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多晚我都等你
就大理寺的手段,想查清一个人死因,易如反掌。
丹泽带四个信得过有经验的下属,亲自开棺验尸,一人摸尸骨,一人记录,另两人负责体力活。
“像自杀吗?”丹泽问摸尸的检验官。
检验官笑得颇有几分深意,站起来,走他身旁,低声道:“大人,温夫人首先是后脑骨折,因为伤口处有大量血迹,证明撞伤时还活着,但从眼内郁血,及大小便失禁和多个脏器郁血来看,卑职判断是窒息死亡,脖子上没勒痕,简言之,捂死的。”
丹泽抬抬眼,淡淡嗯一声,说一句埋好逝者,转身离开。
即便心里明白,行凶者八九不离十是谁,也不能轻易表露心迹,毕竟所有证据证明四姑娘是他杀外,并不能充分指认凶手,当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找证据。
然而丹泽重点不是办案,结果和他预想没差。
自从覃昱出现,接连几个月神经紧绷,这一刻全部松开,他打算立刻,马上回府,睡个安稳觉。
丹泽一觉睡了多久,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躺下去屋外是黑的,醒来睁眼,屋外依旧黑的,他大概保持一个睡姿久了,起来时一边肩膀酸软无力,连胳膊都抬不起。
摸黑找到火褶子,点亮桌上的油灯,大概门外下人看见屋里亮灯,放轻动作敲敲门,唤了声:“大人,您醒了?”
丹泽嗯一声,算回答,找个外衣披上,去开门。
屋外比前两日寒凉些许。
下人垂手,恭恭敬敬问:“大人,饭都在灶上热着,端来吗?”
丹泽说好。
没一会,热饭热菜端进屋,在桌上摆好。
丹泽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夹口菜,边吃边问:“我睡了多久?”
下人回答从昨儿夜里睡到现在,转头看了看漏刻:“这会戌时刚过。”
丹泽接过盛好饭的碗,一口饭一口菜,闷头吃半晌,想起什么,抬头又问:“睡觉期间有没有人来找?”
下人点点头:“大理寺的人来过,听闻您在休息,说明儿再来。”
“带什么话没?”
“没有,那位大人不说,小的不敢多嘴问。”
丹泽大概猜到是谁来访,摆摆手示意人下去。
他睡饱也吃饱,见夜色不算晚,叫府邸马车送他去大理寺。
果然几个得力下属还没走,见他来,几人跟到主事堂。
丹泽在案桌后坐下来,扫了眼桌前一字站定的人,不慌不忙开口:“查到齐御史什么了?”
其中一人往前一步,抱拳禀报:“大人,卑职去齐府外找了几个下人,闲聊之余,记录口供。”
丹泽尾音上扬“哦”一声,饶有兴趣抬抬琥珀色棕眸,等待下文。
下属继续说:“下人说,温夫人死的那天,只和齐御史两人在屋内,院子里的下人都看见齐御史用扫帚棍子打温夫人。”
“还有呢?”
“两人关在屋里打,下人只听见动静,不过见怪不怪。”
丹泽似乎在思考什么,边听边问:“温夫人经常挨打?”
下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卑职也这样问,那个下人正要回答,被出来的管家打断,还把卑职赶走了。”
稍稍停顿,下属问:“大人,接着查吗?”
丹泽抬抬手:“人证这块意义不大,齐家想包庇齐御史,下人一个都不会出来作证,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捂死人的东西,不管是枕头、被子或是其他什么,齐御史迟早会处理。”
“大人,既然我们掌握充分证据,干脆下搜捕通牒文书直接去齐家,人赃并获。”另个下属说,“卑职担心,万一齐御史把杀人用的物品直接烧毁怎么办?”
“大人,卑职也认识事不宜迟。”第三个下属持同样态度。
丹泽却迟迟不发话。
“大人?”下属抱拳,就等一声令下,立刻拿人。
丹泽思忖好一会,给出不同意见:“现在去拿人,反而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下属略表不服:“怎么可能!大人,我们证据在手,还怕谁不成?”
