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来人是沈宝山，老妇人明显有些失望。

　　同卢阳猜测的那般，她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两天前不该那样冲动的跑出沈家，差点害死孙女。

　　自打孙女昨夜醒来之后，她便一直在犹豫，不知道是该回去，还是咬牙坚持下去比较好。

　　因为难以决定，她便想着，如果沈家来人接她们回去，她就顺着台阶下。

　　只要自己不按手印，叶氏也不敢将她赶出去，为了孙女，厚着脸皮待在沈家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若沈家不来人，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她也只能带着孙女回沈家了。

　　老妇人将沈宝山让进屋来，一边关那扇半天才能关严实的门，一边问道：“宝山，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外头这么大的风雪，你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怕被风刮跑了。”

　　她虽是责备，语气中却满是关心。

　　“哪有那么夸张。”沈宝山对老妇人的态度很随意，老妇人似乎也习惯了，她此时还在和那扇关不拢的木门做斗争。

　　沈宝山进得屋来，看卢阳一头一脸的雪，急忙空出一只手为她把雪花拂去，将顺来的绣了几朵碎花的棉袄披在她身上，又从怀中掏出了两个杂面窝窝塞到她手里，让她快些吃了。

　　接触到卢阳冷冰冰的小手，沈宝山一声惊呼：“怎么这么凉啊，冻坏了吧？”

　　他说着便要将卢阳的手拉过去捂着，被卢阳下意识的躲开。

　　沈宝山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想问卢阳，是不是因为他娘和他奶奶所做的事，连带着把他也给怨恨上了。

　　却看见卢阳马上又冲他扬起一抹歉意的微笑，他顿时就觉得自己想多了。

　　宝花最乖了，才不会记恨自己。

　　如此一想，沈宝山也回以卢阳一个灿烂的笑容，还伸手摸了摸卢阳的小脸。

　　卢阳暗暗腹诽道：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这么小就会撩妹了。

　　不过这孩子对原主还不错，他也是沈家唯一不会欺负她的人。

　　瞧瞧现在的天气多冷啊，外头还下着那么大的雪，他却早早的起了床，走了两三里的路程，专门给她带了穿的吃的。

　　这份心意倒也有些难得。

　　“快吃呀，你不饿吗？”沈宝山看她拿着窝窝却不吃，又催了她一句。

　　每次看着她那瘦弱的小身板，沈宝山心中都十分难过。

　　但他家人口多，不说吃了上顿没下顿，却也是拮据得很。

　　母亲和四姐又看他看得紧，他想暗地里拿吃的给她都很不容易，就这两个杂面窝窝，还是他昨晚的口粮。

　　他自己饿着也要拿来给卢阳吃。

　　卢阳知道沈宝山的难处，她也确实很饿，小肚子又空又瘪，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浑身都没有力气。

　　她不吃窝窝不是嫌这东西难以下咽，而是想等着老妇人一起吃。

　　沈宝山和她相处了一年，多少知道她的为人，否则也不会带了两个窝窝来。

　　等老妇人终于将门给勉强关上了，卢阳便递给老妇人一个窝窝，自己留了一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艰难的咽了下去。

　　可老妇人接下来的一个小动作，却让卢阳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老妇人接过窝窝并没有吃，而是先看了沈宝山一眼。

　　见他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才用手掰下一小块来吃，剩下的都放进怀里，想必是要留到下一顿，或是留给小孙女饿的时候填肚子。

　　在沈家的时候，老妇人便是从嘴里省下了自己的口粮，才养活了薛阳。

　　所以她才会越来越瘦，瘦到了如今这般皮包骨头的样子。

　　由此可见，沈家的人有多不待见她们祖孙俩。

　　卢阳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嘴里的窝窝都变了味，似乎更加难吃了。

　　沈宝山不知道卢阳在想什么，他好不容易来茅草屋一趟，便想多看看卢阳。

　　而且他昨天还听李大夫的小儿子说过，卢阳生病了，便很担心她。

　　他把老妇人从卢阳身边挤走，挨着卢阳关切道：“宝花妹妹，听说你这两天生病了，你身体可好些了？”

　　那李大夫的小儿子和沈宝山差不多年纪，是李大夫的幺儿，和沈宝山关系要好。

　　他看自家老爹被老妇人请去看病，便问过他老爹，他老爹怎么会将卢阳咽气的晦气事说给儿子听，随口敷衍他，说卢阳生病了，他转头便将此事告诉了沈宝山。

　　沈宝山这才会知道此事，也才会有此一问。

　　卢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事了。

　　“宝花妹妹，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把你藏到柴房去，保证我娘和我奶奶她们都找不到你。”

