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秀葽,三月鸣蜩。转眼间,一年中的光景就到了暮春时节。
寒意早已褪去,此时的陵江,正是满目锦绣。
十里楼台倚着翠微连绵,百花深处有杜鹃惊啼。杨柳堆烟,风一起,柳絮飘飞如烟似梦,将整座安定城拢在其中。
细雨划过屋檐,顺着黛瓦落到青石板上,又沾湿流光。
安若飞站在廊下,自来到陵江后,她觉得自己正度过这人生中一段最为安稳静好的岁月。
奚言自屋内看着安若飞的侧影,脑中不觉浮现出“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样的话来。
眼前画面太美,奚言不由多欣赏了些时候。直到有风吹过,安若飞微微打了个冷颤,奚言才回过神来,忙将披风盖到她的肩头。
感受到身后传来温度,安若飞微微后靠,将身子靠在了身后之人的身上。
奚言就势将她揽在怀中,只听她轻道:“说来也怪,这些日子孟清晔总是神出鬼没,经常寻不着人。偶尔见了他,也是一副倦怠萎靡的模样。问他怎么了,也总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你说……他是不是思念父兄,想回去了?”
“这倒不是,”奚言温柔地笑了笑,故意卖弄道,“我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只消带你一看便知。只是现在下着雨,恐怕不好出门……”
安若飞闻言倒是来了兴趣,便将头仰起,抬眼望着奚言,说道:“雨中出游自别有一番意味,你这样吊人胃口,我反倒更好奇了。”
“那我带你一探就是。”
系好斗篷,两人一马自侧门出府去。
马蹄踏过青石板,溅起些许水花,奚言将安若飞环在身前,轻轻勒住缰绳,不让马儿太快;安若飞则在两人头顶撑起一把伞,微风不时将些许落花拂到伞上,倒更平添了几分意趣。
春色浓得化不开,安定城的人,似已醉倒在这浓春中。
一瓣落花随着风飘到安若飞脸颊上,奚言见了,用手轻轻将花瓣拂去。
“昔年寿阳公主有梅花落于额头,叫做梅花妆。今日有桃花落在卿面上,也可称为桃花妆。”
安若飞却笑着反驳道:“你呀,总是有那么多恬言柔语。落在额间那是寿阳妆,我这落在脸颊上,岂不是如同破相?”
奚言也被逗乐了,笑应:“别说是破相,哪怕你毁容了,我也觉得你的风姿,谁人都不能及。”
“若日日都被你这样的话惯着,真要被你娇宠坏……”
“我都是实话,但你的风姿,我一人领略便够了。”
对于若飞的美,奚言可是一点儿都不愿让别人多领略一分。
“……”
春雨细如尘,道路上行人稀少,四周一片清静,只有两人调笑的欢语和马蹄答答作响的声音。
坐下飒露紫似乎也感受到此刻良辰风流,便有意放慢了脚步,只轻轻扇动鼻翕,喷薄出一股温热的鼻息。
此刻岁月安澜,似乎世间所有的灵秀美好都被收拢于这方天地之中。
策马穿过数条小巷,奚言最后在一处僻静的角门旁停了下来。此时雨已经停歇,奚言先行翻身下马,又托住安若飞将她抱了下来。
轻叩小门,不一会儿便有小厮前来开门。
见来人是一男一女,小厮虽有些迟疑,却还是将奚言和安若飞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安若飞有些不解,便拉住他问:“放着正门不走,为何要走角门?”
“角门近些,况且……”奚言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安若飞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忙又拉住奚言的袖口,“况且什么?”
奚言一笑置之,“没什么,待会儿进去你便知道了。”
说罢,他握住安若飞青葱般的玉指,带着她便径直上了二楼。
屋内装饰清雅,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侍立在门口,奚言一进门,便对着小厮吩咐:“你拿些茶水点心来就可以了,这里不用人伺候。”
看着屋内的这些陈设,安若飞突然觉得有些眼熟,稍稍回想便恍然大悟:“好啊,这……这分明是那天晚上的那家男风馆!”
奚言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但眼角眉梢早已掩饰不住地露出笑意。
安若飞顿时羞地面红耳赤,“你又捉弄我,说是来找孟清晔,却把人带到这男人嫖男人的地方来。”
奚言笑道:“我可没捉弄你,是你说雨中出游别有意味的。”
“我……”安若飞一时间没了言语,只好转移话题,“清晔他当真在这?”
奚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何时骗过你?你稍顷仔细听着就是了。”
安若飞将信将疑地坐到奚言身边,顺手端起一盏茶便往嘴边送,企图掩饰面上的尴尬。
却只听奚言说:“这盏茶……我已喝过了。”
安若飞将口中茶水咽了下去,嘟哝道:“喝过又如何?莫非你是在嫌弃我?”
奚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怎会,我是怕你嫌弃我……”
这时,隔壁屋内传来孟清晔的声音……安若飞和奚言双双放下手上的事情,倾耳仔细听去……
“阿戢,你就答应我吧。”
隔壁屋内,孟清晔拉着一名叫阿戢的公子的手,死皮赖脸地恳求道:“我从前就十分仰慕你,这些天来你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怎么还不答应我。”
阿戢面目冷淡,轻轻将孟清晔的手拨开,又不紧不慢道:“小公爷,做事当善始善终,您还没有做完,叫我如何答应你?”
听阿戢如此说,孟清晔顿时像泄了气一般,只能委曲求全:“好吧好吧,那你告诉我,今日又该做些什么?”
阿戢慢条斯理地从柜中取出笔墨纸砚,又一件件整齐地摆到孟清晔身前:“前些日子,小公爷已替奴抄写完全本的《长生殿》,今日便抄《玉茗堂全集》吧。小公爷的字天下一流,若奴能得小公爷手书,自然会答应您的要求。”
“玉……玉茗堂全集?”孟清晔一时间万念皆灰,“阿戢,你知道《玉茗堂全集》有多长?”
阿戢轻轻垂下眼去,“小公爷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便强求。只是先前说好的,我便不能答应您了。”
孟清晔霎时被捏住软肋,连忙摆手,“别别别,我抄就是……”
……
屋中静下去,只有阿戢研墨和孟清晔翻动纸张的声音,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雅间,也是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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