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黄沙荒漠,踏过青山绿水,穿过烽火狼烟,于孟常欢来说,还是这帝都的奢华糜烂更合他心意,看来是可以安家了。商队停在了玉树银花门口,它在帝都实在是惹眼,马车里的男子拉起了帘子,他看着巧笑倩兮的姑娘和眼里满是爱欲的男子,禁不住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孟常欢倒是不好色,虽然有大把的女人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送,就像他很富裕,却不喜欢花钱,但他喜欢看到别人好色,喜欢看到别人花钱洒银子,喜欢看着别人沉迷于温香软玉而忘乎所以。
稍作停留,领头的男子便引着大家转往后院,走到门口,男子在门环上轻叩了几下,小厮打开门探出脑袋看了几眼,面露喜色,立马将商队迎了进去,便赶着去通报了。将手下人安排好了,孟常欢一个人走在后院的小路上,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和断断续续的虫鸣声,看来秋水还真是跟自己不一样了,自己独爱热闹,她倒是喜欢清静。很快就走到了一排厢房前,阿梨早就在门前等候,看到孟常欢便开心地跑来过来,似乎要给他一个拥抱,可是,她在跑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孟常欢也停了下来,并不说话,看着阿梨笑得若有所思,他们也有些时日没见了,从上次他来帝都探望到现在,算算竟然两年有余了,平日里只是书信往来。
她写:公子,近来可安好?
他回:甚好,珍重。
她写:公子,我这里冬去春来,繁华盛开,何日与我共赏此情此景?
他回:勿念,珍重。
她写:公子,冬已至,勿忘添衣。
他回:谨记,珍重。
她写给他的不过只言片语,他回她的更是寥寥数语,她深知他在她心中,却不在她是否在他心中。
沉默良久,还是阿梨先开了口:“公子,好久不见。”想了无数次,见到他时,她会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可是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阿梨低下头,不再做声。倒是孟常欢已是满眼笑意的弯下腰,伸出手在她头上轻抚几下,笑道:“阿梨也是,许久不见。”他是手温暖又温柔,阿梨的心跳得欢快,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弯如新月的笑眼,他的笑还是一样的让阿梨心生荡漾,如一汪春水。已止不住内心的狂跳,阿梨转身跑开,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了句:“秋水在亭子等你,我去取点玫瑰酿。”阿梨本是个清冷的女子,见到孟常欢,却变成了一头乱撞的小鹿。
看着阿梨的背影,孟常欢依然在笑,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常欢,嘴角总是挂着笑意。他也不急着往前走,在原地舒舒坦坦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销魂的动作,再配上那张魅惑的脸,真是颠倒众生。要说孟常欢的长相,简直就是个磨人的狐狸精,整张脸偏向中性,有男人的英气,亦有女人的妖娆,让人又爱又恨,爱他暖如春风,笑意盈盈,亦恨他妖娆魅惑,却远如星辰皓月,得不到。孟常欢已然年过三十,尚未婚配,身边也无亲近的女子,亦不近女色。他向来都知道阿梨对自己早已芳心暗许,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像他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在加上那张妩媚的脸,单身到如此地步,也是难免会有人怀疑是否哪方面的爱好与他人不一样了,可不管别人多么好奇,又是怎样为他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他自己却无动于衷。
此时,孟秋水正像只还未睡醒的小猫一样在亭子里的长椅上半坐半躺的,这个懒散的女人,向来柔若无骨,绵软无力,可以坐着绝不站着,可以躺着绝不坐着。一身白衣在晚风吹拂中显得轻飘飘的,头倚在椅背上,一只手拿一柄团扇不紧不慢的随意扇着,眼睛看着一汪波澜不惊的池水,不施粉黛,银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插了一只红珊瑚雕琢的簪子,簪子上长长的红色流苏直垂到肩下。像她这般女子,只是随便一坐就可以是一幅画,静谧却让人浮想联翩。
听到走廊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脚步声在快要到亭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孟常欢以为她会像阿梨一样奔到自己面前,再顺便投个怀送个抱,可是站立许久,这个死女人不但没有跑过来,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她难道不知道为兄来了么,小厮明明已经通报了,还是自己魅力不够?!怎么可能?!孟常欢难得的皱起了眉。
越想越不爽,孟常欢快步走且很大声地走到了亭子里,一屁股坐在孟秋水边上,对方继续看池水,孟常欢干咳了两声,对方继续看池水,孟常欢所幸拉起她头上的流苏把玩起来,对方依然在看池水!真的好气人!这么大一个迷人的男子她竟然不为所动,就算是不为所动,可是,这么久没见到兄长,这个死女人竟没有半分想念?这两兄妹凑在一起,真是一妖一艳,世间难得。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孟常欢很不爽,起先开了口:“我说秋水,你是不是最近眼睛不舒服,没看到为兄么?”敢情你是眼瞎,没看到你大哥吗?
