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阴浓,庭院深深。不知不觉间,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天气一热,大多数人都会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可奚言却不是这个样子,因为他手上的事情仍旧很多。
先是石鼓巷中那桩牵扯到谋反的劫杀案,距离皇帝给出了两个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刑部尚书许宾早已急得焦头烂额。
奚言身在刑部,也不得不作出全力追查的样子,许宾数次想要上表,请求皇帝将内卫的节制权暂时交给刑部,方便刑部在崇都城中大肆搜索。
但许宾只要一表露出这种想法,奚言和一干刑部官员就会拼命阻拦。
刑部的其他官员之所以阻拦,是因为他们不想给自己徒添麻烦,更不想和内卫打交道,也不想让都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况且…如果逾期未能破案的话,遭殃的反正是尚书大人,对于他们来说,在衙门中能摸鱼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至于奚言嘛,是因为他知道大肆搜索绝对查不出结果,说不定还会打乱自己的计划……而不到该让事态继续发展的时候,他是绝对不想让这件事暴露出来的。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奚言在刑部就基本没出什么力,任由手下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乱撞。他目前真正关注的事情,只有沔水一件而已。
海棠院的中庭很是宽敞,庭中平整地铺着青黑色的石板,只有墙根处植了些许芭蕉,虽不似后院那样花木繁丽,却更多了几分空阔大气。
但这宽敞大气的庭院中只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奚言,另一个自然就是奚云。奇怪的是,在奚言面前,陈列着一个个密封好的瓷罐,这些瓷罐都很大,若是打开足够一个成年男子蹲进去。奚云不明所以,奚言却是微微含笑,整个人一副清朗的模样。
“这里头,都是绿矾油……”
“如此数量……”奚云微微皱眉,“这就是您年前吩咐陵江那边运过来的绿矾油?”
“对,”奚言轻轻颔首,又抬眼望了望有些低厚的浓云,道:“今天下午这些绿矾油就会被先行运往沔水,等绿矾油运抵沔水后,你就亲自带人过去。”
“定不辱命!”奚云目光坚定,他知道这次风险有多大,但是他和奚言一样,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按理来说奚云本不应该走开,但此次实在是太过紧要,除了奚云,奚言谁也放心不下,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放心地了结沔水这件事情。
两天后,日出时分。随着城楼上的鼓声,崇都城门刚刚打开,十几匹马就先后从城内腾踏而出。虽然有些嚣张,但守城的侍卫谁也不敢阻拦,因为这些马的辔头已经昭示了它们主人的尊贵。虽看不清楚是哪一家的,但侍卫们都知道,能有这副架势的,必然是内城中至尊至贵之人。
不错,为首一人正是奚云,此番出城的都是跟随奚言多年的心腹,但出城不远,他们就化整为零,纷纷卸去马匹上那显示尊贵的辔头,两三人一组,先后向着沔水的方向而去。一直到沔水城外,他们才再度会合。
沔水距离崇都城并不远,一行人快马加鞭,只三五天就来到了目的地。
日落时分,最后两个人也到了,奚云清点完人数后,十几个人便又重新散开,隐匿在沔水城中的各个角落。
当奚云再次见到当日在海棠院中所见的那些绿矾油时,原本的大瓷罐已经悉数换成了方便携带的小瓷瓶,相同之处在于,小瓷瓶仍旧全部密封好了。
按照奚言的指令,奚云先不动声色地藏身到奚清在城里暂住的府邸周围,摸清楚地形后便隐匿了起来。
浓云已经遮蔽住了月亮,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奚云率着十四个人来到了沔水大堤边。
十五个人,全部一身黑色劲装,去掉身上所有能昭示身份的东西,黑布蒙面,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十个小瓷瓶。身上除了刀剑外,还背着一把又细又长的铁钎。
此时的河堤已经半完工,是故夜间工地上的守卫十分松懈,十余里长的河堤竟只有寥寥几个兵丁在一旁打盹,虽说根本不会被发现,但奚云还是慎之又慎地留了两个人在外围放哨。
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余的十二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摸到河堤边。
滚滚而去的水声和夜色掩护住所有的行动,十二个人赶紧分散开,小心避开所有守卫。而后在新完工的河堤边,每隔数尺就用细铲深深地凿出一个小洞,洞深一直延续到河堤底部,估摸着差不多之后,众人又往里面倒入一瓷瓶绿矾油。之后再将洞眼堵上,尽可能做到不留一丝痕迹。
虽然步骤简单,但在来之前,奚言就要求他们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所以事情虽然不难,但做起来要求却颇高,众人也就不得不把动作放慢下来。
大家都是训练有素且做事谨慎的人,将瓷瓶内的绿矾油用完后,又都一丝不苟地将瓷瓶收回腰间的布袋中,绝对不留下一点痕迹。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了绿矾油。奚云抬头看了看夜色,随即带人回撤,一来一去,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第二天晚上,当月亮再度被遮蔽时,十五个人再次全副武装来到了沔水大堤边,重复着头天晚上的事情,如此几夜下来,沔水河堤的底部早已是千疮百孔。
最后一夜,当所有绿矾油都用尽时,奚云目光悠沉地凝望着这看似无恙的长堤,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沉重逐渐消失直至无影无踪。
仍旧同前几夜一样,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奚云站在沔水城中临时居所的院中,心中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地抬眼向夜空中看去。
就在奚云安逸地看向那半遮半露的月亮时,一只体型硕大的鸟从他眼前的空中展翅飞去,借着朦胧的月光,奚云很清楚地看到这只鸟身上覆着灰褐色的羽毛以及那尖而长的喙,还有细长鸟足上绑着的一个竹筒……
灰鹳?奚云再次凝目看去,确认无误后,他不觉悚然动容。他记得奚言曾说过这种鸟的存在,奚言说这是景家独有的传讯鸟,天下别无分号。当他问景家为什么要用灰鹳而不是常用的信鸽传信时,奚言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缺心眼……”
的确,用如此引人注目的鸟进行传信,天下除景家外再无分号。
顾不得一身疲累,天还未明,奚云便通知了所有的人即刻动身回崇都,绝没有一刻耽搁。甚至比来时还快,三天后,奚云就出现在了奚言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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