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公报私仇·兵刃相向
夜幕漆黑,两人鬼鬼祟祟的溜进了邵煜白的客房。邵煜白正在里头提笔绘图,见到出将还带了个人回来,挑了挑眉:“出什么状况了么?”
“回主子,一切顺利。”出将说完,摘下了蒙面的布巾,喘了口粗气,“那些查出确切是世子妃嫁妆的东西,属下与入相已经全搬到了外头的马车上,现在入相大概已经驱车将东西送回邵府了。”
“什么世子妃的嫁妆?”满春听得一愣,转而轻拍着手想起来,“啊!那日世子妃掀开嫁妆箱子时,里面是空的!”
顿了顿,满春沉下了脸:“难道……世子妃的嫁妆还在丞相府里?”
邵煜白搁下笔道:“此事你无须在意,东西已经被入相运走了。”
说完,他抬眸:“倒是你,现在来做什么?”
满春吸了吸气,上前拱手:“回主子,今日冬青传信来说,府中玉珠与几个丫鬟的脸上与手上具长了疹子,如今全被隔在了西院内。这事……可能要牵扯到世子妃身上。”
“我知道。”邵煜白淡淡道。
他已经听到了消息。
满春迟疑:“那……属下该怎么做?”
邵煜白扫了满春一眼,捏起自己方才绘出的图纸看了看,半晌才做决定。
“装作不知情,一切照旧吧。”
“属下明白了。”
虽然觉出邵二爷的情绪不大对,但这不是她该问的,满春转身便走。
随后,邵煜白起身来到了窗前,负手而立。
出将跟上去问:“主子,属下不明白,您对世子妃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邵煜白目光深沉:“自然是要拉拢她,这样林大人才有可能苏醒,为三皇子作证。”
这个答案出将知道。
邵家虽为将门,但也肩负着为国排除杂鱼,拥立明君的大业。如今陛下年事已高,龙体欠安,几位皇子蠢蠢欲动,在暗流之中各部都已开始忙着最后的站队了。
但不是所有门阀都可以直接去站。在那之前,他们得要销毁一些东西。
邵煜白的责任,则是要找出并保护那些要被他们销毁的东西。
出将顿了顿,道:“可主子刚回来时,分明没想过要接触世子妃。”
怎么后来就……愈演愈烈?
他现在跟随主子办事却不懂主子的心思,很为难啊!
邵煜白听见这句话,表情多了一分不自然。
嗓音也低哑了些。
“做事……要懂随机应变。”
先前不愿与她打交道,是看在过去的最后一丝情谊。
但她自己要蹚进这个局,就别怪他顺水推舟。
邵煜白抬起一只手,按在了窗框的边缘上,五指渐拢。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齐儿。”
出将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拱了拱手:“属下明白。属下也当倾尽全力,为您效劳!”
这一夜,如意苑里母女同衾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吉祥苑里,却有一对母女蹑手蹑脚的提着一盏小油灯,往库房走去。
“哎呀娘!这大晚上的,咱们怎么跟做贼似的!”李若溪提着裙子,避开杂草来到库房门口,很不情愿的道。
“嘘!你小点声!娘是要给你看个好东西!”孙氏乐呵呵的拿出了一把钥匙,低声道,“你嫁给苏璨是好事,可苏家如今一贫如洗,娘怕你跟着苏璨受苦,就给你弄来了些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啊?这么偷偷摸摸的。”李若溪一脸莫名。
孙氏打开了门,走入库房道:“当日李琳琅嫁到王府,带的都是你的嫁妆!娘怎么能让她把你的嫁妆带走?就和千草一起,悄悄把你的嫁妆搬回来了!”
说完,她喜滋滋的拿油灯照了一下李若溪的脸:“怎么样,开不开心?”
“我的嫁妆?”李若溪低喃了两声,隐约觉得好像听过这个话题,转念一想,她惊乍而起,“娘!你这不是把咱们往火坑里推吗!你拿走了李琳琅该带走的东西,岂不是给了她洗清罪名的机会?”