孟秋水这才转过身:“原来是哥哥来了,我还以为是哪个没脑子的东西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坐我旁边了。”孟常欢差点呕出一口老血,坐你旁边的人明明动静很大的,好不好?!孟秋水说着,又挪了挪身子,离孟常欢远一点,一脸嫌弃。
孟常欢本以为妹子会欢天喜地的扑到自己怀里,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冷淡,只能换了个话题:“秋水,前两日我托人送来的雪莲服用了还不错吧?”
他一脸期待,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孟秋水摇摇扇子,笑道:“前些日子有人前来求药,求的正是那只雪莲,那个男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我就给他了。”
什么?!好不容易找到的雪莲,你就这么送人了?!还因为那人长得好看,有我好看吗?!孟常欢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如果他有得起胡子的话。在心里腹诽了孟秋水千百遍之后,也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妹妹可真是大方啊,可知为兄找那支雪莲可是不易啊!”
孟秋水只瞟他一眼,道:“哥哥心也真大,两年多以来都不见人影,我到没什么,阿梨可是都望穿秋水了。今儿怎么就舍得来看看我们了?”阿梨对孟常欢的心显而易见,而这人却像是在装傻,从来都没有正面回答。
“我这次来可是打算常长待的,这帝都我喜欢,也可以多陪陪秋水你啊。你这里太冷清,我来热闹热闹。”说着拋出一个千姿百媚的眼神。
孟秋水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我看你是没地可去了吧。”说着拿扇子在他肩上轻轻拍了几下。孟常欢本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只见阿梨提了一篮子玫瑰酿走来过来,身后跟了一青衣男子,仔细一看,正是江思远,这厮怎么也来了?
阿梨把玫瑰酿一壶壶放在桌子上,还没开盖,酒香铺面而来,孟常欢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好久没有喝到如此好酒了。江思远并没有往日的热情,并不招呼孟常欢,只是拿出温酒的炉子摆弄起来。孟秋水从亭子边的长椅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像只蝴蝶,落地无声,慢慢挪到了亭子中央的石桌子边坐下,等着喝酒。阿梨将酒摆好,用眼角偷偷瞟了孟常欢一眼,刚好撞上对方微笑的双眼,不由得心跳加快,忙说道:“前院还有些事情,公子慢用,我前去处理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跑开了,孟常欢依旧保持招牌式微笑,孟秋水只道阿梨太不争气,自己是日思夜想,可是这个人出现在眼前,看向她的时候虽眼带笑意,却没有任何温度,明明就是无情,可她自己却不知,还是心中明了却不愿承认?
江思远取了一壶酒,在炉子上温着,这才开口:“常欢,你我似乎也有两年多没一起喝酒了吧?”呃......又一个跟自己说两年多的人。“不知下次一起喝酒又是什么时候了?”江思远问得不咸不淡,不冷不热,话语上像是盼着下次同饮,语气上却像是在问:你什么时候走?
