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庶女
乞巧节的时候,慕北易阅看了新教坊,赐乐京北城一处官坊为教坊伎子居住演习的,名为极音坊。
同日里枕春也收到了家书。她中午偷懒缩在凉席子里挪了挪,打扇撩了撩,细细对窗看信。
长嫂嫂诞下的女儿刚会牙牙学语,二嫂嫂姚氏又得了身子。六月时有几日旱,乐京外有些许流寇。次兄灵均被调去剿匪,表现英勇斩敌十人。七月头的时候,便已擢了队正之职。枕春高兴,便坐了起来,叫桃花凉糯米冰丸子给她吃。
信里又说,枕春举荐的嵇昭邺如今已编入折冲府新队里,十分勤奋,二哥哥时常照拂。
还说大哥哥正则在中书省做主书,虽然中书令刘次辅不好相与,但陛下还是很赏识大哥哥,时常夸赞。
枕春看得这些,哪里不欢喜,便也多吃了几个糯米冰丸子。如此一来,夜里七夕宴便吃不下多的了。
这一年的七夕宴十分和乐,祺淑妃主持大局,一派上下和睦的模样。
也因为着皇贵妃施氏未到,她已经起不来身了。
据说是因为身子不足,又怀了双生胎。施氏的肚子比寻常七八月的大上一圈,太医看脉说十有八九是一双皇嗣。慕北易听了十分高兴,已给了施氏皇后的用度,又时时前去陪伴。施氏自从胎四月里见了红,便不大稳健,三天两头从太医院请擅调理的太医去配方子。好养歹养的,始终是坐稳了。如今少见施氏出来走动,谁又不知道她那肚子是阖宫第一要紧的呢。
与施氏的阵仗比起来,玉贵人孟氏便显得恩宠不足。
慕北易一心挂在施氏身上,玉贵人则少得照顾,也不被常常提起。她如今和施氏一样月份的身子,可差别如此明显,心里想必难过。如今玉贵人人如饮水,冷暖自知,收了几分娇蛮,倒有几分要为人母的内敛起来。凡不问着她的,她也不主动央着说了。
这一宴没有施氏艳丽万端,也不见玉贵人左右逢源说着话。嫔御们谨慎守礼,不过一个时辰便散了席。枕春饮了几口酒,微微有些醺,在宴殿门口吹了吹风,便清醒了几分。
正是七月七日长生殿,天朗气清,使人心中宽阔。便一眼能见银汉,远远的不真实。微风拂面,吹落枕春鬓边儿的一片花瓣儿,轻轻落在地上。枕春低头去看,有些伤怀。
连月阳从门口出来唤她:“妹妹在这处做什么。虽然是夏日,夜里风吹凉。”
枕春矮了矮身:“连姐姐。”
只看见连月阳牵着大皇子,向她走过来。
大皇子穿着一件簇新织金的小夏衣,头上以一枚拇指大的东珠梳冠,显得十分精神。他也是个早慧的,糯糯喊着:“明嫔小主万安。”
枕春手里正拿着两颗解酒的红枣,便递给长皇子吃:“喏,长皇子尝尝我这红枣甜不甜。”
“不可不可。”大皇子年纪虽小,却一本正经地拒绝:“师傅说,君子不能无故受人施舍。”
枕春莞尔笑起,“长皇子果然是君子。”便拉了连月阳的手:“长皇子如今在南书房可还用工吗?”
连月阳却不答,只让婢女送长皇子先回宫,目送走远了,才问枕春:“倒是我吃了些酒有些晕,素来听说妹妹那里膳**致,可能容我去饮两杯解酒茶?”
“妹妹喜不自胜。”枕春引路与她,二人一路分花拂柳,进了栖云轩。
“这一株八重黑龙愈发繁盛了,是好兆头。”连月阳入内,品了几口茶,“果然是钟灵毓秀,和妹妹般配。”
枕春坐在她对面儿的小榻边儿,吃了两口果子,道:“所谓钟灵毓秀,也不过如今造化。比不上姐姐那儿,我见长皇子很聪慧。”
连月阳却敛了敛秀眉,低声道:“便是想同你说此事。如今湛儿在南书房读了一阵子书了,我督促他日日只睡三个时辰,时时温习,勉强才算长进。”
“这话怎么说起来?”枕春疑惑,将果核放了,“今日所见长皇子十分规矩呢。”
“我瞧他虽然勤勉,却称不上天资卓越。”连月阳轻轻叹息,“他是我身上落下来的肉儿,我怎能不明白。小孩子这般年纪总想玩耍,我害怕皇贵妃施氏诞了皇子对湛儿不利,如今压着他努力读书,只望他站稳脚跟。看他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我心中也怜惜。他怎能不是我的心与肝呢!”