孙氏不以为然的转回了身去:“嘁,谁会来咱们这小院儿搜啊,你爹只知道保全李家,才不管这个!”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掀开仓库里的破布,孙氏愣住了,随后扔掉破布揉了揉眼。
怎么是一堆杂草?
这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记错了位置,换去了另一个地方掀开——
“妈呀!”
孙氏终于发现不对了。
李若溪受着伤,本就不愿意在潮湿发霉的这小地方站着,听见孙氏惊叫,不耐烦的看过去:“怎么了娘?”
孙氏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将小库房里的所有破布都掀开了个遍,发现她悄悄盖住的嫁妆,全成了杂草。
“这……”
发觉到娘亲开始语不成声,李若溪提着裙子往前走了几步:“娘你放了这么多杂草做什么?”
“什么杂草!这该是你的嫁妆!”孙氏急了,哆哆嗦嗦的到门口四处望了一圈,回来吓得团团转,“怎么回事?谁动了我的东西?该不会是你爹发现了吧……”
李若溪听明白事情原委,表情也凝重了几分。
“不会的,娘。爹要是知道了,绝不会糊弄过去。他那人性子直,不会藏着掖着。”
顿了顿,她脑仁儿一痛,扶额分析:“难道是李琳琅?可她有天大的本事也进不了咱们的院子啊……”
孙氏心底本就发虚,此时更是吓得不行。事情没想明白,第二天早上,她倒先病了一场。
琳琅和苏氏却是一宿好梦,第二日早,依依不舍的分开后,琳琅坐上誉王府的马车,和傻子一起回到了自己如今的家。
分明是只住过几天的地方,琳琅回到誉王府却觉得格外亲切,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两个档次。
“怎么,还是世子妃这身份更受用?”邵煜白在一旁扯着披风问。
扫了一眼他的胳膊,琳琅牵住傻子笑道:“和身份无关,只是回到王府,”没了李若溪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开心!”
邵煜白默默白了她一眼。
昨夜她分明和苏氏一起睡得很好。亏他还带着出将在外头巡查了一圈,怕临回来时出什么意外。
入门起便分道扬镳,琳琅带着人回齐物居,邵煜白则带着出将回了白月楼。回去的路上,琳琅还好奇的问满春:“你们二爷不是有两个侍卫吗?怎么平时只能看到一个?”
想到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满春答道:“入相是二爷的护卫,也是二爷自己府邸的半个管家,通常都是在二爷的邵府待命的。有事才会被传唤出来。”
“诶?你们二爷有自己的府邸啊?”琳琅惊奇。
满春点头:“是邵家老宅,历来邵家老宅都由邵家官位最大的将军、也就是家主来继承。这一代王爷虽是长子,却被分到了外头,邵家便由二爷来接掌了。但王爷二爷兄弟感情不差,所以二爷平日多住在王府,也方便训练世子。”
琳琅了然,在心底思量了一番,不再多问。
而是在准备起另一件事。
她这次虽没能收回嫁妆,却意外的得到了舅舅的药箱子,将它带回了齐物居,自然是要好好保管。
和自己那个差不多大的药箱子并排放在桌上,琳琅一手抚摸着一个,意识里出现了许多年前的场景。
年轻有为的大夫、费力背着药箱的小女孩,两人一路乘过船、坐过牛车、也骑上过战马。在那个烽火狼烟、满是鲜血凝重之气的地方,她见过不一样的世界,接触过不一样的人,学到了很多,到头来……也失去了很多。
最后,只剩这两个药箱子还陪着她。
“主子,主子!”
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她的回忆。琳琅刚站起身,便见到满春蹦跶了进来:“奴婢听说,先前那几个冒犯您还装无辜的小丫鬟和玉珠姑姑出事了!”