孟常欢笑笑,挑起眉毛,说道:“我呢,打算在帝都待一段时间,少则数月,多则三年五载,就看二位怎么招待了。”说完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思远,对方依然在很认真的温着那壶酒。孟常欢和江思远算起来应该是故交,可不知何时起,二人竟变得礼貌和疏离了,江思远为人不是一般的热情,可是对这个多年的老友却是非一般的不热情,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疏远。
待酒温好,江思远把酒倒在了三个酒盏里,阿梨向来不饮酒,平日里只有他和秋水,而一般这个时候阿梨都在前院忙活。今日多了一人,江思远很不习惯,觉得很多余,更何况,从多年以前起,他就不想见到孟常欢了。孟秋水端起酒盏,小口小口喝着,她只知道,喝下去就暖和多了。江思远把剩下的两盏酒递了一杯给孟常欢,自己则端了一杯,难得的正经起来,说道:“常欢,敬你一杯。”
孟常欢眯起眼睛,端着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江思远,笑的狡黠,这张脸,虽生得颠倒众生,此刻在江思远眼里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让人看了心里不舒服。孟秋水不经意间看到了江思远那一闪而过的厌恶,再看看孟常欢,他一直在微笑,就像戴了个面具,她想,不管是开心、伤心、还是愤怒,这世间所有的感情,于他来说,都会是笑着的吧。
孟常欢喝了一杯,赞道:“还是思远你酿的酒好啊!”说着用手指在孟秋水脸上轻柔地抚了一下,那动作亲昵的完全不像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疼爱,倒想是情人间的调情,接着说道:“秋水平日里肯定没少喝吧?思远,你把我家秋水养得真是水灵啊!”孟秋水也只是笑笑,但不可察觉的把身体倾向了另一边。
江思远沉默着,脸上并无表情,像他这样欢腾的男子,其实已是有点愤怒了。而孟常欢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不是太讨喜,径自温起酒来,说道:“这些年来,我可是走过很多地方,也做了很多事,可没有闲着呢。我看妹妹在这里倒是悠闲得很呀!听说思远你现在可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和太子府了,可真是好啊!。”
“哥哥你带着商队走南闯北,我和思远又怎会闲着呢?妹妹我不过是看起来悠闲罢了。”孟秋水拿起炉子上的那壶酒,自己接凑到唇边喝了起来,见孟常欢一脸疑问的看向自己,又接着说道:“指不定过几日,哥哥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听他这么说,孟常欢脸上的疑惑才散去。那个人,他想,他是已有过一面之缘了。
孟常欢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说道:“没想到,才两年多不见,阿梨出落的越发清秀了。”
“师妹她心性纯良,很多事情都不会多想,也做不来的。她就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丫头。”江思远回了句看似无关的话,实则是在告诉孟常欢,阿梨是个单纯的姑娘,别想着让她做些太过复杂的事。可是,没想阿梨那傻丫头,竟对孟常欢有了心,又怎知对方是个无心无情之人呢?何止两年多,江思远心里是想着跟孟常欢不再见,这些年,生活过得很平静,他觉得这样守着秋水和阿梨很好,可是,孟常欢这次回来,无疑是要掀起惊涛骇浪的!
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孟常欢清了清嗓子,问道:“我说思远,我看你对我不是太欢迎,那个,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出,孟秋水直接无语了,这么尴尬的事能不能就不要说得这么明白。
江思远给他倒了一盏酒,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然是不喜欢你,我要是真喜欢你,那可就不太好了。”孟常欢点点头,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三人不再说话,闷声喝酒。醉过方只酒浓,孟秋水一如既往的喝醉了,趴在石桌上胡言乱语,嘟囔着,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江思远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抱起她送回了阁楼,动作娴熟淡定,看来这是常事了,孟常欢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的微笑一瞬间荡然无存,紧紧捏着酒杯,就像要捏碎一般,一脸阴狠。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等江思远过来,接着喝。
