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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嫁衣如火·三尺白绫

将军轻狂,不得不防 有狐 12872 2021-04-02 21:08

  前脚琳琅刚提着裙子出去,后脚满春也悄然离开了相府。

  但当琳琅走后不久,却有一个丫鬟来到了相府门前,问:“李大小姐在府里吗?”

  是冬青。

  两个门房相互对视,都摇了摇头:“小姐方才出去。”

  “出去了?”冬青紧张起来,“去哪了?”

  门房指着往皇宫的方向:“是被宫里派来的人接走的。”

  冬青捂着嘴吸了口气,模样恐慌,低喃:“糟了,来晚了……”

  说罢,转身就追着跑了过去……

  可跑着跑着,她却拐入了一个春意盎然的小花园,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药粉,眼里漫上了大仇得报的快意,嘴角微微上扬。

  她可以替三皇子报仇了!

  然而笑容还没淡去,花园里却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冬青的身子晃了晃,直接栽倒在了地上,有人扔下棍子捡起药粉包,神色凝重。

  口哨声响起,周围立即出现了两个穿着寻常平民衣着的人。邵齐瞥了一眼地上的冬青:“入夜时,把她丢进相府的井里。”

  “是!”两人抬起冬青便走。

  捏着药粉,邵齐摸了一把脸。上面的灰土配着他一身和那两人相差无几的装扮,一眼望去绝不会令人多留意。

  随后,他快速的向另一个地点赶了过去。

  去往皇宫的路,原本还是畅通的。可不知怎么的,皇宫派出去的马车刚走,途中一小截儿路上却突地洒了好几车的货物,大到白菜萝卜,小到土豆黄豆,整个儿都把街给拦了住,不少行人都在那等着人收拾再过呢。

  也有绕路的,可偏那一段儿路只能行人过,马车过不去。

  “哎呀哎呀,这入春了,都急着运货,容易出事儿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见行人焦躁,便从自己的小摊儿上端了水挨个儿送去:“都喝口水,清清火气,那帮人手脚麻利,过不了一会儿子就能收拾好!”

  “姑娘,喝口水吧?温乎的呢。”老妪上下打量了琳琅两眼,也将水送到了她身前,只是眼神里透着些许疑惑。

  看了一下自己这一身儿,琳琅笑了笑:“谢谢婆婆。”

  而后没多想,接过水细细的喝了两口,将碗还了回去。

  她不是第一个喝水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年迈的老妪在人群里缓缓穿梭着,她还觉得温暖。

  只是不知道,在老妪将水派了一遍后,回了屋子,后门口站着的人脸色却很阴沉。

  “事情办好了吗?”见到老妪关门走过来,邵齐问。

  老妪点头:“都按主子交代的做了,老奴亲眼看着那姑娘把东西喝下去的,没怀疑。”

  没怀疑就好。

  邵齐暗暗松了口气,眯起眼看向皇宫的方向。

  事到如今,他的手还有些抖。

  小叔叔精心布的局,却因为没能及时得知冬青的异心,而迟早要出问题。那他从中阻拦一下……至少事情便不会坏到那个份上……只是……

  握了握拳,轻出一口气,他的眼里混沌着汹涌又复杂的情绪。

  怕是除了琳琅,便再也没人能让他的眸子清澈明亮起来了。

  那边路上,终于将杂物大致的拾掇到了路两边。行人嚷嚷着“可以走了可以走了,”都蜂拥似的继续赶路而去。

  琳琅乘坐的马车也继续朝着皇宫进发了去。

  正值初春,皇宫中却处处透着凄凉。

  宫人各个神色凝重哀恸,看见琳琅这一身大红色往里走去,都纷纷投去了视线。

  “太医都给陛下看过了吗?”一边走,琳琅一边问。

  梁公公连连哀叹:“看过了,都看过了,可他们说,陛下那是自己都不想再撑下去了……”

  琳琅心情复杂,将其余想问的都咽了下去。

  一路加急走进龙啸宫,实则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天气却像是从上午的天光明媚,直走到了傍晚天色暗沉。