枕春谅连月阳一片慈母之心,宽慰她道:“如今长皇子已经四岁余,谁还能任意摆布不成。何况皇贵妃肚子里是男是女谁知道呢,姐姐不必担忧。”
“我如何不担心。”连月阳一阵沉默,只将眼神落在枕春身上,“皇贵妃身子愈发大了,我心中害怕,夜不能寐。如今想求妹妹赐给我一样东西。”
“姐姐想要甚么?”
连月阳道:“要皇贵妃毒害庄懿太后表孙女恣妃、戕害皇子的证据。”
枕春一惊:“我自然不敢瞒着姐姐,可那……那香囊……当日姐姐与我一同听太医说的,姐姐嘱咐我不可轻举妄动,我便将那腌臜物锁起来了。此物事关重大,出手便是要案、大案,这样紧要的关头谁能撼动皇贵妃的位置?姐姐怎还要寻去呢?”
连月阳抬裙便直直跪下,望向枕春:“此事是妹妹发现,我不敢强夺。可如今皇贵妃就要封皇后了,若不捏上她的把柄,我心里难安。我……我夜夜里梦中都是我儿的尸身!妹妹这般聪慧的妙人,可能理解我这提心吊胆的感觉?我若拿捏她的把柄,那便不同了!就算她要害我儿,也会有几分忌惮。她若蛮横刻薄我便罢了,若要害我儿,我也索性与她鱼死网破!”
枕春见她说得心酸,连忙将她扶起:“我捏着那东西也日夜不安,姐姐要拿便拿去。”便看连月阳有些消瘦,心中怜惜,“她曾经协理六宫,如今又身怀六甲,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她之后若要做皇后,我们便也轻易站不直身子了。那只装着红花的香囊既是她的罪证,也是咱们引火烧身的物件儿。姐姐千万小心谨慎,顾惜自己。”连月阳攥紧了拳头,眼神中泛着狠意。枕春素来见她都是温婉的,说话轻言细语,脸都不曾红过,何曾见过这样的模样。便只将妆奁打开,那装红花的香囊赠给她。
“妹妹心善,会有恩报的。”连月阳眼眶红红,咬紧唇瓣。
枕春想着,她这样沉稳的人,出此下策也是怕得狠了。只一壁宽慰一壁送她出去,又嘱咐她高卧且加餐。
而连月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施氏已贵为皇贵妃又怀着双生胎,虽然日日卧床,可已经开始未雨绸缪,着手打压大皇子。
先以“南书房”与“玉芙宫”位置斜对,遥遥相冲为由,闹了不舒坦。由此慕北易便叫停了皇长子在南书房读书的事宜。这一停何时起复不得而知,虽不至于不许长皇子读书,到底孩子年幼,耽搁几月便要少许多长进。
后头又说,夜里梦见诞皇嗣,哪晓得梦兆日月颠倒,久久不得顺产。施氏醒来心中惧怕,称连月阳名中忌讳龙胎,要慕北易削其位份。慕北易自然明白这些小九九,却执拗不过施氏意思,只得略做表示,拘了连月阳几日。
虽被幽禁几日事小,可后宫诸人看连月阳的眼神已有变化。好似她又从皇长子的生母,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卑微宫婢。
这些本事虽比当年的恣妃墨氏软和多了,但样样扎着的不是连月阳的心么。
枕春知道连月阳最擅忍,不怕她受了委屈想不开。只怜惜那皇长子小小的年纪,便要遍看这些内宫龌龊之事。本正该无忧无虑的时候,偏偏学什么君子之道。都说帝家泼天之富贵,笑说贫贱能饮爱情水……
便想着此处扎心的难受。她安枕春的心从来干净自由。若不去细想眼前污泥之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眼下偏偏叫人提起。由此只得自我宽慰,又将心思寄回家中,殷勤多传书信。
这一封,写给母亲涂氏。枕春写的是一笺温润轻盈的赵体,落笔灵动柔圆。父亲安青山素来不喜欢赵子昂,说他乃宋太祖十一世孙,亡国之后却侍奉新君,没有贵族气节。又说赵子昂字迹太过水润,全然不见风骨,隐有媚态。枕春却不以为然,朝代更替是历史轨迹之必然,至于水润……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所谓媚态,男子所见谄媚之态,她来看却是明媚之态。