丹泽起身,叫他们入座,又亲自烧水沏茶,耐心解释:“你们就没想过,以齐臣相在朝堂上的地位,想替齐御史翻供绝非难事。”
大理寺总有职权触摸不到的地方:“大不了我们提交刑部会审!”
“刑部?”丹泽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娓娓道来,“都察院副都御使是齐臣相的女婿,就是被杜皇后杀害的齐夫人丈夫,至于刑部,刑部侍郎大概过不了多久会成为齐臣相新亲家。”
“这……”
三司有两司成了齐家亲戚,难不成想一手遮天?!
下属们面面相觑,神色似乎在说,温夫人才死多久,齐家就找到新亲家,最有利的保护伞,动作够快的。
丹泽不意外,继续道:“都察院职权太敏感,我们不经齐温两家同意,私自开棺验尸,只揪住这一条,且不说我,你们几个的乌纱帽还要不要?”
问题抛出,几个下属鸦雀无声。
好半天,一个下属问:“大人,难道就这么放过齐御史?”
有其他人也愤愤不平:“大人,齐御史有事没事往大理寺跑,不就想揪点事吗?如今他落把柄在我们手上,看他还敢不敢往大理寺来。”
丹泽倒了几杯茶,叫下属自取:“这事我自有安排。”
下属们纷纷言谢,喝茶间,又讨论起刚才的话题:“大人,若齐御史把关键证物销毁,我们就是有人证,也不能拿他如何。”
丹泽觉得有道理:“这段时间多派人手盯着齐家。”
“齐御史万一在家处理,兄弟们只有白忙活了。”
“不可能。”丹泽刚才没想通,现在想通了,“冬季用的枕头,还有被子褥子,都不是小物件,在家销毁只能拿到庭院中,无疑等于告诉所有人,是他杀了温夫人,齐御史不会犯蠢。”
“另外,”丹泽喝口茶,细看一遍放在案桌上的口供记录,继续推敲,“从下人听到温夫人在屋里挨打的情况来看,没有人目睹屋内到底发生什么,而开门后齐御史一口咬定温夫人是自杀,很明显的欲盖弥彰,说明什么?”
“说明他害怕曝露,自己杀了人。”放下茶杯,丹泽不疾不徐说,“既然想掩盖自己罪行,销毁证物这种事,肯定不会在府邸做,哪怕偷偷摸摸,也怕隔墙有耳,被人发现。”
一个下属立即会意,起身抱拳:“大人,卑职马上去办。”
丹泽摆摆手,示意下去,转头又对另外人说:“你们再去详细暗查,证据越多越对我们有利。”
下属齐齐说声是。
主事堂里,炭盆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丹泽觉得又闷又热,去洗把脸,顺道打开半扇窗户,冬夜寒风,呼啦啦一下灌进来,扬起蜜色马尾,吹开半敞的宽领绣花对襟官服,露出滚动喉结,及清晰可见的锁骨尖,顺着衣缝钻进最里层亵衣的风,刺骨透心凉。
他没觉得冷,倒是清醒不少,对星稀月不明的黑夜眉头深锁,微微眯眼,陷入沉思。
两日后,暗查很快有了结果,下属找个午休人少的时间,去主事堂找丹泽。
丹泽以为是新证据的发现,没想到下属带来另一个消息。
说来算个八卦。
下属说,最近派眼线跟踪,自从温夫人死后,齐佑夜生活丰富多彩,几乎夜夜笙歌,和宋侍郎喝完酒,就各自找喜欢的姑娘歇息一晚。
丹泽没想到齐佑和宋执走得近,不由多问一句:“我听说枢密院最近忙得很,宋侍郎还有闲心和齐御史一起喝酒?”
下属露出轻蔑地笑,食指向上指指:“宋侍郎花名在外,枢密院忙,不忙,跟他关系不大,总归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宋大人自然高枕无忧。”
丹泽听了没说话,他和宋执一起喝过几次酒,几次接触来看,不认为宋执像外界传得那样,除了有个护国大将军的表哥罩着,一无是处花货。
恰恰相反,他隐隐觉得这个看似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更像一层伪装保护色。
起码朝野上下,至今,没有听过一句关于宋执负面的闲言碎语,如同烂泥扶不上墙,谁有事没事视烂泥为威胁。
而宋执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自在,比他们任何人都过得潇洒。
丹泽有时羡慕这种“高枕无忧”,当下只能食指叩叩桌面,继续问:“有有价值的线索没?”