  天突然就阴了下来。

  琳琅推开门,闻着那浓重的药味,走到龙床前:“李氏琳琅,拜见陛下。”

  龙床上的人过得一点也不好,形容枯槁,看着便知是没几日活头了。

  徐徐睁开眼看向琳琅,尉迟光祖抬起了手。

  琳琅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可见那手颤颤巍巍的,却是指着一个方向。

  “朕之前……说给你的赏赐……”

  回身看去,博古架上只放着一个精致的箱匣。钥匙还插在上头。

  “我可以去拿吗?”琳琅问。

  经过尉迟光祖的同意,她过去将匣子上的钥匙拧了一下。

  清脆的响动后,一把玉竹扇呈在了眼前。

  看得琳琅心里倏地空了一拍。

  “这是我舅舅的东西!”

  拿起扇子捧在手里前后看了看,扇骨上的花纹她还有着深刻的印象。因为这柄扇子,她以前常从舅舅那抢来玩。

  只是舅舅从不让她打开看。她听话,就没打开过。以至于现在捧在手里,也在想打开看的前一秒停了住。

  “我以为它早就丢了。怎么在陛下这?”琳琅回身。

  尉迟光祖已经打量了她一阵子,见她一袭红色嫁衣,却问:“你与煜白的好日子……近了吧?”

  “……是啊,就在三天后。惊蛰,宜嫁娶,是个好日子。”琳琅走回床前蹲下,认真的看着尉迟光祖,“所以陛下撑一撑好吗?”

  尉迟光祖竟颤抖着避开了视线。看得琳琅心底一沉。

  咳了几声,尉迟光祖将空洞的目光移到了房梁上。

  “朕对不住惠儿,对不住少齐,对不起子和……以为这便是会愧疚一辈子的教训,没想到最后,可能还要对不住你和煜白。”

  “陛下!?”琳琅急了,“您怎么可以这样,我们相互等了十年,您就不能成全一下我们吗!?”

  可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尉迟光祖兀自开了口。

  “从前……朕深爱过一个女子。”

  “箐媛是罪臣后代,自小被送去调教为官妓……朕是她唯一的恩客。”

  “许是因为那时年少轻狂……见惯了被塞入后宫的簪缨贵女,便对小家碧玉的箐媛格外疼宠。”

  虚弱的声音徐缓的说着,还夹杂着无数声咳喘。

  不知不觉的,就令琳琅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邵齐。

  紧抓着床弦,琳琅想叫他住口。可尉迟光祖说着,眼角竟渗出了透明的液体,仿佛,是在生命的尽头,挣扎着诉说出他生命里最遗憾的回忆。

  “后来啊……朕执意为她赎身,将她纳入后宫。可是她的身份,注定至多为嫔。”

  “那年,箐媛和惠儿先后怀了骨肉。惠儿身为贵妃……整日待在如同冷宫的地方……朕却给了箐媛一切荣华。箐媛待生产时,惠儿怀胎八月……箐媛一直惧怕着,自己的儿子,降生之后受到排挤……朕就答应她,让她的儿子做太子。”

  泪水越涌越多,年迈的帝王,躺在床上已经无法起身,亲人和爱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不知从何时起,美好只能出现在他的回忆里,再也不会发生。

  “后来,箐媛难产而死。朕悲痛之下,为了兑现承诺,命人对惠儿强行催产……在看见惠儿也生下了皇子后,将箐媛的儿子悄悄换下,又怕宫中难免相见、惠儿会起疑……便把她的儿子被送出宫去,给了誉王抚养。”

  倏地指甲划在了床弦上,琳琅一下子站了起来。

  尉迟光祖仿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发出声音:“朕,悔啊……信人谗言,便觉得箐媛的死与惠儿脱不了干系,觉得让她全不知情的替箐媛养着孩子,就是最好的报复……可哪想到……”