便问母亲大人膝下安好,略述几句近况,又问父亲兄嫂。再才隐隐提了两句尚书省左仆射告致仕的事情,嘱托父亲清廉办事,严谨考绩。安青山此人虽然慧敏,却颇有几分贤臣气节,也不需枕春多思多虑。既无行贿受贿的行径,慕北易又有提携心思,想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多则七八年,少则三四年,族中或可出三品以上服朱紫大员。
后头又说几句皇贵妃与玉贵人都有皇嗣,陈说自个儿没有动静,也是刻意避宠的缘故在里头。当日报了喜,说如今是有封号的嫔位,已是正经的小主,往后若是不幸薨了,尸骨好歹入园陵。
说了这些又想起还未见过二嫂嫂,只在信里听说她怀了身子。便包了一对儿有铃铛的金镯子做礼。如今她的位份,既不可回家省亲,又不可请族中女眷前来陪伴,莫名便有了一些思念之情。若是往后做了妃子,若是怀了皇嗣,也可见一见才好。
故而等了几日,家中才有回信。回信却不是母亲,而是父亲所回。
除了应下一些琐事之外,倒说了府上木槿与阿立成了婚。如今木槿是府上的管事丫鬟,还时时前去打扫枕春出阁前的闺房,好像等着她回门一般。
又说她三姨娘庶出的女儿,族中行十四的阿妹安画棠,如今已经十三了。女子德行良好,或素有美名的,十三四岁便到了说人家定亲的年纪。安氏一族嫡庶分明,嫡出女儿以四季为名,譬如枕春;庶出女儿便以花卉为名,譬如画棠。花开有谢,四季更迭无穷,嫡庶之间总归差上一截。虽说是庶女,但这安画棠也生得秀美又肯学礼,便望在十五及笄之前意向一户好人家。
母亲涂氏是军侯之女,自然不会妒恨到苛待庶女。便想枕春如今是正五品的嫔妃,由她这长姐出面打听一番,也算是为庶女之事尽了心。由此安青山的信后,便写了三户少年郎的名字,说是有意前来说拢过的。
枕春略略展笺一看,心说难为父亲要请她来打听,原来是有缘由在里头。
第一位张氏少年郎,是本届乡试中的举人,身家清白又只得十九岁。这样的人才是十分难得,只因读书耽搁了年纪,待再过几年得了进士便能入仕。可这位张举人样样都好,却是族中寻常门第,只得一个舅舅在做县令。如此有意来拜安府是有些高攀,意思说来确实有待商榷。
第二位是河东薛氏在乐京族中的一位庶子,年十六,如今也考了生员。薛氏郎与薛氏女一般,才学自然是没得说的,只是生员也没有什么要紧,人还年少便是好的。眼下薛氏姊妹都在宫中为妃,自然是想要托枕春去询问一番,这位乐京族中的薛生员品德是否合适。
第三位也不是别的,而是一位彭州贺氏郎。这位贺郎也不是别人,现任上州刺史从三品大员,枕春父亲安青山见了也要拱手问安。贺刺史时年三十二岁,娶的当朝皇贵妃施氏的族姊,算得上皇贵妃的姐夫。贺刺史与施夫人情不投意不合,又素有风流之名,姬妾广纳。如今便是有意纳一位贵妾充实门面,便想着了安家这位只得十三的庶女。
枕春看得直觉头疼,既有薛氏郎,又有皇贵妃的姐夫。现下让她去那两位的宫里问询,如何不是去油锅里滚一圈儿般不自在。在枕春心里琢磨着,以安画棠庶出身份,配给贺刺史做妾,自然是一门荣耀的贵妾。可为人妾室如她现在这般伏低做小,日日筹谋,余生难免思虑疲惫。
张举人年纪虽大,门楣低矮了些,好在是求取她庶妹妹做正妻。往后若中了状元,更是前途无量。便只考中一个进士也无妨,领个校书职位,安画棠也能做个正位夫人。
但最好的,自然是薛生员这一门。祺淑妃与薛楚铃虽同枕春有嫌隙,但薛氏一族门风尚在,从未撕破过脸皮。二薛女为人处处熨帖妥当,让人难以挑出错处,可见薛氏一族教女有本事,何况族中儿郎。薛生员虽是分族又是庶出,但薛氏家族之庞大,世代簪缨的荣耀是整个大魏国绝无仅有的。薛生员是庶子,取了安家庶女,二人名分上般配,往后也不会给安画棠冷脸色。何况,薛氏一族门风严谨,男子鲜少纳妾,无故从不去妻。故而,做薛氏一族的正妻,才是最稳妥的。
枕春左右思虑,也是薛氏这一门亲事最好,便寻了个清闲日子,带了玉兰去拜访。
喜欢震惊!这个妃子居然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震惊!这个妃子居然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