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孙女的小脸,见孙女始终不醒,一颗心又提了上来,想着还是要去找李大夫来看一眼,这人不醒来,如何能放心得下。
可那李大夫也太能瞎说了,人明明还活着,非要说死了,八成也是个庸医,不能信。
老妇人决定再等上一等,说不定孙女一会就醒了呢?
她们祖孙俩,住的地方是在山脚下,离谷雨村尚有两三里的距离,住的房子也是荒废了许久的茅草屋,四面漏风。
也难怪她孙女会被冻病冻死。
她们本不是住在这里的,是有人要拿她孙女给一个傻子当童养媳,还写了文书逼她按手印,让她孙女一辈子只能待在沈家侍候那个傻子,到死都不得离开。
老妇人不想让她孙女步她的后尘,这才会寒冬腊月天的带着孙女离开了沈家,却没想到会害了孙女一条性命。
此时的谷雨村里,有一个十来岁,长得浓眉大眼的半大小子,做贼似的往茅草屋这里赶来。
因连日来的大雪,往日本就不平坦的土路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一脚下去踩出一个深深的雪坑,有时运气背点,脚陷得深一些,连拔都拔不出来的。
刺骨的北风呼啸着刮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生疼,那凛冽的寒风见缝就钻,卷着冷冰冰的雪花直往他的脖子里灌。
这般恶劣的天气,男孩子却是一步也不退缩,咬着牙顶着漫天的风雪往茅草屋的方向走去。
这个男孩子名叫沈宝山,和老妇人祖孙有些渊源,逼着老妇人将孙女给傻子当童养媳的,正是沈宝山的母亲王氏和奶奶叶氏,而那个傻子便是沈宝山的七弟。
沈宝山的母亲王氏很会生孩子,一连生了七个,五子两女。
沈宝山排行第五,今年十岁,上头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最小的弟弟从生出来便和正常人不同,大了一些才看出来是个傻子。
沈宝山这次出来,便是想去看看老妇人的孙女。
哪曾想,这才刚刚走到半道,突然有一阵狂风刮了过来,迈出的步子都没站稳,人便被疾风带得摔倒在雪地里,头上戴着的狗皮帽也差点被风刮走。
雪渣子顺着他的衣领落了进去,冷得他一个哆嗦,他穿得又厚实圆滚,好半天没爬起来。
母亲王氏地叫骂声由远及近。
沈宝山下意识的想躲藏好,可这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目了然的,想躲也没地方躲啊。
他很快便被追过来的王氏揪住了衣襟,一顿好骂,手里一直攥着的一角碎银子也被四姐沈宝珠劈手夺去。
他这四姐今年十四,人长得怎么样就不说了,光那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脾气,也没有几个人能消受得了。
沈宝珠看着手里的碎银子,气得七窍生烟,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若非母亲王氏在场,她都想直接掐死他。
“娘,你看看,他都会偷家里的钱了!”沈宝珠抢着告状。
王氏一看那银子,也气得在沈宝山后颈上狠拧了一把,“没良心的兔崽子,你拿这钱要干什么?是不是想给那小哑巴送去?啊?”
沈宝山哎哟哎哟疼得直叫唤,还要去抢四姐手里的银子,被王氏一巴掌劈在头上,揪着耳朵骂他:“我真是白养你了,胳膊肘尽往外拐,她是你什么人啊,让你连自家人的死活都不顾了?”
“肯定是那小妖精给他灌了迷魂汤,看看他现在像什么样子!”沈宝珠黑着脸,劈头盖脸的数落道:“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三哥的婚事到现在都没有着落,你还偷家里的银子去贴补那个小贱人!”
“你还要不要点脸了?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枉你还是读圣贤书的人,我看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家里为了给三哥凑聘礼,娶隔壁村屠户家的女儿,甚至不顾她的激烈反对,硬将她许给了孙家那好吃懒做的孙麻子。
谁不知道孙麻子是全村最懒最没出息的丑八怪!
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凭什么那个小贱人就这么好命,连自己最有出息的弟弟,也一心扑在她身上,见天的围着她转?
她不服!
沈宝珠越想越生气,“娘啊,咱们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可不是给那小贱人花用的,她既然有脸让宝山给她偷银子,便一定要让那老不死的按手印,不能白白便宜了她们!”
沈宝山一直不吭声,因为他知道他自己理亏,可沈宝珠说的话分明是诬蔑,他哪里还能忍得住,“胡说,宝花才没有让我偷银子,是我自己拿的,你别啥事都往宝花身上赖!”
“哈。”沈宝珠气得翻了个白眼,不知有多想打人,好容易才忍住了,“还自己拿的!我问你,是她这个外人重要还是我们重要?”
“那能比吗?”沈宝山觉得她不可理喻。
“怎么,听你这口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过那小哑巴?”王氏扬声质问,显然也动了肝火。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沈宝山哪敢说是啊,“娘,你想差了,我的意思是,宝花她还那么小,天气又冷成这样,如果我不帮她一把,她会冻死的!”
“她死不死的跟你有个屁关系?”王氏唬着脸道:“自己家都要吃不上饭了,好不容易攒点银子要给你三哥娶媳妇,你还敢把银子偷出来!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饿肚子是什么光景了吧?”
“他现在鬼迷心窍的,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个小妖精,哪还听得见我们的话啊。”沈宝珠对这个弟弟是寒了心,再不想对他好了,“不揍他一顿,他是不会长记性的!”
王氏显然很赞同女儿的话,这偷银子可是大事,他今儿个偷银子,明儿个谁知道会不会偷别的,尤其是还敢偷拿自己家里的银子去补贴一个外人,这种歪风邪气,可得给他掐死在萌芽里。
沈宝山看母亲和四姐目露凶光,知道今天是肯定抢不到钱了,便扭头往村里跑,不想让她们再去找宝花的麻烦,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宝花都快冻死了,你们把她逼走,还不让我接济她,没有这种道理!”
一个没注意,脚陷进了雪坑里,又摔了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雪,沈宝山这个气呀。
“你还想跟我讲道理?那你说一说,你帮着外人不顾自家人的死活是个什么道理?”
“哼,没话说了吧?”
“你个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看你啊,早晚就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王氏和沈宝珠母女追着他又是一顿胖揍,一路骂回了家,引得村里的几个妇人特意从屋子里跑出来看了回热闹,交头接耳的说着他们家的闲话。
王氏母女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显见得是习以为常了。
村里发生的小插曲,老妇人离得远,并不知情。
她抱着女孩子,用瘦弱不堪的身体为她挡去彻骨的寒风。
在她怀中的卢阳,冻得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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