  “几年后,惠儿重病,却是因为毒根深埋。朕惊怒之下彻查此事……才知道当年箐媛若未先行离世,惠儿和她腹中的胎儿怕是早就不保。而这事……箐媛做的明目张胆,却因为朕对她过于偏爱,几年来也没听进一句惠儿的苦楚。”

  琳琅听得不胜唏嘘,心中五味杂陈。

  可在听见后面的“中毒”,心里却猛然一惊。

  果然,尉迟光祖随后便道:“惠儿和她的儿子,也就是少齐,朕欠她们太多。可至今,还有一人,朕更为愧对他,甚至从未敢与惠儿讲过。”

  “……是我舅舅?”琳琅心底漫上了不好的预感。

  尉迟光祖终于抬着昏花的老眼看着她,半晌,轻缓的点了点头。

  那年,京洛城百姓安居乐业,关外却战事频发。北暨城外邵老将军与其爱妻,双双丧命于战场。

  刚及弱冠的太医苏子和,在那时,带着自己的侄女前往了北暨。

  却并非是为了支援前线。

  “当年,是子和求朕,说是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候,多陪陪你这个侄女……多教你一些本事。你才能,跟着去北暨。”

  才能遇见邵煜白和邵齐叔侄。

  才能留下很多回忆。

  该感激吗?

  琳琅艰难的开了口:“舅舅是为了救皇后?”

  眨了一下昏花的眼,尉迟光祖竟缓缓笑了:“是啊,他甘愿,拿命来救。”

  起初,他是恨的。

  可从何恨起呢?尉迟光祖想了许久,都拉不下面子,去找一个真正恨那两人的理由。

  他的女人,为他生了皇子,却被掉包,掉包了的也被放在养母那,许久都难能与她见上一面。

  凤鸣宫如同冷宫,无人愿理,甚至她生了重病,太医也都不愿去看。

  只有刚入太医院的年轻大夫苏子和,愿意替她治病解毒。

  只是那毒潜伏已久,除去前往波斯取来药材研制,再令另一人亲自服食之后,分次以血喂养对方,方能清出毒素。

  “惠儿没有背叛我。但她……到底因此恨了我。子和将折扇留下,求朕说……若有朝一日你会知道结果,就让朕将这个交付给你。”

  琳琅看着手里的折扇,眼眶发热,咬着牙质问:“那您怎么能把这个当做赏赐?这本来就该是我的,陛下,您不能这么敷衍!”

  顿了顿,她端正的跪了下去:“您既觉得对不起我们,为何不再给个赏赐?便许我三日之后,顺利嫁给邵将军好不好……?哪怕要免去旁的步骤,只要他能光明正大将我接到府中……”

  尉迟光祖缓缓抬起了手。

  “遗诏……就在枕下……你将小梁子叫来……朕就,当是给你一个弥补的赏赐……”

  “好,您等等。”琳琅立即起身,往门外小跑去。

  可当她刚到门口时,尉迟光祖已然重重的咳了起来,鲜血从嘴中涌出,看得他自己都瞪直了眼。

  “梁公公,快!”琳琅领着人回到龙床前。

  忽地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陛下,陛下!?”梁公公慌了,连滚带爬的到了床前,半晌才敢抬起手试探鼻息……

  “!?”忽地弹开手,梁公公僵硬的把头深埋在了地上。

  声音悲痛欲绝。

  “陛下……驾崩了!”

  周围的人闻言齐刷刷的跪了下去,琳琅站在那里愣了许久,才恍惚的跟着跪下。

  太子与太傅在这时也闯入了点内,见状一齐跪在了床前。

  “父皇!”

  “陛下……”

  满屋子的人都垂着头。

  没人注意到,太傅不动声色的拿身形做着掩护,在一个一直在御前伺候的小公公的眼神示意下,从枕下抽出了圣旨,放入袖内。

  尉迟锦明垂着头,眼眶通红,可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却不只是悲,还有怒。

  看见太傅的动作,他便知晓了,果然如太傅设想,那圣旨上的内容……是不利于他的。

  为什么?

