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如何开口
覃炀没吭声,要说覃昱没保护覃家利益,不确切,牵扯大理寺避免都察院介入,关键时刻抛出丹泽身世,这步将军将得好,但保护的同时,又扔出别的棘手问题。
送人入宫?
他心知肚明猜到覃昱要送谁入宫,还要送到萧璟身边。
眼下最合适人选,除了牡丹不会有第二人。
覃炀最直白的猜想,覃昱把牡丹派到宫里行刺。
可牡丹一看就是个弱女子,行刺上过沙场的皇上,不可能。
目的为何?
覃炀一时没想透,可以肯定的是,牡丹进宫没好事,连带温婉蓉也被拉下水。
一个早朝,他都寻思这事怎么跟温婉蓉开口。
说,把温婉蓉往火坑里推。
不说,一样把温婉蓉往火坑里推。
宋执和他一同下早朝,回枢密院时,问:“覃炀,你考虑好了?”
覃炀摆摆手,不想说话。
宋执又说:“哎,这事尽快啊,你不说,搞不好丹泽也会找温婉蓉说。”
“他敢!”
“他敢不敢,不是关键,关键不答应你哥,他要杀小温嫂子。”
覃炀心烦气躁:“你以为送人入宫,出个万一,皇上就不会杀人?”
宋执分析:“好歹她是皇女,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是说仁寿宫的太后挺喜欢小温嫂子吗?到时有太后求情,未必死罪。”
“就算不是死罪,丢给大宗正院发落,这辈子还想出来?”
宋执叹气:“这事没人帮得了你,你尽快跟温婉蓉说一声,她那么聪明的人,孰轻孰重掂量得出来。”
覃炀嘴上要他滚远点,心里把话听进去三分。
回到枢密院的案桌前,看着一摞等他批复的公文,连笔都不想提一下。
他烦的同时,丹泽也烦。
丹泽坐在大理寺案桌前,头一次办公时间官服未换,就这么有气没力窝在太师椅里发呆。
他一宿没睡,现在也不困。
案桌上又是结案卷宗,又是供词,样样等他亲自批阅。
可他既不想动笔,也不想审阅。
覃昱的一番话似乎回响耳边,突如其来的认亲杀他个措手不及。
丹泽关好屋门,把羊脂玉牌拿出来,翻过来倒过去的细细打量很多遍,除了确定质料上乘,什么也没看出来。
而莫名其妙冒出的台吉外公,以及父母过往,已经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他甚至有些恨,当初他靠施粥度日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他以色侍人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他快被打死,躺在床上嚎啕大哭时,他们又在哪里?
在冬至、年关这样辞旧迎新,家家户户团聚的节日里,他无数次幻想家人就在下一个街角出现的时候,他们大概都在西伯的疆土吃着烤羊,喝着奶酒,相聚甚欢……
真想过找他吗?
哪怕早点,恢复未来台吉身份,他何必为五斗米折腰,毫无尊严被长公主呼来喝去,任由打骂,是不是早可以站在温婉蓉面前表白心迹,哪怕她当面拒绝他,也比错过遗憾强百倍。
说到底,丹台吉老无所依,才想起他这个中原外孙吧。
丹泽忽然不想这么没日没夜地忙下去,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到头不过证明自己是场笑话。
是萧氏一族对付丹家的棋子,是丹家丢弃多年,血统不正的后代。
有人真正在乎过他的感受吗?
丹泽不由想起温婉蓉。
他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心浮气躁,心情糟糕极点时,他特别想见她。
哪怕什么不说,静静坐一会也好。
他犹豫半晌,把羊脂玉牌揣进怀里,起身出门。
这个点,他能在宫外碰到她,也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温婉蓉大概没想到丹泽会来主动找她。
“你现在不应该在大理寺忙公务吗?”
