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中,朝堂上的风向果然一如既往地吹向了景家。景渝恒正式被授予太保之位,这是景家三朝以来第一次有人位列三公。一连数日,景家都是门庭若市。同这种热闹相比起来,与景家只有数街之隔的奚家、祁家和司徒家就显得冷清许多。
面对朝中趋炎附势的这些官员,景家家主都不失礼数地将他们请了进去,每人奉上清茶一杯,至于随来的那些礼品,景渝恒倒是有选择地大多都收下了。
对于这位不是新贵的新贵,奚家、祁家和司徒家也只是礼数周全地送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谁也不愿意放低身份去亲自拜会。一时间,景家与其他三家之间竟形成了很微妙的局面。
还有几日就是奚远山的寿辰,虽不是整寿,但毕竟奚远山身为家主,怠慢不得。是以奚府早早地就准备着。奚栾身子不便,一向负责府中事物的奚清又远赴沔水,奚言身为嫡子,便不得不将奚远山的寿辰负责起来。
“父亲,这是客人的名录,您过目。”
奚远山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将名单随意搁置到了一边,“妥当了,就照你拟的去请。”
本来当奚远山的目光扫过景渝恒名字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犹豫的。奚远山出身簪缨世家,骨子里向来又有些清高,面对风头正盛的景家时,他本不欲相邀。但往年景渝恒也都来了,若是今年漏递了帖子,反而容易叫人置喙。
思及此处,奚远山也就对奚言拟的这份名录毫无疑议了。
二月十六,奚家大门难得地长时间打开,几名眼色好的下人在门口迎来送往着。虽说这些日子奚家的风头大大不如景家,但家主奚远山的寿辰还是没有人敢疏忽怠慢,送礼的人一点儿都没比往年少。
送礼的人虽多,但真正能受邀参加筵席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其他三家的家主不必多说,除了司徒贺仍旧病着未出席外,景渝恒和祁家家主祁则君早就按时到了,司徒贺即使人未到,也派人礼数周全地送来了贺礼。
祁则君到来的时候,因二人是同级,又是平辈,所以奚远山已经携着奚言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奚远山和祁则君略为寒暄后,奚言也拱手为礼,恭敬道,“祁伯父,有失远迎。”
祁则君淡淡地笑着,语气十分关怀道:“无妨,有些年不见,是和当初不大一样了。”
奚言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却听祁则君又说:“我和你父亲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你和祁安去玩去吧,不必陪着我们两个老头子。”
奚言抬眼一看,祁安果然跟在他父亲身后,此时正神采飞扬地看着自己。奚远山也颔首允诺,“去吧,我和你祁伯父有话要说。”
得到长辈应允,奚言和祁安自然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奚言,府中一应事务都要由他安排,来了客人也要由他出面迎接,早已忙上忙下劳累一天。此时能够脱身,他如获大赦般,行了礼后就拉着祁安一同离开了。
正是春日,桃花芳菲灿烂,海棠更是浅一丛深一丛地开着。行至花园僻静处,祁安愈发管不住自己的手,随意攀折了许多花枝在手中把弄。
“难得见你有这么疲倦的时候啊,”祁安挑眉看着奚言,玩味之意溢于言表。
“闭嘴吧你,”奚言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下就有些郁闷起来,轻叹一声,“虽说寿辰不是什么大事,但事无巨细全部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倒还真有点儿怀念起奚清来了…”
“说谎,”祁安很是鄙夷地斜眼看他,“你平素操那么大的心也不见倦怠,这些小事反倒让你束手了?我看啊…你就是懒得管这些林总小事罢了。”
“随你怎么说吧,”奚言浅浅地笑着,神色安宁,“不过眼下府中能管这些事的,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别人,我兄长…他向来身体不好,而且他也无心世事。”
祁安随意揪了两片花瓣,放在手中揉搓着,道:“说起你兄长桓国候,人人都说他澹若深渊之静,泛若不系之舟,想当年他也在沙场上气冲霄汉......在我们这一辈中,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封侯的。现在想想,他封侯那年才二十四岁啊……”
祁安眸中浮出倾佩的神色,奚言见他如此敬重兄长,胸中自然也就生了些自豪之感。遥想起当年兄长也曾金戈铁马、纵横沙场,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想到除夕那夜兄长郁然清冷的样子,奚言心中却颇有些感怀苍凉。
正在奚言神游之时,祁安又喋喋不休道:“不过我确实想不通,即使桓国候他身体有些不便,怎么就甘心隐在府中不理朝局呢?想先帝时的姚太师,不也是拖着一副病体辅弼君王的么?”
“兄长他自有他的想法,”奚言心中虽明朗奚栾不愿理会朝局,是因为失望太过的缘故,但他绝不会将这些话与祁安和盘托出,便摇了摇头道,“况且他当年是九死一生从战场上回来的,过些安澜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但我这心中总是觉得可惜,”祁安又叹了一口气,意兴微澜地将手中花束扔朝一边,“不管怎么说,桓国候也是我心中景仰之人,若是他能再入朝局,我必当以他为楷模。可你看看现在,连景元都做尚书了!还是兵部尚书!”
景元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六部尚书当中他确实是最年轻的一个。在以往的兵部尚书当中,也从来没有这样年轻的。而景元能做到这个位置,顶多也只是因为他整饬西北军务有功。而祁安向来是看不大惯景元的做派,所以如今发牢骚也就在所难免了。
奚言不置可否地微微笑着,宽慰道:“尚书就尚书吧,反正他这个尚书也只是三品,你景仰的桓国候可是二品……”
“我就是看不惯景元那副猖狂的样子,”祁安眸色微微透出阴寒,狠狠道,“现在整个景家都爬得那么快,你不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了么?”
“做什么呢?”
“当然应该是恭贺他,”祁安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温度,面色也冷得叫人发寒,“还记得那天游湖后我说了什么吗?”
“记得,”那天游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奚言对祁安的那一番话也还记忆犹新,“你说景家就像是一锅热油,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一滴水珠也可叫他炸开。”
“对。”
“你还说你来稳住这火,让我去准备往油锅里倒水,”奚言轻飘飘地说着,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如今看来,到你去烧火的时候了。”
“对,”祁安很是自得地点点头,转而又问,“你说陛下最忌讳什么?”
“我怎么知道,身为臣子可不敢妄议君非。”
“少来,”祁安对奚言的这一套早就视若无睹,“你会不敢议?”
奚言微微沉吟,双眸渐凝出沉重之色,“贪墨、徇私甚至是舞弊,只要不是太过分,陛下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只有一样不行......那就是陛下绝不能容忍朝堂中出权臣。一旦他感受到臣子的威胁,就一定会将这种感觉扼杀在萌芽中……他不管这个臣子是否真的有不臣之心。”
“对,要诛除景家,陛下是最好用的剑。”
“可剑不在你手中。”
祁安挑了挑眉,转向奚言道:“我虽驾驭不了这剑,可我却能将我的敌人引到剑的锋芒前。到时候他躲不掉,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然以身犯险,是为智者所不取。”
“我不临深渊,又焉能将他置于薄冰之上?”祁安轻轻地笑着,但他眸中已经燃起战意。仿佛血雨腥风的帷幕就要拉开,他却风轻云淡地拨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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