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九
摄政王府挨着皇宫很近,上了马车走一刻钟便能到,如果不愿受那颠簸,在王府里找座小楼远远的也能看得清楚。
轻敲厚实坚固的雕花桌面,仿佛能听到皇宫里宫人鸣钟奏乐,透过笼着薄纱的窗户似乎能瞧见那些生杀予夺诗酒高歌的人群魔乱舞一般一出出上戏又一个个闭幕。
又回到摄政王府,五天来的忙忙碌碌倏忽远去,消失在长长的朱红回廊那端,耳边也不过是余了几道声嘶力竭的残音。
这五天来,卫彦没有私下里见过任何人,就连冯公公的请安侯爷大人的问候都被拒之门外,只在庭审和上朝的时候露了露脸。
更多的时候,她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一遍遍盘问,一遍遍指挥狱卒大刑压下。
结局已定,无论如何,这几个人她是杀定了。
推开房门,上好的炭火散发出暖香,房间里干燥整洁。
卫彦第一次发现她对这里竟然有一丝奇异的归属感。疲惫的神经同时喧嚣而来。
“不要叫人来打扰我。”
热汤已经备好,吃食温度得宜,屋角长青的盆景生命力依旧旺盛。
难得放松,收拾完毕的卫彦弓着身子撩开帐子爬上床。
在久远的时光长河里,深夜里能做的事无非是等着更深漏短,黑甜梦香,当然身边有个知情解意的人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房门便被人轻轻叩响。卫彦皱了皱眉,心想侍卫好不晓事。
门外没有人说话,门被径自推开。十一月的寒气侵袭入室,伴同银白月光一道而来。
一个身量挺拔着月白锦袍绾天青发簪的男子,长身而立,丰神如玉。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厮,不过把桌子上的碗碟收拾好了之后就快速退了出去。
卫彦懒洋洋坐起来,支着下巴,看他一步步走近,最后跪坐在床边的垫子上。
“浣尘不请自来,王爷恕罪。”
“嗯。”
“王爷刚用过膳,不宜立即歇息,不如浣尘陪您说会话?”
“好啊。”
卫彦坐等他的下文,心想这人八成是要给大牢里的人求情。然而等了半天却只听他微笑着讲一些生活中的趣事,讲先帝在时种种,还夸奖小皇帝学东西学的很快,日日守在案前也不说劳累。
“只是总把他拘在王府,难免引人猜忌。”
卫彦也这么觉得,于是赞成的点了点头。
这一低头,望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柔良善安静无害。
“监牢里一十七人,我决定下令处决。你怎么想?”
她终于还是挑起了这个话头。
“臣以为不妥。”
“说来听听。”
她此刻的神情有些凌厉,甚至不经意带了威胁的意味。
然而何浣尘就像是没有看到:“微臣妄议。当年王爷焚烧赫连家的住宅,论罪七十余人,皆杀之而后快。大族之人,权而无兵,一方受难,震惊八方。抛开行贿敛财,裙带盛行这两件官场上的通病不说,他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并无多大罪过。”
“不过自保,勤恳听话些也就罢了,何必勾结?”
“王爷,世家通婚是本来就有的事。所谓勾结作案,换个说法不过是两家交好。被抓起来的,十有六七是各大家族德高望重的家长,若要惩处,尽可以捡些不安分的小人,警告罢了。那些长辈德高望重,甚至在先帝在时都是受过表彰得过功勋的。若是伤了家族根本,他们必不会服气,将来真正出了事,才不好收拾。”
“可是他们不光倚老卖老挥霍功勋,甚至借助家族名义,妄图以下犯上。”
从青城回来的路上,她偶然间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武器制造厂,心下生疑,查下去发现有人明里暗里在招兵买马。
可以想到,有哪一天这些人会打着“清君侧”“保皇权”的旗号起义,犯她的“上”。
虽然他们规模尚小,但不得不防。有了火种,早晚要燎原的。
“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要跟我讲大道理。道理我懂,但不想听。”
何浣尘嗫嚅着,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对着卫彦的目光不闪不避:“浣尘想,至少王爷能放过袁大人。”
袁大人袁弘之,何浣尘的从前的忘年之交。
“哦?”
“他是当年先帝钦点的状元,又是袁家的主心骨。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不可谓不忠心奉上。”
“那旁人你不救了?”
到时候只有袁家这个颇有声望的被放出来,其他人该怎么说。
“如果微臣能的话……”
卫彦微笑着,按住了他的嘴唇。何浣尘一愣,不敢动了。
“你还记得你什么年纪入府,进府几年了?”
“记得。如今已满二十岁,进府五年。”
“唔,那你觉得本王待你如何。”
待他如何?何浣尘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卫彦坐正身体,扳起他的脸,趁何浣尘还没反应过来,重重的把自己贴了上去。
哦,准确的说是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夜花熏然云遮月,这一刻风吹更静,呼吸相闻。
她几乎瞬间察觉到掌心人霎时变得脸白的脸,看到他微微缩起的瞳孔,感觉得到他僵硬而僵硬的身体。
卫彦放开了他,闭了闭眼,简直不管不顾。
“听着,本王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卫彦,喜欢你。”
欢喜你那仿佛渗到骨子里的温柔和气,欢喜那专心的注视,欢喜烛火里一同翻看卷宗的每一分钟,欢喜所有无微不至的贴心照顾,欢喜放手去做什么时有人默默支撑。我怎么能,不喜欢你?
或许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只想心里有一点安慰,只想和这个人更亲近一点,于是她就说出来。
天色浮白,卫彦翻身起来,在那人白皙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匆匆忙忙下床穿衣洗漱。
她走后,床上那人还紧闭着眼睛,抿成一条线的唇像是在紧张什么忍受什么。
冬月十四,乱党十六人及牵连囚犯百余人判罪斩立决。
袁家袁弘之,深负先帝所望,但功可抵过,抄没家产,以示惩戒。
何家公子何浣尘,妄议政事,每多纰漏,群臣不满,着罚俸三月,暂停职务。
冬月十六,冬至,王祭天。
北省雪寒,硕大而张扬,似是要将这片天地都给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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