丹泽问她有没有时间,想找个僻静的茶馆,喝口茶,说说话。
“是很重的要事情吗?”温婉蓉不动声色打量他,发现他没受伤,而覃炀和宋执早上回来也毫发无损,证明夜里并未动手,心里一颗石头落地。
丹泽一脸正色点点头,说很重要。
温婉蓉知道,他不会骗她,说了个茶楼名字,要丹泽先去,她坐覃府马车随后就来。
毕竟在宫外,最好避人耳目。
丹泽心领神会,骑马先走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温婉蓉随后就到。
两人坐在安静且清幽的雅间,白瓷镂空的香炉里飘出袅袅泽兰香,凝神、静气、舒缓。
温婉蓉见丹泽心情不佳,轻声细语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丹泽盯着茶盅里的清亮茶汤,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杯口划了半圈,才徐徐开口:“如果,我说如果,有些事无意欺瞒了你,你知道后会不会恨我?”
温婉蓉问:“是什么事呢?”
丹泽迟疑好一会:“比如身世。”
温婉蓉立刻会意:“你家人来寻你了?”
丹泽:“差不多。”
温婉蓉浅浅一笑,品口茶:“这不挺好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有家人温暖,现在如愿以偿。”
丹泽叹口气:“可想回家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丹泽不想把覃昱的话全盘托出,简单道:“他们希望我在燕都有番大作为。”
温婉蓉没明白话里意思:“你现在是大理寺卿,还是异族官员,朝野上下独你一人,已经很了不起啊。”
丹泽笑了笑,想如果真像外界看到便好了。
温婉蓉心思玲珑:“怎么?还有别的条件。”
丹泽“嗯”一声,却不露声色岔开话题:“我就问问,如果回家乡,你愿意来看我吗?”
他没敢说一起走,心知肚明温婉蓉不会跟他离开中原。
所以他问她,能不能去看他?
温婉蓉没说去也没说不去,第一反应是:“你要回西伯?”
丹泽这次没有马上回答,犹豫再三,说:“我听你的,你要我走,我就走,要我留,我就留在燕都。”
温婉蓉失笑:“你留在燕都,不担心家人记挂吗?”
丹泽想都没想摇摇头。
温婉蓉问:“为什么?是觉得太久没见,会生疏尴尬?”
丹泽还是摇头,没说话。
温婉蓉没猜透他的心事:“你原来不是渴望他们来找你吗?现在真来了,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丹泽琥珀色眸子逆着光,变成褐色,黯淡又无光,看了她一会,垂眸,他想说她才是他最渴望的家人,可他们阴差阳错,只能像当下隔着一张桌子,喝喝茶,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温婉蓉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你今天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没怎么。”嘴上否认,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牌,推到温婉蓉面前,“这是我外公叫人捎给我的。”
温婉蓉看不懂西伯文,但看得出羊脂玉的质地非常不错,轻叹一声:“你外公是西伯的大户人家?”
丹泽“嗯”一声,解释:“玉牌上写的是丹字,我随母姓。”
温婉蓉看看玉牌,又看向他,俊美脸孔却一抹愁容,她忽然有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想法。
她想说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为什么失散多年不来找呢?
害他跟野狗一样到处流浪。
有一瞬,温婉蓉忽然理解丹泽的不开心,如同她恢复皇女身份时的感受,过了那么多年受气包的生活,忍骂忍打忍冻忍饿,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生怕得罪权势,结果一句“吾儿受苦”,抹平一切。
其中滋味,冷暖自知。
温婉蓉静静陪他坐了会,幽幽叹息,重新开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是问,你自己想回去吗?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丹泽轻摇下头,说不想。
“你不想面对外公他们?”
“嗯。”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丹泽抬眸,眼底浮现一丝恨意:“不管有没有,我都不想面对。”
温婉蓉捕捉到那一丝恨:“你怨他们没早点来找你,害你吃了太多苦?”