  他是长子,是皇后的儿子,是太子!就算邵齐那傻子真是以前媛嫔的儿子……事情过去这么久,父皇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凭什么!?

  “父皇驾崩之前,只见了李琳琅一人,对不对?”缓缓站起时,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剑,寒光闪烁,剑刃直指琳琅。

  尉迟锦明的眼里几乎迸发着火光。

  “是……是陛下,亲自召见的李姑娘。可是……”梁公公回身,为难不已,不知如何总结这件事情。

  丧钟已经响起。一击一击,悠远沉重。

  剑刃到底没往前刺,更显得尉迟锦明悲痛至于仍怀有理智。

  “将李琳琅,缉拿归案,暂且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短暂的时间里,就被两次关进大牢,琳琅紧捏着袖子里的折扇坐,在熟悉的牢房里,心中乱的暂且容不得她惧怕这次事情的严重。

  她到底打开了折扇。

  折扇上的美人已经褪色,现实里的女子已然老去,可两个身影重叠起来,仍是皇后的模样。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弱冠青年,一个已经是几岁孩子的母亲……她的舅舅……

  依稀记得那年北暨,她还打趣过他:“舅舅已经成人啦,同龄里怕是孩子都能陪着我玩儿了,您的姻缘呢?”

  当时的舅舅说了什么来着?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的舅舅一直是那般温柔从容,轻飘飘的摸一摸她的头,就像万担重任都可以扛在他肩头,不废吹灰之力。

  邵齐秘密潜回邵府的时候,邵煜白已经穿戴整齐。

  看见侄子回来,他皱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邵齐抿唇,撇过头耸了耸肩:“皇宫那地方,哪是我轻轻松松就能进去的……想了想,还是算了。”

  “你知道就好。”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邵煜白倒是放了心。

  一早他这傻侄子便听闻了尉迟光祖大限将至的消息,换上一身常人的衣裳就要出去围观……他拦不住,也不好派人跟着。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不能莽撞。

  好在邵齐看清事情的状况,回来了。

  “只是苦了你,怕是见不到陛下最后一面了。”邵煜白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其实他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还很想听你叫一声父皇。这些事他和我絮絮叨叨过很多遍。”

  “那人眼里只有自己,自己开心就行了,可我凭什么让他如意?”言语里满是厌嫌,邵齐转身就想坐下喝茶。

  这时,京洛里,忽地传来“当——”的一声钟鸣。

  刚坐下的身子僵了僵,邵齐抬起头。

  邵煜白也看了钟声传来的方向一眼,随后转头看他。

  捧起茶杯,邵齐垂眸喝茶。

  “果然……”邵煜白也坐到了椅子上,“赵太医说,就是这两天,好在我提前去让冬青送了东西。”

  邵齐忽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一会儿该来人了,我先去休息,小叔叔你保重,照顾好琳琅。”

  “好。”邵煜白丝毫不曾怀疑异常。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快马加鞭过来召了邵将军入宫。

  邵煜白走后不久,没得骑马,也不好私自叫马车、只能靠腿来跑的满春气喘吁吁的回了邵府,入门便问:“二爷呢?”

  “二爷已经被传入宫了。”门房道,“府里只有世子在。”

  眼珠子一转,满春继续往府里跑去。见到邵齐道:“世子,我家主子早晨被唤进宫里了!”

  房里的邵齐和平阳都毫不意外:“知道,这事小叔叔早有安排,你不要慌。”

  顿了顿,邵齐又问她:“对了,你们俩见过冬青吗?”

