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而起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眸中,血腥气也拼命钻入每个人的鼻孔,此时的金城,早已沦为屠灭生灵的刑场。
与城下残酷的场面不同,城外东郊十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安宁景象。
祁安一身缓带轻裘,自小山上看着滚滚朝天的狼烟,不由又想起昨日在灵州外发生的一幕。
当时,祁安率自己的两万亲卫充当前军先行开拔,行至灵州城时,城中百姓听闻自己率军是前来围剿桓国候叛军,纷纷跪地请愿阻拦。
再结合自己此刻亲眼所见,祁安不禁轻声自语,“我也不信,他会是他们口中的反贼。”
“公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祁安看着不远处的金城,懒散吩咐道,“在城外找个没北秦军驻扎的地方,把投石车架起来。然后……把这些粮食统统投进城中。”
“这、这恐怕使不得,”副将不是不知道祁安与奚言之间的关系,急急劝阻道,“公子,他们可都是反贼。”
“我知道。”祁安言辞中颇有些不耐,“可时至今日,他们仍在为大赵的江山拼命。那么此刻,他们就算不得大赵的敌人。你们可都是我的亲卫,什么时候竟开始质疑起我来了?要是辽王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承担。快去。”
“属下明白了。”
……
金城城头。
一名卫兵跑来,“将军,城东有人攻城!”
“城东?北秦军队不是已经暂退了,况且他们围城讲究围三缺一,怎么又会偏偏从东边来?有多少人?”
奚言眉头一皱,方才的火攻已经使北秦军死伤惨重,按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就重整旗鼓。而且城东外有不少山丘,论地势并不适合发动进攻。
“看不清人数,只有几架投石车。”
“再探。”
这时,又一名卫兵面露喜色狂奔而来,“将军!城外有人投来粮草!我们有援军!”
援军?奚言暗自苦笑,口中却说:“去看看。”
大包粮草越过城墙直接落到城内,有不少已经散落在地上,数量虽不是很多,但足以解燃眉之急。
看着这些越城而来的粮草,奚言苦笑一声,轻道:“我知道是你来了。”
细细看去,每个装粮草的麻袋上,都用相同颜色的麻线绣着一个小小的“祁”字。随即,奚言对跟在一边的刘沛棋道,“祁安来了,那么辽王也就快来了。可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不是我们的援军,而是我们的敌人。”
说到敌人的时候,奚言心中不觉有些苦涩,“到时候,我们这些人要么战死,要么以谋逆的罪名被诛杀。我已心劳计绌,听天由命吧……”
刘沛棋闻言,知晓奚言已经无计可施,也只能沉默不语。
若是当日奚言肯听话早做决定,那么自己这些人现在早已脱身离去,又怎会至于被围困至死。但结合起奚言这几天所下的军令,刘沛棋又有些踌躇起来……
这样一位本不谙黎民生计的世家公子,在出事后下的第一道军令,竟是打开城门,让金城里残存的百姓悉数撤往灵州,就连百姓要带走城中家里的粮食棉服,他都勒令士兵不许抢夺。
在此严令下,士兵们都恪守规矩,一些百姓也将自家原就不多的粮食主动留在城中……
在此山穷水尽之际,刘沛棋真的不知城中的军士们还能不能活过这一次……也不知道桓国候留下来的大计,还能不能完成?
“您后悔吗?”刘沛棋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奚言的眼睛,“当日北秦军前来攻城时,若是离开……便不会有今日的死局。”
“我不后悔,”奚言的语调一直都很平静,“反正我们这些人都已经被定为反贼了,但难道真的要让我……去做反贼所做的事么?我在此处死守,阻挡的是北秦对我大赵子民的践踏,而不是为了旁人对我的眼光,有何悔?”
“那您可对得起您的兄长?”
“兄长……”奚言轻轻垂下眸去,眼底又浮出一缕岑寂,“他自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他选择的是反,我选择的是守,即使他日史书上记我一笔又能如何?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澄心就够了……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哪怕无知刀笔小吏乱舞文墨以遗后世,但我今日的所作所为……起码有天在看。”
刘沛棋“嗯”了一声,在这个寒冬,在金城残破的城头,他似乎看到青年将军誓死守卫在此的决心,看到他的信念是如此坚决。
不过短短四日,已经破败不堪的金城外再次来了十余万军队。
辽王一马当先,身后则是何方平、祁安等一众将领。再之后,便是气势汹汹的十万羽林卫,这是骁勇健儿,已经牢牢占据了金城东面。
至于北秦数十万大军,则暂退了南北两面的布置,与大赵军队一东一西将金城这座原本就不大的城池死死夹在当中。
辽王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金城,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昔年栾君曾有恩于本王,可如今,本王还是不得不与他的兄弟兵戎相见。传令!全军扎营!”
“殿下何不直接下令攻城?”何方平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侃侃道,“此时正是叛军疲弱之际,只需连攻数轮,便可将金城归入囊中。”
辽王冷哼一声,“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之策。反正叛军已是插翅难飞,等他们粮草耗尽之时,自然会乖乖出城跪地受缚。况且北秦贼子尚在,若是攻城,你怎知付莽不会下令进攻我方?”
当日,奚言将何妍拒在奚府门外时,何方平还心有不忿,以为是奚家看不上何家,想借机悔婚。可时至今日,何方平心中不由得深深感到庆幸。谋反乃是大罪,若是当日果真将何妍嫁入奚家,那何家荣耀数十年的门楣,只怕登时就要毁在自己手上。
何方平心中暗自思忖,借此机会,自己一定不能对奚言手下留情,唯有如此,方可在皇帝面前历数忠心,以打消皇帝对自己的疑虑。于是方道:“殿下,早日动手便早日少分变数,殿下不会是顾忌昔日与反贼奚栾的同袍之情吧?”
“放肆!”
辽王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容顿时凛如冰霜,语调也生硬起来,“奚言虽包藏祸心,但城中仍有不少士兵乃忠于我大赵。我们只是要诛尽奚言及其党羽,其余的兵士,仍旧可为我大赵所用。祁安,你说是不是?”
祁安见他们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殿下说的有理,何必非要自相残杀呢,是吧何将军?”
何方平见连祁安都来针对自己,顿时气煞:“祁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相残杀?奚言可是反贼!你明里暗里处处维护于他,莫非你也存了什么异心?据老夫所知,你与反贼奚言可是好友啊!”
“何将军……含血喷人也不是这么个喷法,”祁安嗤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何方平愤怒的目光,“若按你的说法,那在此处的三人,人人都有不臣之心咯?辽王殿下曾与桓国候是同袍,在下曾与奚言交好,但要论起亲疏来,您可曾与奚府定亲啊,奚言还要称您一声岳父呢!”
“你!”何方平从未被小辈这样顶撞过,况且还是在战场上,一腔怒火登时就要发作,“你口吐莲花,老夫说不过你。你要是当真有本事,那你就去将反贼拿下,老夫保证一句话都不多说!”
祁安倨傲地看了何方平一眼,再次讥讽道:“在下只是副将,何将军才是陛下钦点的骠骑大将军!难不成何将军自己认了怂,自忖没有本事去将反贼拿下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岂敢在本将面前逞口舌之快!”何方平怒目瞪着祁安,可祁安丝毫不起波澜,将这位老将的灼灼目光悉数消解在自己眸中。
“够了,”一直听两人拌嘴的辽王终于开了口,“你们两位都是我大赵的大将,怎么还没有与敌交锋,自己就先吵起来?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被宵小嘲笑么?”
何方平见辽王暗中也偏帮着祁安说话,只冷哼一声,随即不再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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