“卑职正为此前来。”下属抱拳,身子前倾,倏尔声音压低,“有件事引起卑职注意,特向大人请教一二。”
“你说。”
“宋大人好像有喜欢的姑娘了,出自粉巷,巧得很,又是青玉阁,姑娘姿色尚可,但算不得上等,甚至有些不起眼,叫,叫……”下属想了一瞬,想起名字,“皓月。”
看起来极微小一件事,却在大理寺收集的各种信息里,哪怕沾上一点点千丝万缕,就会变成怀疑目标。
牡丹出自青玉阁,覃昱曾躲藏过里面,而这个皓月姑娘,无人在意,却被宋执看上,且夜夜宿在她房里,让大理寺不得不多份猜想。
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利用一个女人做掩护?
丹泽一时没掳清,不过从这条消息闻到不寻常的味道。
宋执是覃炀的表弟,肯定也认识覃昱,他一直怀疑宋执和覃昱私下碰过面,打过交道,就在查出眉目的重要节点上,半路杀出程咬金,一个丹台吉的身份牵扯掣肘,无奈半途作废。
始料未及,柳暗花明又一村。
“找人盯紧这个皓月姑娘,另外把她底细查清楚。”丹泽思忖片刻,做出决定,雷厉风行,“两天内我要回复。”
下属领命退出去。
大理寺言必行行必果。
丹泽要的结果,前后不过一天一夜,就有消息传来。
“大人,卑职查到这位皓月姑娘非本地人,听老鸨说从雁口关人贩子手上买来的。”
雁口关?人贩子?
丹泽很是狐疑:“雁口关的人贩子做生意做到燕都来了?”
下属讪笑:“不是,大人,是小的表述有误,这位皓月姑娘是从雁口关来的,燕都黑市那些门门道道您也清楚,他们为了不给中间人贩子赚钱,直接到雁口关以低两三倍的价钱把姑娘买来,再卖到粉巷,对外自称来自雁口关,卑职一时心急口误。”
丹泽抬抬手,示意没事,心里却想起另一件事,想当初调查牡丹和覃昱时,似乎这两人和雁口关也有联系,难道事情如此巧合?
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汇聚到同一个地方。
“你们查过青玉阁没?”丹泽总觉得自己哪里疏忽。
下属上前一步,笑得几分神秘:“大人,您上位不久,可能有所不知,粉巷一半的楼牌都跟黑市有关,想查源头难。”
丹泽心想自己确实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时间太短,可随着接触一件又一件案子后,发现燕都城的水,比他想象中深得多:“一半跟黑市有关,另一半呢?”
“这另一半……”下属指指上面,说得隐晦,“卑职也是茶余饭后听一嘴,听闻有几位大人物好这口,以粉巷名义网络天下美女。”
至于这大人物是谁,说者有心,听者爱怎么想怎么想。
丹泽对这类八卦杂事没兴趣,他现在最在意的是覃昱到底藏匿哪里,自己总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吊着,上要对付皇上,下要对付西伯国派来的奸细,还得天天防贼一样防着齐佑的盯梢,人累,心累。
他捏捏鼻梁,话题皓月身上:“人呢?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没?”
下属一时没明白意思:“人?您指皓月还是齐御史?”
丹泽脱口而出“皓月”两个字,到嘴边又咽下去,话锋一转:“怎么?都有新情况?”
下属说齐御史那边一直找人盯着,绝不会成为漏网之鱼。
皓月这边,他想想说:“大人,且不说皓月姑娘与宋大人关系扑所迷离,她本身也搞得神神秘秘,人称玉面冷美人,有时会离开青玉阁,回自家小院住两三天,老鸨说离开几天没收营,她也不在乎。”
在粉巷做姑娘不为钱,丹泽头一次听说。
“她家小院在燕都什么地方?”