  冬青?满春一愣:“怎么会见到她?她不是在王府吗?奴婢和主子从门口就分开了……没见到冬青呀。”

  邵齐闻言思索了一会儿。

  而后才道:“没有,小叔叔为掩人耳目,把她从誉王府调了出来,去给你家主子送闭气药以防万一。若是没见到……从她出发的时间来讲,也足够送到琳琅手里,毕竟冬青是个机灵务实的。”

  看来都是主子们的计划。

  满春粗略的想了一下,便放心了。

  毕竟二爷是绝不会允许事情出错的。

  ……

  琳琅在大牢里头坐了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

  虽说天还冷着,但好在邵煜白特意给她选的霞帔格外厚重耐寒,坐了一会儿也没觉得多冷。

  时不时的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心静下来了,脑子里也清明了,些琳琅抬眼环视了一番牢房,刚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思考一下接下来的事情,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出去!”打开门的狱卒推了她的肩膀一记。

  琳琅被推了个踉跄,回头看了一眼,便乖乖的顺着周围人的意思,往前走去。

  说来好笑,大牢的路她也不算陌生了。

  而后直奔皇宫深处,她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脚下的路是通往议事殿的。

  只想苦笑,这次皇帝就驾崩在与她独处的时候,真是想洗都不好将自己洗干净了。

  此时,尉迟锦明已经在议事殿召见邵煜白。虽说没有其余大臣在,但也有许多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宫人在。

  “煜白,你说说这……这次难道还是冤枉?”眼眶通红,包着水汽,尉迟锦明怒火中烧的指着门口问!

  门口还没有人,可他仿佛已经见到了杀父仇人在那。

  “若真是病逝还好,可太医说,父皇并非安然离世,而是中毒!”

  邵煜白面色阴沉的站在他身前,许久都没发表言论。宫人们在旁边看着,有唏嘘的,有生气的,也有替他不值的。

  就和旁人知道他和李琳琅的婚事时一个样,只是这次更觉得,一世英名的大将军被糟蹋了,真是可惜。

  尉迟锦明一面控诉,一面暗暗的拿余光观察着邵煜白,心里其实没什么底。

  只盼望着,邵煜白还记得自己是邵家人,不知道遗诏的事情,还把他当做正统,不至于被美色冲昏头脑。

  终于,外面响起了一声:“李琳琅到!”

  琳琅穿着大红色的嫁衣被押入了议事殿。

  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身穿嫁衣,嫁衣上以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以通透的宝石作着简单点缀,由密至疏的绣出了凤凰羽翼的羽毛层次则是惊艳之笔,他一眼看见绘了这幅嫁衣的样图,便知道适合她。

  如今看来,当真是适合她的。

  只是这时间与地点,却不是他们该相见的时候。

  琳琅入了大殿,便高声道:“陛下不是我害的!”

  大限将至的人,她有什么必要害死他?

  双眼死死盯着邵煜白,她知道自己的解释对太子来说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但她不能让邵煜白也误会。

  “李琳琅,”缓缓走近她,尉迟锦明冷笑,眼神咄咄逼人,“你以为你被无辜冤枉了两次,本宫便会相信你这次也可以是无辜的?”

  琳琅摇头:“是陛下召我入宫的,他老人家若不开口,我还能硬闯进来不成?如此把握都没有的事情,做了还会害到自己,殿下莫非以为我会那么没头没脑的冲动?”

  尉迟锦明气的发笑:“是不是冲动,本宫不知道。本宫只想的到,你因当年苏太医被冤一事,一直记恨在心。或许你早就有了今日父皇穿你入宫的把我,或许你也只是碰着机会,能够手刃仇人便是赚了?”

  音调越发提高,带着冲头的质问,尉迟锦明几乎想将这个父皇很可能已经告以机密的女人就地正法。

  琳琅却越听越无奈好笑。

  果然明白了为什么尉迟光祖最终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没傻,却宁愿传位给一个傻子。

  这就是那位“媛嫔”的亲生儿子?果真血统不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正是非怕也不是殿下能在此时断言的。”琳琅看向邵煜白,“臣女的未婚夫就在这里,他那人公正无比,殿下不如与他说?”

  邵煜白果然看向尉迟锦明。

  尉迟锦明握了握拳,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为免邵将军见到未婚妻心软,先把李琳琅压到后堂!”