“是么?出了什么事?”琳琅抬眸问。
满春回身关上屋门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脸上啊、手上啊,生出了些密密麻麻的小红疹,管家已经找了大夫给她们看,大夫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呢。不过不会危及性命就是了。”
“这样啊。”琳琅回了一句,将自己的两个药箱子都放在了不起眼的地方,上了锁,只留了几个常用的小药瓶放在妆台上。
那些都是她和舅舅在北暨城时心血来潮做的一些小玩意,活血化瘀、祛疤生肌,没想到从战场回来,倒是她一直在用。
满春追随着琳琅放好东西,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一点都没掩饰:“主子一点也不惊讶,是因为这些都是主子做的,对不对?您是在安抚奴婢的情绪,对不对?”
琳琅回身,略带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家主子又不是大罗神仙,哪来的这种本事?”
“唉?”满春眨了眨眼,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失望,“不是您?”
琳琅顿了顿,开口道:“玉珠那边,我是小小的为你出了口气,但若说是连带几个丫鬟一起,就真的不是我做的。”
满春听得愣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主子您是做了什么?”
琳琅望了一眼一早被拽起来赶路、现在正在补觉休息的傻子,刚要压低声音开口,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世子妃在吗?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琳琅看了眼满春,对方无辜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但看丫鬟满面焦灼,应该是出了什么急事。
琳琅刻不容缓的道:“平阳,照顾好世子。满春随我过去。”
房门被轻声关好,屋内仅剩下主仆二人。床上的人动了动,撑起半个身子望向西院的方向,随即又躺了回去。
“主子,世子妃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您要不要先起床更衣?”平阳立在床边问。
邵齐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不起”,顿了顿,又道,“去小叔那里把兵阵图拿来,他该誊好了。”
“诺。”
西院是下人们住的地方,西院以西则是一排类似用来关押罪奴的屋子。虽不至于破旧不堪,但也比寻常丫鬟住的地方还要脏乱一点。此时誉王妃正站在那排小屋的外头,面前的屋上着锁,有一扇门一直在晃动。
“王妃饶命啊!王妃!奴婢们真的是无辜的,这都是世子妃害的,是世子妃!”
玉珠也被关在一起,却连说话的闲暇都没有,一直跪在地上抓挠着身上的红斑,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几只手!
“禀王妃,世子妃到了。”传话丫鬟上前道。
誉王妃点了点头:“琳琅,过来。”
琳琅听话的走上前来,矮身道:“琳琅拜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誉王妃应了一声,余光瞥向被锁着的小屋。
琳琅一早就看见屋门在晃动,里面又有哭泣和叫喊声,正觉得奇怪,就听见誉王妃解释起来。
“在你与世子归宁之时,府内有几个丫鬟身上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疹子,痛痒无比。而据几人所言,出事之前,她们都曾与你打过交道,且闹过矛盾。”
听王妃这么说,琳琅已经猜到了这应该就是刚才满春和她说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矛头会指向自己。
誉王妃又道:“那症状,本妃与一位老大夫具是见所未见,不知是沾染了何种毒物所致。事情既然牵扯到你,也就不得不把你叫来一趟。”
琳琅端庄站正:“王妃认为,琳琅有可能是在下毒谋害下人?”
誉王妃道:“证据确凿之前,本妃不会偏袒谁,只问对错。”
她递了个眼色,便有下人打开了小屋的门。几个丫鬟先后想要冲出来,走到一半却被脚上的铁链牵制住,一个个扑倒在地上。
但她们趴着也要朝着琳琅的方向看:“世子妃,奴婢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痛下毒手!”
她们的胳膊和脖颈上,遍布水泡和抓挠过的痕迹,惨不忍睹。泪声俱下的模样,当真是委屈之极。
琳琅一眼看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舒展了眉头,问心无愧的道:“这怕是个误会。你们身上的症状,与我无关。”
她一开口,却引得丫鬟那边炸了锅似的,一个两个纷纷哭诉起来:“王妃明鉴,世子妃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啊!”