“有点。”
“可他们毕竟是你家人。”
“我知道。”
顿了顿,丹泽补充一句:“可我就是不想见他们。”
话说到这份上,温婉蓉觉得什么劝,丹泽都听不进去。
自从上次介绍姑娘相亲闹崩后,她摸清他的脾气,再不勉强他做任何不乐意的事。
“如果你想留在燕都,就留下来,就是别委屈自己。”
听到对方没赶自己走,丹泽眼睛恢复些许生气:“我没觉得委屈,就是……”
就是后面的欢快还未表露,他瞥向窗外的刹那戛然而止,连带嘴角笑意都僵了僵。
温婉蓉以为碰到什么人,正想起身望出去,被他制止。
“夫人,没什么事,我护送你回去吧。”丹泽叫来小二结账,催温婉蓉走。
温婉蓉不明就里,刚才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她走?
丹泽不想解释,也不想告诉她,刚才他瞥见楼下熙熙攘攘人群中出现覃昱的身影,再等想看清,却未找到,整个人如幽灵般出现,幽灵般消失。
“我大理寺还有些公务,没时间久坐。”他找个由头。
温婉蓉半信半疑:“我以为你今天来找我,已经把公务安排好了。”
丹泽讪讪一笑:“最近事多,又熬了几宿,总丢三落四。”
温婉蓉知道他很多事亲力亲为,免不了忙到很晚:“要不你赶紧回去补觉,我自己坐马车回府就行。”
丹泽就喜欢听她说关切自己的话,眼底露出笑意,很听话地说:“我护送你到覃府,就回去补觉。”
温婉蓉就觉得这种时候,他像长不大的孩子,失笑道:“难道平时没人叮嘱,你就乱来?”
丹泽笑意更浓:“也不是,平时太忙。”
温婉蓉叹气摇头:“再忙也要好好吃饭,休息,身子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你啊,既然不想找人伺候,就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
丹泽像小朋友汇报:“我有听你的,现在都按时吃饭。”
温婉蓉哭笑不得:“有好好休息吗?”
丹泽说正在努力,又说有时公务太多,不熬夜做不完。
“别太累。”
温婉蓉和他肩并肩走出茶楼,她钻进马车,他骑马,保持一定距离,机警地跟在车后,顺道一直考虑怎么说“送人入宫”的事。
半道,他驱马走到车边,好似无意问:“夫人,宫里一般何时开始选秀?”
温婉蓉听他这个问题笑起来,掀开窗纱帘,问:“你怎么想起选秀的事?大宗正院找你办事了?”
丹泽心虚:“倒,倒没有。”
温婉蓉笑:“我想大宗正院在忙,也找不到大理寺头上。”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好奇,问问。”
温婉蓉说:“这事我也不清楚,如果太后没有特别指使,就按大宗正院的规矩来。”
丹泽顺话问:“什么规矩?”
“选秀三年一次,如果我没记错。”
三年一次?
丹泽心里一沉,送人入宫的事迫在眉睫,哪能等三年。
“有破例吗?”他问。
“有啊,我不是说了吗,太后特指。”
“除了太后呢?”
“皇上亲眼相中。”
这倒是短平快的法子,接下来,怎么开口切入正题,直到温婉蓉的马车从覃府东侧门进入,丹泽也没想好。
丹泽调转马头,微微叹气,心想要不等过两天再说。
其实他更深层的想法是能拖则拖,谁都知道送人入宫的风险太大,当初杜皇后为了绑住皇上,把齐淑妃带入宫中,结果被倒戈相向。
谁又能保证西伯那边不玩花样,把温婉蓉带下水?
他就是舍自己的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温婉蓉被害。
一路想,一路回自己三合院,既然答应温婉蓉回去补眠,说到做到。
迎门是管家,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丹泽习以为常,叫他不必多礼,下意识问有没有人拜访?
管家说有,还从袖兜里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信签纸双手递上:“来者没留姓名,只说丹大人看了内容,便会知晓。”
丹泽心里明白几分,摆摆手,示意管家先下去,他独自一人坐在院里的石椅上,打开信笺,快速浏览一眼,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他二话没说,直接进厨房,把纸扔进灶里。
出来时,他叫来管家,问送信纸的是什么人?
管家大概描述一番,丹泽知道不是半夜遇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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