  待到琳琅被送走,两人才得以屏退其他下人,只留下自己的亲信,坐在议事殿里谈话。

  “不知,此事邵将军怎么看?”尉迟锦明显出几分疲惫之态,撑着额头问。

  邵煜白眸色微沉,半晌才道:“此为大事,末将怎能无法断言。”

  尉迟锦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你也该明白,李琳琅身上牵扯了太多事……就算她是无辜的,可在本宫看来,往后在天下人看来,怕是也要觉得她是个不祥之人。”

  邵煜白微微挑眉。

  “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并未留遗诏,走的又突然,这事必须有个交代。”尉迟锦明看似也很苦恼。

  “方才本宫也是急的失了分寸……有些口不择言。本宫也知道,你对李琳琅一意相护,心里定是对她喜爱的紧……”

  顿了顿,他拿拳头敲击着额头,疲惫的道:“此事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本宫一个人能做主的。”

  邵煜白淡定道:“殿下直言便是。”

  尉迟锦明倒是对他平静的语气有些意外,随后才苦笑起来:“果然是我们的邵大将军……那本宫便直说了,如今关头,忠国之心和心爱之人,你怕是只能选择其一了。”

  皇帝驾崩,未留遗诏,太子顺势成为处理余下事宜的人,不容置疑。

  整个议事殿都沉寂了许久。

  “很难选吧?”尉迟锦明体贴的道,“本宫可以给你考虑的时间。”

  要么还是我们的大将军,要么包庇罪人,一代英雄为美人折腰,遗臭万年。

  真难选。

  低头握了握拳,邵煜白站了起来。

  而后拱手:“末将姓邵。”

  四个字沉稳落地,听得尉迟锦明暗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庆幸。

  但面上,却是沉重如自己也面临了巨大的抉择考验。

  终于,他站起来,隐含欣慰的道:“果然,千齐不止要有尉迟家,亦有邵氏一族在,才能安稳无庾!”

  太子定然不会放过苏子和的侄女。邵煜白早就明白。见状,不悲不喜的垂下了眸子。

  尉迟锦明却乘胜追击,以婚事将要作罢为借口,留邵煜白在京洛修养三个月,表示他会另择佳人相赠……

  而后,北暨邵家军,在此之间,暂交与他手下人调动。

  之前去往北暨,回来时尉迟锦明就留了亲信在那,这次突然要削兵权,亦在邵煜白预料之内。

  常伴君左右,世世代代,总是总结了许多大道理会留给后人的。

  “从明日起,殿下便是邵家下一任要忠护的正主。只要殿下考虑周全,末将可将半数兵权交与您手。”

  邵煜白拱手道。

  半数兵权!

  本还没什么把握的尉迟锦明听后,心中简直狂喜!

  他先前都觉得自己是在狮子大开口,能调动五分之一都是惊喜。可见如今,他的邵将军也是急着树立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啊……

  果然,女人只是衣服,男人还是要顾全大局!

  满意的点点头,尉迟锦明道:“那便这么办吧。如此……本宫便赏你,亲眼为李氏送行?”

  邵煜白嘴角不动声色的挑了挑。

  “一切听从殿下吩咐。”

  二月初六一早。

  距离原本的婚期只剩两日。

  前日再也没能见到邵煜白,而后被押送回去,在牢里关了一夜的琳琅眼带青黑尽显,一整个夜都没能睡好。

  依稀像是睡了,意识却是模糊里带着清醒的。眼睛半眯着,想要看着牢门,企图看见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却耐不住困倦。

  手掌轻轻的落在小腹上,终于熬到天光大亮。她不知道尉迟锦明已经在准备着登基继位,只知道恍惚间眼前真的出现了自己想见到的人。

  那个人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脸颊上轻拍了两下:“琳琅,醒醒。”

  “二爷……”抬手落在他的手背上,对方却立即将手抽了走。空落落的感觉令她打了个寒颤,立即醒了过来。

  “我,我可以走了吗?”看见对方已经走到牢门外,又没有人过来压制她,琳琅忙跟上去问。

  但出了牢房,却见到了二皇子尉迟贤信。琳琅刚露出警惕的神色,尉迟贤信便笑着开口了:“李家妹妹,我陪着邵将军来一同送你,你不介意吧?”