“城北靠近城门那片,卑职查过,一进一出的单门院子,很普通的百姓住户。”
“院落是她的吗?”
“是,”下属靠近,笑笑,“好像是宋大人送的。”
乍听之下,似乎没有任何疑点和漏点。
丹泽摆摆手,示意下属出去,思忖片刻,安排好公务,下午回趟府邸,换身衣服,踩着点去找宋执,主动请喝酒。
宋执来者不拒。
两人在去粉巷的路上,丹泽好似无意说,人少玩没意思,再叫几个。
宋执说不急,等到了地儿,点好酒菜,叫好姑娘,自然有人来。
丹泽猜肯定有齐佑,至于其他人,都是几个爱玩爱闹的,没有关注价值。
一到青玉阁,花妈妈眼尖,主动迎上来打招呼:“哎哟!宋爷,您又把丹爷带来了,丹爷是稀奇客,姑娘们老惦记着,您可得常来呀!”
宋执和花妈妈熟,口无遮拦:“妈妈,您叫什么青玉阁啊,干脆改盘丝洞得了,姑娘跟妖精似的,见到丹爷没点矜持,往人身上生扑,也不问人家丹爷愿不愿意。”
花妈妈“哟”一声,丝帕虚拍在宋执身上:“宋爷,您这话有失偏颇,丹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姑娘们稍稍偏心情有可原,倒是您,皓月姑娘知道您今儿来青玉阁,家都不回一直等到现在,您要不先上去看看?”
宋执嘴上说,一会去,可眼底透出难以察觉的防备,有意识无意识朝丹泽瞟了眼。
花妈妈老人精,把刚才一幕尽收眼底,面上笑出褶子,不露声色岔开话题:“宋爷,包房酒菜,老规矩,都备好了,您说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
“不急。”宋执回答,又转向丹泽,“丹兄,你先去包房,我失陪片刻。”
说着,他随意叫来一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带路,自己则一步两台阶直奔三楼西北角的屋子。
丹泽的视线好似无意跟过去,一个穿着素净的姑娘开门把宋执迎进去,宋执似乎急不可耐,搂住人就亲,右脚勾住门板,“砰”一声,合上屋门。
“丹爷,要不一会有看中的姑娘,您也歇在青玉阁得了。”花妈妈察言观色,言语调笑,故意遮住对方视线。
丹泽淡淡说句不用,转身一瞬,倏尔一个瘦瘦身影急急忙忙往青玉阁外面冲,只听极清脆一声“啊呀”,两人撞个满怀。
瘦瘦身影用力过猛,往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花妈妈骂声立刻响起:“跟你说了多少遍,走路看路,长眼睛出气的!”
又转向原地未动的丹泽,赔礼道:“丹爷,这是店里刚来弹小曲的丫头,没规矩,您别怪。”
丹泽原本没在意,神使鬼差多看一眼被撞倒的姑娘,他微微一怔,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侧面和温婉蓉有几分相似。
“你没事吧?”没心思理会老鸨的聒噪,往前跨一步,弯腰向对方伸出手,极亲和地问。
对方坐在地上,抬起头,看见俊美脸庞也是一愣,甚至忘了尊称,本能回应:“没,没事。”
丹泽的笑脸极具诱惑,嗓音清亮娓娓动听:“你叫什么名字?”
“柳一一。”
“哪三个字?”
“柳树的柳,一二的一。”
丹泽扶她起来,问有没有伤到,从袖兜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她手上,如同商量语气:“你每天晚上闲暇,可以去我府邸演奏,多晚我都等你。”
柳一一有些懵,傻傻应声好。
花妈妈在背后推她一把,恨铁不成钢加一句:“还不快点谢谢丹爷赏赐!蠢得要命!”
柳一一回过神,赶紧向丹泽屈膝福礼,言谢的话未出口,被丹泽扶了扶。
他依旧对她笑笑:“明晚丹府,不见不散。”
柳一一握紧手里一锭银子,迟疑片刻,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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