　　“这里太冷了，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啊？还没我们家柴房暖和呢，你看你的手这么凉，如果长了冻疮多疼多痒呀。”

　　“宝花妹妹……”

　　沈宝山絮絮叨叨的劝说着。

　　他也清楚以他的能力，只能藏起一个卢阳，也明白卢阳不会同意撇下老妇人自己过好日子，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卢阳在这里继续挨饿受冻，他怎么能放心。

　　卢阳被他磨得脑仁疼，眼神示意他，老妇人怎么办。

　　沈宝山顺着卢阳的视线看了老妇人一眼，道：“她是大人，自然有办法照顾自己。”

　　又去缠磨卢阳，看她把窝窝吃完了，便来拉她的手，“宝花妹妹，趁现在天还早，我娘和我奶奶都还没醒，我们赶紧回去躲好。”

　　卢阳把手缩了回去，她知道沈宝山随谷雨村的沈老秀才念书，是识字的，便拣了个小石子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道：“我要和我奶奶在一起，奶奶不走我也不走。”

　　老妇人本就无亲无故，如果不是有她这个孙女在，老妇人恐怕早就去地下找沈老头了。

　　沈宝山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孩，他奶奶叶氏和他母亲王氏是什么样的人，卢阳再清楚不过了，沈宝山根本不可能在她们的眼皮底下偷偷接济她。

　　与其回去被她们虐待连饭也吃不饱，还不如和老妇人在一起，她就不信她还能饿死冻死了。

　　对于卢阳识字一事，沈宝山习以为常。

　　早在一年前，真正的薛阳便写字告诉过他们，她家住何处，父母俱在，只要把她送回去，她的父亲会给他们很多很多银子的。

　　沈家的人几代都在地里刨食，最远也就去过镇上，本来不相信薛阳。

　　可薛阳虽然才五岁，却认得很多字，又写得十分清楚。

　　沈家的人也想要那‘很多很多的银子’，便凑了盘缠和里正到镇上办了去大同府的路引，让沈宝山的大伯，也即是叶氏的长子沈继忠去大同府跑了一趟。

　　却连薛家的门都没进，还反被薛家的仆人暴打了一顿，去了半条命，花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也没治好，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平日里只能干些轻省的活儿，重活累活是一点也干不了的。

　　沈家的人便恨上了薛阳，想把她卖了换银子，是老妇人把头都磕破了才拦下来。

　　当家的沈老头于心不忍，怜她一生孤苦可怜，最后拍板留下了薛阳。

　　虽然留了下来，沈家人却不管她是不是才五岁，喂鸡喂猪，洗衣做饭，愣是把她折腾了一年。

　　沈家唯一对老妇人有些许善意的沈老头两个月前摔了一跤过世了。

　　王氏看她虽然瘦得没一两肉，眉眼却精致得不得了，一点也不像个穷人家的孩子，便想把她留给自己那傻儿子沈宝树传宗接代。

　　沈宝山知道童养媳意味着什么，老妇人就是沈家买来的童养媳。

　　因她不能生养，死去的爷爷才会娶了现在的奶奶叶氏，一辈子都被沈家挫磨，爷爷一死，奶奶越发变本加厉，根本没把她当个人看。

　　沈宝山打心眼里不想这个漂亮的宝花妹妹也像老妇人一样，可要让宝花妹妹因为这个而离开沈家，他也是万般不乐意的。

　　“宝花妹妹，你和你奶奶不同，这里冷得跟地窖似的，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你还是听我的话，和我一起走吧。”

　　沈宝山执着的要把卢阳从茅草屋带走。

　　他本是好心，可卢阳却打定了主意，要和老妇人在一起，不管他怎么劝都不肯随他离开。

　　眼看着沈宝山都快急哭了，老妇人只好开口劝道：“宝山啊，你还是先回去吧，你再不走，你奶奶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就算要回沈家，也不是这样让沈宝山偷偷摸摸带走，那样只会让叶氏更加讨厌她孙女，对孙女的处境没有半分益处。

　　“我不走。”沈宝山犯了左性，反而怨恨老妇人为什么非要把卢阳从沈家带走。

　　“都怪你，自己没用讨人嫌还要带累宝花妹妹，也不看看她才多大，你怎的这么自私？”

　　他话音才落，便听‘砰’的一声，老妇人好不容易才关上的那扇门，竟‘轰’的一声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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