  为什么他也在?琳琅疑惑的看向邵煜白。

  对方却没察觉似的,依旧目视着尉迟贤信:“二殿下,带路。”

  心里突地慌张起来,琳琅下意识的就要抓邵煜白的袖子。

  对方却直接抬起了手臂,另一手理着袖口,跟着尉迟贤信往前走去。

  而后回头扫了她一眼:“跟上。”

  语气冷漠得令她不安。

  “二爷,我们要去哪?”她终于察觉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折腾了一天,嫁衣都蹭脏了。虽是红色偏暗,蒙了灰尘却也明显。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身后的灰尘,又抿了抿鬓发,使得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落魄……

  琳琅突地发现,自己此时的表现,竟是从未有过的软弱。

  分明一切都很平静。可她心里却愈发的害怕。

  没人再跟在她身后,她只能自己抱着沉重的裙摆。拢在身前,差不多遮在小腹前头,能遮一遮早春的冷意。

  邵煜白一直没有回她,琳琅跟着七拐八拐的从牢房侧门走了出去,之后又被蒙住了眼,一路押送,直至听见恸哭声愈发响亮,她才重见天日,被暴露在一众宫人和妃嫔前。

  “这是……”惊恐的小退了一步,她下意识的,仍想去看邵煜白。

  偌大的灵堂里,尽管到处挂着灵幡与白绸,点缀着早春的黄色小花儿,可还是显得空旷。

  妃嫔与宫人一律身着白衣,她才发现就连尉迟贤信和邵煜白也是一身素色。

  只有她,嫁衣如火,格格不入。

  “自己种下的冤孽,便自己了结吧。”邵煜白缓缓抬起手,微垂的指向前头,“去磕头。”

  琳琅张了张嘴,喉咙竟哽得发不出声。

  带着些许茫然、些许明了的看向灵堂中间的棺椁……她缓缓地走过去,在似飞舞了漫天的灰烬里站在棺椁前。

  双腿屈膝,是要落在蒲团上的。可身边太子三岁的儿子,却被撺掇着,在她膝盖落地前突地将蒲团抽到了一旁。

  膝盖“呯”的一声砸在地上,痛的琳琅当即眉头一颤,下意识就捂住了小腹。强装着淡定的咽了咽口水,身子向前,对着棺椁叩拜三次。

  “犯下如此罪孽,往后黄泉路上,看你还有没有脸见李家的列祖列宗!”开口的,是宫中一位贵人,算得上是李家的远房亲戚,看着琳琅有如在看一个仇人。

  若是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未免显得太傻。琳琅听见了身旁熟悉的脚步声,没能抬起脸,便低着头,轻声的问:“我,已经,被定罪了?”

  一袭白衣衬得身旁男子器宇轩昂,更显出与京里世家少爷不同的风骨。

  邵煜白半垂着头看她:“走吧。”

  说是走,但也就是到了隔壁的宫里。

  更为空荡的宫殿,看起来荒凉无比。四处落着灰,阴阴冷冷,匍一进入便给人一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尉迟贤信跟在两人身后进入,再是身后,一个小公公的手里拖着一个托盘。

  不知是在哪个方向,传来了洪亮的声音,好像完全包裹了整个皇宫。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尉迟贤信侧着耳朵听完这声响,轻笑了一声,摇着扇子走上前道:“李家姑娘可能不清楚,但邵将军该明白,本宫是个一向见不得人好的性子,所以这临别之前呢,你们俩要是有什么话想说……不巧,本宫在这奉命监看,不准你们说!”

  言罢,他一扬扇子,指向小公公:“东西递过去吧!”