江思远照顾孟秋水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转身欲走,却被一双小手拉住了,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已没有了之前的迷离,秋水今天没醉,其实他是知道的,他清楚她要喝多少才会迷糊。“思远,阿梨真的不应该知道这些事,要不,我们把她送走吧。”
是的,阿梨只是知道秋水和常欢是兄妹,江思远在外游历的时候认识了他们,她不知,江思远认识孟常欢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比认识她还要早。在自己只有十来岁的时候,江思远出现了,想跟着自己父亲研习医理,起先父亲是不同意的,江思远很不要脸,直接搬到隔壁,缠着老人家不放,动不动就抱大腿,父亲受不了他的纠缠,勉强答应下来。好在他对此天赋甚高,父亲开始庆幸收了他为徒,不出几年就出师了,父亲便让他出去四处游学,回来之后,江思远医术已远超自己父亲了,那时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而阿梨的父亲,曾是前朝御医之首,陆卓然,因身体不适,辞官回家种田看病,阿梨母亲姓梨,阿梨名字其实叫做陆梨。陆卓然从来没带过阿梨母女入宫,也不住进帝都府邸,而是让母女二人一直住在乡下,所以并没人知道她们的存在,倒也自在。九年前陆卓然驾鹤西去之后,阿梨母亲郁郁而终,江思远便带着阿梨离开了乡下,阿梨便是这个时候认识的梦常欢,还有秋水,而那个时候,孟秋水身体很差,终日昏昏欲睡。
或许,现在江思远最后悔的事就是将阿梨带到孟常欢面前。可是,要把阿梨送走,已经不易,她的一颗心已牵在孟常欢身上了,在她心里,孟常欢只是个商人,而自己是他相依为命的亲人。“嗯,过些时日,我便送她离开帝都。”江思远不知离开了帝都和他,阿梨无亲无故,又该何去何从,可是总比在这里好吧,可孟常欢会轻易放阿梨离开吗?他心里也没低,但他还是答应了秋水。
“你快睡吧。”
“嗯。”
江思远走出阁楼,看到孟常欢果然还在亭子里候着自己,似听到了脚步声,孟常欢抬起头,看着江思远一脸期待的微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思远开始厌恶起这迷人的微笑了。他走到孟常欢面前,轻轻坐下,端起一壶还未温过的酒饮尽,入喉冰凉,转瞬又变得辛辣火热。
“常欢,怎有闲情来这帝都常住了,你不是向来都很忙么?还是,不放心我和秋水?”江思远眯起眼睛看向孟常欢。
孟常欢把玩着食指上的戒指,戒指是个头骨,狐狸的头骨,“思远,你不觉得你们动作太慢了么?还是日日饮这美酒,你们醉了?”他拿过一壶酒在鼻子下细细品味,“哈哈哈!不错!果然的好酒!”孟常欢大笑,把酒壶举到江思远眼前,手腕翻转,美酒洒地,“只可惜,有人却再也喝不到了,我在这里敬她一杯。”有人,说的自然是死去的人。
“我并没忘记。”江思远冷冷说道,他平时可是个毫不正经的人,今日却严肃的有些冷漠了。“你可知阿梨心里有你?”
孟常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知道,那又怎样?你觉得我像是有情有爱的人么?不过,我也不会拒绝,我身边的女人大多妖娆,阿梨这样单纯的如白水的姑娘我还真没尝过~”江思远头上已然青筋鼓起,显然已愤怒到极点,或许有人觉得江思远性情温和,医者人心,杀气这种东西是不会出现在他脸上。
孟常欢似乎对此很得意,更来劲了,挑起眉毛继续说道:“怎么,生气了?她这么喜欢我,我觉得应该满足她。你对这小师妹倒是挺关心的,你原来可是比我无情的人,敢情是现在有情了?”多么可笑,曾经师傅要他像江思远一样无情无爱,而今,他已无情,却独爱权力,江思远却有所牵挂了,对权力完全没兴趣。
江思远明白过来,对方是在激怒自己,突然失笑,绕到孟常欢背后,扶着他的肩,微微低下头,在孟常欢耳边说道:“那是因为让你有情的人,你的母亲,她。死!了。”他故意把死字咬得很重,孟常欢脸上是笑容瞬间凝固了,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除了江思远。孟常欢握紧拳头,全身颤抖,江思远看得清楚,却并不收敛,“而我,有了亲人和一生要守护的女子,我容不得任何人人伤她们分毫,而阿梨,不是师妹,她是我的妹妹,是亲人,要说师门的话,我只有你啊,师弟。”江思远说完,在他肩上沉沉的排了几下,扬长而去。
孟常欢依然在笑,他记得,母亲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她要走了,吾儿要时常欢乐,切勿忧伤。所以,他叫自己常欢,一叫就是好多年,可是,偏偏又要姓孟。梦里,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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