带出去后，太子殿下见女儿脸上肿的厉害，便特赦女儿先行回府。女儿本来打算回来陪伴祖母，但路上偶遇二姑娘，二姑娘见女儿面上有伤，便请女儿去她府上涂了伤药，让女儿脸上红肿褪去后再回来，免得家中长辈担心。女儿觉得二姑娘所言有理，便在她那多留片刻。”

　　萧丞相问道：“除了你们之外，还有旁人吗？”

　　青青道：“确有人去拜访，只是女儿自知不该轻易见外男，一直在房中没有出去，所以不知道是何人。”她笑了一下，道，“父亲，二姑娘说她门中有要事，明日一早便要离京，故而无法前来拜访。下次她再来郎熙，定要来萧府与父亲叙话，请父亲海涵。”

　　萧丞相嗯了一声，道：“唐二姑娘事务缠身，为父不会不理解。你如何对她说的？”

　　青青笑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和二姑娘说了些宽慰的话，没说别的。”

　　萧丞相又嗯一声，道：“你做的很好。”

　　青青笑道：“二姑娘觉得有些失礼，让女儿给父亲带了礼物来。她知道父亲喜爱墨宝，特意嘱咐女儿，给父亲带了一幅前朝书画大家徐先生的真迹，父亲有时间可以观摩一下。”

　　萧丞相面上带了一点笑意：“真是有劳唐二姑娘费心了。”

　　青青笑道：“二姑娘还说，得了两块上好的料子，虽不能与贡品比，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料，给祖母和母亲送了过来，父亲可要瞧瞧？”

　　萧丞相道：“唐二姑娘出身江湖名门，送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你让人把东西送去吧，顺便你也去给你祖母和你母亲请罪。晚些时候来和家里人一起吃顿团圆饭，然后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随为父去几位勋贵之家拜访。”

　　青青应了一声，问道：“不知明日都要去哪几家？女儿也好带上给女眷的礼物。”

　　萧丞相道：“明日先去给几位殿下拜年，其他人家，等过了初五再说。”

　　青青心中有数，却故意问道：“明日是初二，我记得母亲说过她年年都是初二回白府，明日母亲可否要回去？父亲不用同去吗？”

　　萧丞相冷淡道：“日后再说。你退下吧。”

　　青青行礼告退。

　　她先去后院老夫人处，给老夫人磕头拜年，也告了罪。那位老夫人年轻时也是执掌后宅的当家主母，只是上了年纪后整日里头疼，时日久了，记性也不好，反而愈发像个小孩子、平日里她与青青极少见面，故而青青来时，她还有些怔忪，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孩子。

　　青青笑道：“祖母，孙女是青青，您的长孙女。”

　　萧老夫人想了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青儿，大丫头，给祖母做过一个很精巧的抹额，对吧？”

　　青青笑着点点头：“祖母记性真好，那抹额您前几日还带着呢。您说喜欢上面绣的兰花。”

　　萧老夫人笑道：“对对对，就是那个。”她抓起青青的手，笑眯眯道：“好丫头，好巧的一双手儿。这模样长得也俊，今年多大了？”

　　青青道：“过完年了，已经十五了。”

　　萧老夫人笑道：“十五了，也该议亲了。可有许下人家？”

　　青青心中不喜，却没有对老夫人表现出来，只微微一笑，道：“孙女刚回家中，父亲有些不舍孙女很快就嫁出去，故而想着晚两年再谈婚事。”

　　萧老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也罢了，只是不能不当回事，女儿家还是要早些安定下来。”

　　青青笑了笑：“是，孙女知道了。”她向外看一眼，道：“祖母，孙女还要去母亲那里，就先告退了。”

　　萧老夫人也不留她，点点头道：“你去吧，无事的时候便来陪陪祖母。”

　　青青笑着应了：“是。孙女告退。”

　　她走出门了，还能听见萧老夫人带着笑跟身旁的老嬷嬷道：“嫡出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行事做派都比庶出的强。”

　　青青心中冷笑，她与这位老夫人几乎从无接触，不过是碍于礼数，给她做过一个抹额，她就这样称赞她。而萧逸瑶孝敬老夫人的女红不知有多少，她的绣工又好，老夫人却从来都不冷不热的，更别说夸奖。

　　这就是萧氏，这就是名门。

　　青青带起一个讥讽的笑，心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给这位嫡庶分明的老夫人做什么东西了。

　　走到主院，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让人听着就觉得这人身体很差。

　　青青停下步子，等房中的声音小了之后才又走几步，对着迎过来的大丫鬟笑了一下：“母亲可在？”

　　那丫鬟忙行礼道：“回大小姐，夫人在呢。大小姐请。”

　　青青给她一个荷包，笑道：“母亲身体可还好？”

　　那丫鬟接了荷包，满脸都是笑意：“回大小姐，夫人身体安康，大小姐尽管放心。”

　　青青笑了一下，走进房间，对着萧夫人行了一礼：“女儿见过母亲。”

　　萧夫人的脸色很苍白，唇角依稀还有一丝血痕，面上的笑容却还端庄大气，道：“青儿回来了？昨晚过得可还好？”