  小公公举着托盘走上前,呈在两人之间。邵煜白扫了一眼,便一把抓起。

  白绫垂在掌间,刺的琳琅双眼发痛,脸色苍白。

  “我……我是在做梦吧?我还会醒来的吧?”她颤抖着嘴唇,嗓音里带着哭腔的看着邵煜白。

  轻叹了一声,邵煜白“嗯”了一声,点点头:“会醒来的。”

  语气里,尽是随意的敷衍。

  白绫被他递过来,琳琅动作僵硬的接住。看见头顶房梁……竟带着一个凹槽,才恍然想到,千齐宫中,男子犯事,都会被处于车裂之刑。

  而女子犯事,则会被带到某处,赐三尺白绫,死成丑态,便是有来世,也休想再入帝王家。

  给了她这么一个处罚啊……忽地轻笑了一声,琳琅抬起手,手里抓着白绫的一端,看着那房梁,试了几次都没真正撒手扔出去。

  观察着琳琅的模样,邵煜白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半端在腹前的右手,走到她身侧问:“我帮你?”

  声音当真是体贴轻柔啊,就如先前他抬起手,抚摸着她眉眼的模样。

  原来那是梦里。

  现在她醒来了,才发现,抚摸她的,不是温暖的手掌,而是滚烫的烙铁!

  掀起眼角看了邵煜白一眼,琳琅莞尔,笑容浅淡里带着一丝讽刺:“算了,别脏了您的手!”

  纤手忽地一投,滚滚白绫飞出去,正贯穿更在头顶的房梁。

  琳琅接过落下来的那一端,在手里挽了个高高的结扣,又看向二皇子。

  “去,拿家伙!”尉迟贤信命令小公公。

  木凳被放在正下方,琳琅踩上去,抓着白绫,从一早的慌乱,到现在,竟忽地觉得麻木。

  将头套入其中,琳琅最后看了一眼邵煜白。

  “二爷。”

  声音轻飘落地,没再带上任何话语。身下的凳子不知是被谁抽走的,双脚落空,死亡的气息便一下子从脚底蔓延了上来。

  琳琅仍拼命的垂着视线,想要再多看一看站在她不远处的那个人。

  邵煜白,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还没来得及知道。

  罢了,最好,你还是永远都别知道吧。

  我爱你吗?我恨你吗?突然间,我分不清了。

  该爱吗?该恨吗?

  呼吸愈发艰难,意识逐渐抽离,她终于没有力气再看,而后便放空了自己,飘零在大殿里……

  邵府内,邵齐失神的喝着茶水,突地被烫了一下,飞快甩掉了茶杯。

  “啪嚓”一声,茶杯摔成了若干片。

  “主子……”平阳递了帕子过来,“您烫到了?”

  接过帕子,上头却没有琳琅的味道。邵齐抹了把嘴,烦躁的将其扔在桌上,站起身子走到窗边。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了吧?”

  听着声音便知道他语气里的焦躁不安,平阳暗叹:“属下以为,大概如主子所料。”

  “……”心乱得双手不知该往哪放,邵齐连着长出了几口气,开始在房里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终于,荒凉的宫殿里,尉迟贤信开口道:“行了,总盯着一个姑娘到底不大好。这么久了,她该没气儿了,邵将军跟着本宫走吧,稍后会有人来收尸。”

  “……末将遵命。”邵煜白转身跟着尉迟贤信离去。

  不动声色负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邵煜白的脸色到底是有些阴沉了下来。

  一路抵达书房,都是板着脸的。尉迟锦明见到,不以为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知爱卿辛苦,这事忍忍便会淡去了!”

  深吸一口气,恭敬的拱手,邵煜白道:“末将恭祝陛下承千齐大业,掌天下江山,流芳万年!”

  “好!将军一心为国,朕重重有赏!”尉迟锦明满意的挥袖,身后宫人捧上了数盘罕见珍宝。

  满载着宝物回了邵府,一脚刚踏入门槛,邵煜白便险些倒在了地上。好在身边出将托扶了他一把,邵煜白才缓过来,面色惨白的看向门房。

  “冬青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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