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院,一向是奚府最清净的所在,奚言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故而海棠院中除了奚云,就只有寥寥几个下人,人虽不多,但个个机敏勤快。
奚言平素虽宽仁待下,但海棠院中有一条规矩是谁也触不得的,那就是奚言在书房做事时,任何人都不准擅入。
婉杏已经在书房外徘徊了大半个时辰,手中的莲子羹已经凉了好几回,又热了好几回。可得不到奚言的准许,她仍旧只能在外等候。
奚云踏入院中时,正好看到婉杏在廊下徘徊着,见房门紧闭,他自然也明白原因,便将婉杏手中的炖盅接过来,自行进了书房。
房中仍旧有着沉水香淡淡的香味,奚言端坐着的身子微微前倾,正扶额闭目思索着。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棂,在他眼睫处投下剪影。感受到有人进门,奚言迅捷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奚云后,他才稍微放松。
这段时间来奚言确实有些累了,他手上一直握着两根线,一根牵扯到石鼓巷中的劫杀案,一根牵扯到沔水那边的筑堤工程。可如今劫杀案已经变成了逆反案,沔水那边也隐隐有了动静……
奚言感到他快要握不住手中的这两根线了……一旦这两根线脱离他的操控,那他就会受到极大的反噬,甚至要在这两根线的牵连下粉身碎骨。
“什么事?”奚言的语调还是和原来一样干脆,但奚云看得出他已经有些倦怠了。
“各处来报,四公子又开始运转他手下的茶庄和丝绸庄了……还有他的商队也重新开始整合。”
奚言“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奚云递过来的莲子羹,“能不能查出他大概贪了多少?”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数字,这次四公子行事太谨慎,我们的人一个都没能插进去。”奚云轻轻摇头,继而又道,“不过以他在各地的手笔来看,总不会少于三十万两。”
“才三十万两么?”奚言似是有些不大相信,“但是据暗卫查到的消息来看,实际被贪墨的白银达到五十万两。而且按祁安的话来说,户部征调给沔水的项款不少于四百万两……他就那么忍得住?”
“不知道,”奚云皱着眉想了想,道:“但四公子也不可能谁也不告诉,虽说他是主事人,但这些银两到底也不经他的手,起码沔水工程所有的采买就是一个叫陈越泽的人在负责。”
“陈越泽?”奚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是工部派去协理的官员么?”
还未等奚云回答,奚言就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几乎记录了沔水的所有事件和负责此事的官员名录。
一页页翻过去,等找到陈越泽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此人是去年年底才到沔水任职的,不过是七品地方官,但……咦?”
去年年底?这个敏感的时间显然又触动到了奚言的某根神经,他马上找出一本更厚的册子,而这本册子中则几乎记录了大赵朝堂上所有九品以上的官员,甚至连吏部的名册档案都没有这里囊括的全面和详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奚言才翻到陈越泽的档案。
“想不到啊,这个陈越泽竟是去年西北贪墨案受牵连的官员之一,被谪降了两品,调往沔水任职。”
“但是不应该啊,”奚言眉头紧蹙,缓缓道,“若是受了牵连,也应远调边陲之地才是,怎么偏偏就调到沔水了呢?沔水离崇都可只有数百里路,况且沔水筑堤的消息年前就已经放出去了……他一个因贪墨而被贬的官员……怎么就到了沔水,还偏偏负责了采买这样重要的事?”
“您是觉得其中有隐情?”
奚言“嗯”了一声,显然并不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你马上派人去查陈越泽在西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越细越好。”
虽只是一个不太紧要的人,但奚言根本不敢掉以轻心,沔水这件事情太过于重大,即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七品小吏,也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大局。
正在奚言思索着的时候,奚云又出声问了一句,“那是不是证据一旦查实,您就要将人证物证一并上交给刑部?”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这件事捅到刑部了?”奚言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奚家的人,他要是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虽然他肯定是完了,但我和父亲哪个讨得了好?”
“那上次他贩私盐,您不是还准备将事情交给官府办么?”
“这两件事一样吗?”奚言忍不住白了奚云一眼,又好言解释道,“贩私盐是他自己的私事,沔水可是公干。况且沔水事关民生,若是这件事情砸在他的手上,陛下会怎么想?这对奚家来说会是什么后果?”
奚云也马上明白了过来,道:“那您既然不准备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地逼他去贪墨呢?”
“是我逼他的吗?”奚言一派纯良无辜,闪烁着他那星辰一样的双眸,“明明是他自己控制不了心中的贪欲罢了……”
“那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奚言轻轻捏着自己的下颌,眸中又闪过一抹寒光,“贪墨这件事情肯定是会败露的,但得有人把它背起来才是,只是这个人……不能和奚家有丝毫牵扯。”
说话间,奚言的目光已经落到刚刚翻阅过的名册上,一个名字已经落入他的眼中。
“您是说陈越泽?”
“对,”奚言果断点头,“拨调给沔水的银两,无非就是用于征发民夫和采买筑堤所用的材料。征发民夫这一块不便操作,所以他们肯定是在采买这一块做了手脚。”
“所以只有把陈越泽推出去,这件事情才不会牵连到家中?”
奚言轻轻点头,奚云本想问,既然陈越泽背起了这件事情,那奚清怎么办?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等到贪墨案事发的时候,奚清已经败了……
对于这场争夺来说,成就是生,败就是死。沔水……是奚言和奚清最后角逐的战场。
奚云心下难免有些沉重,虽说奚言一向很有把握,但这件事牵扯到的势力早就超过他能抗衡的极限,若是事情败露……奚云不敢再想下去。
一回头,他发现奚言若无其事地吃起了莲子羹,仿佛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根本就无需挂怀。看他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奚云的心中也不再忐忑。
可自家公子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哪件不是若涉渊冰?可到最后又有哪件是没做成的呢?思及此处,奚云也风轻云淡起来,至少他表面上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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