　　青青道：“回母亲的话，女儿过得很好。”

　　萧夫人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问，给了她压岁的红包，又说了些吉祥话，便让她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青青正要走，突然转身笑了一下：“母亲，明日是初二，母亲可要回白府？”

　　萧夫人面色微微一僵，很快掩饰过去，道：“初三回娘家，母亲往年也是想和你姑母见上一面，故而改在初二回去。今年既要带着你一同去，自然改回初三了。”

　　青青微微一笑：“母亲为父亲做的还真多，只是不知父亲领了几分？”

　　萧夫人脸色变了一下：“青儿。”

　　声音里警告的意味十足。

　　青青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初三回娘家，也能见一见娘家的姊妹，初二回去能见得着谁？母亲为父亲牺牲至此，父亲竟然不知珍惜，当真让人觉得唏嘘。”

　　萧夫人声音也变了：“萧逸青！”

　　青青还是淡淡的笑，屈膝行了一礼：“母亲保重身子，女儿告退。”

　　说完，她施施然离开，留萧夫人在原地，指甲都刺入手掌中。

　　回到院中，冬青等人迎上来，笑着给青青行礼，说了吉祥话，便来讨赏钱。

　　青青笑着把荷包分给大家，看了看穗穗，单独把她叫了过来。

　　青青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穗穗道：“奴婢昨晚跟着夫人一起回来的。”

　　青青笑道：“我一直没顾上问你，你被留在外殿，如何？”

　　穗穗的脸色很苍白，声音也有一点抖：“奴婢……奴婢觉得……还好。”

　　青青笑了：“还好？看来有人为难你？”

　　穗穗摇了摇头：“大小姐，没有人为难奴婢。”

　　青青笑道：“你能这么说，很好。知道是哪些人家的奴婢，以后做事心里有数就行了。至于那些话，羞辱也罢嫉恨也好，若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不介意再扔一个人下水。若背地里碎嘴，你也不要当回事。只要不辱没了我们丞相大人的门风，随她们去。”

　　穗穗咬了咬唇，道：“大小姐，奴婢替您不值。”

　　青青笑道：“那些人说什么了？”

　　穗穗摇摇头：“奴婢说不出口。”

　　青青笑道：“那就不要说，也不要记得。就像你说的，这些人根本不值。”她摸出一个大一点的荷包给穗穗，笑道：“让冬青姑姑去和侧夫人说，小花我要了，明天就过来伺候我。她若拦着，就说那位小公子的姐姐，已经不打算再管他的事了，婚事也取消。”

　　穗穗还愣了愣，随即大喜，扑通一下跪在青青面前，眼眶红了：“奴婢谢谢大小姐！奴婢谢谢大小姐！”

　　青青手臂一发力，把她拎了起来，笑道：“大过年的哭什么鼻子？擦干净眼泪，去给你妹妹收拾个住处。我这院子小，可能得你们姐妹和凤羽住一起，有点挤，先凑合吧。”

　　穗穗喜极而泣，边擦眼泪边笑道：“小花能不嫁那位，就是她的福分，奴婢们都是伺候主子的，怎么住都行，大小姐不必劳心。”

　　青青笑道：“你们不介意最好，去吧。”

　　穗穗跑去收拾屋子了。

　　青青走进房中，把唐萱给她的匣子打开，看了看那个藏青色的小瓷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唐萱说，这是唐门一品堂的秘药，涂在脸上，一个时辰便能消肿去痛。

　　她不过挨了一耳光，唐萱便这样在意，专门给她上去红肿的药，还说就算青青不在意，就当她年纪大了容色衰败，心疼她这一副姣好的容貌，让青青哭笑不得。

　　不仅是唐萱，还有唐嗣，袁十七，甚至陆晋舸，都很在意她。

　　红药给她送了信，说齐林安送来了年礼和她的分红，天澜山庄也送来了一车的好东西。

　　他们才是和她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不是，这满院子的堂皇华贵，却冷意森森。

　　青青慢慢涂药，清凉的药膏涂在仍有指痕的面上，独特的清淡香味扑鼻而来，脸上凉凉的，顿时便觉得舒爽许多。

　　她想着书房里萧丞相的话。

　　先给几位殿下拜年？

　　说得好听，臣子给皇室拜年，需要携女同往吗？

　　萧承泽不过只是给自己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仍在四殿下与太子凌轩之间比较着，即使已经被迫站在太子一方，仍然想要寻找一个平衡，一个退路。

　　这样品格低劣的人，竟能称相多年？

　　青青冷笑几声，啪的一下把瓷瓶扣在桌上，一双清冷的眼中带着凌厉的光。

　　她想，既然萧丞相想要追求平衡，那么，她就让他亲自知道，这样的平衡绝对不可能再存在，让他彻底死了心。

　　想到还在养伤的凌瑞，青青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的伤势必然尚未痊愈，不知她与凌瑞当面对质，揭穿宫中交锋之事时，萧承泽会是怎么样的嘴脸？

　　想到这里，青青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她把唐萱给她带的东西都收拾好，重要的放在一起，准备过两日送去红药那里。

　　这个府里，她并无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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