“之前奴婢们认真劳作,世子妃却要上前污蔑奴婢们侮辱主子,还说要让奴婢们记住,往后她才是王府的主子……她就是这么威胁奴婢们记住的啊!”
越听越觉得过火,王妃皱眉斥道“住口!”,而后转向琳琅。
“若是寻常的污蔑,本妃自会查出真相。但眼下大夫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她们又全都指向你……此事你有什么想说?”
说到“侮辱”主子,十有八九就是和傻子有关。
这正是激怒誉王妃的最好方法。
但琳琅身正不怕影子斜:“琳琅想说,王妃当把这群丫鬟先关回去。因为她们身上的红疹是会传染的,且不易医治。”
周围顿时传来阵阵吸气声,不少家奴都绷紧了身子。誉王妃也是一惊,带着人往后走了几步,下令道:“来人,先把她们关回去!”
几个家丁都有些畏缩,但看着王妃的脸色,还是把人都给塞了回去。
琳琅则是从容许多,镇定吩咐道:“碰过她们的人,先站在那里别动!”
随后,她转头看向王妃:“接下来,琳琅想请王妃将二爷请来,为琳琅证明清白。”
“煜白?他能证明什么?”
“二爷来了便知。”
誉王妃多看了她两眼,才下命令:“去个人,把二爷请来!”
琳琅还不知道誉王妃怀疑过邵煜白对她有所偏袒,只知道自己无愧于心。然而思及水疹在这个年代确实是个不好医治的病症,她又禁不住心情沉重起来。
但誉王妃观察到她表情的变化,却是以为她在心虚紧张。
不多时,邵煜白赶到了现场。见状询问:“出了什么事?”
誉王妃意简言赅的说明了事情。
琳琅站出来道:“九年前二爷也在北暨,该知道当时军中曾有上百人感染水疹。所以还请二爷来为琳琅证实一下,这是一种早就有过的疾病,不是琳琅引起的。”
邵煜白闻言挑眉:“我先看看。”
誉王妃看见他们俩在那“眉来眼去”,生怕邵煜白生出包庇之意,特意警示了一句:“煜白,这不是小事,你可得慎重些!”
邵煜白目光顿时生出冷意:“大嫂认为我会徇私枉法?”
誉王妃背脊一寒,忙笑道:“……二弟言重了,怎么会呢。”
他说不会徇私枉法,琳琅也跟着放了心,直接要来钥匙打开屋门,一边解释道:“水疹一生只会感染一次,之前在北暨城我也不幸感染过,所以这次我是可以接触她们的。”
说完,她走进去,毫不犹豫的拉起其中一个丫鬟的手臂呈现在邵煜白眼前。
“二爷您看,水疹模样独特,皮肤上会出现凸起的水泡状斑点,引起痛痒之感,此病平日很是少见。因此见过一次,该会过目不忘。”
誉王妃听见,也拿帕子捂着口鼻,走近了些。
邵煜白盯在琳琅十足确信的注视下,观察了丫鬟手上的红疹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东西,我没见过。”
“什么!?”他的话令琳琅始料未及,自信蓦然变为慌乱,“您再仔细看看!”
可邵煜白已经收回了目光。
语气无比坦然:“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誉王妃也沉了脸色:“蓄意下毒谋害人命可是大罪,企图扯谎开脱更是坐实罪名!来人!将世子妃抓起来,移交府衙!”
双臂被人抓起来就要往外带,琳琅彻底急了:“二爷,您为什么要说谎!当年军中感染水疹可是上报给了朝……”
“唰——”
烈日之下,光芒闪过,邵煜白抬起了藏在披风下的胳膊,竟是将一把短刀比在了琳琅白皙的颈子上。
“北暨军中从未有人染过此症,你若再敢散播谣言,本将军现在便将你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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