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有我护你
当横在两人之间的信任摇摆不定时,丹泽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回应的话也不好听:“柳一一,就你个木鱼脑子,除了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还会什么?”
柳一一马上反嘴:“你除了损我,嫌我,还会什么?”
“你!”丹泽头一次气结,倒不是没话说,而是再往后的话,多半比刚才一句更难听。
说出来就变争,变吵,甚至动手,柳一一又会落跑,近乎成一条死循环。
一时间偌大的厢房静得出奇。
柳一一负气开始干绣活,丹泽坐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随手找本书,却一个字看不进去。
似乎谁也不理谁,似乎谁都等谁先说话。
静默良久,丹泽单手合上书,抬起眸,看向柳一一,思量再三,直白道:“一一,你怎会替齐妃做事?”
柳一一方才被骂木鱼脑袋,这口气没下去,但听到丹泽语气恢复如初,好声好气说话,那点怨气也就烟消云散。
她抿抿嘴,低头换线,回答:“其实我不是替齐妃娘娘做事,绣那个屏风是误打误撞,不过娘娘出手阔绰,赏我二百两和一对鎏金手镯。”
丹泽立刻会意:“所以你就接了?”
柳一一点点头,“嗯”一声。
丹泽听着窝火:“你差二百两吗?平时用度少你一分?”
柳一一听出话里嫌她爱钱的意思,心里不大高兴,别扭道:“我不和你一起,难道就不吃喝?再说我在宫里,哪位娘娘都不能得罪,不是随我高兴不做就不做。”
现实却是如此。
丹泽长吁短叹,语气稍缓:“当初又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在府上好好养身子不行吗?为什么钻到宫里?这口气赌得有意义吗?”
柳一一沉默一会,跟着长吁短叹,掏心窝道:“我承认之前有赌气的心思,觉得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后来才知道自己只能挑五十斤稻谷,偏偏学你挑一百斤,典型自讨苦吃。”
丹泽听着失笑,坐到柳一一身边,手抚到腰身上,说:“既然你知道自讨苦吃,现在回来,听我话,别进宫里,你又不是宫里正儿八经的绣娘,就算不去,后宫那些嫔妃不能把你怎样。”
柳一一知道他为她好,抬抬眼皮,又垂下去,放下手中的活:“我现在不能不去。”
“为什么?”
“我刚才也说了,我进宫不是伺候齐妃。”
“你伺候谁?”
柳一一犹豫好一会,给出三个字:“兰僖嫔。”
丹泽怔了怔,一向波澜不惊如深潭般的琥珀棕眸,透出讶异,随即变成紧张,最后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满,盯着柳一一半晌,压着火问:“你怎么找得到覃昱?”
柳一一被盯得发毛,下意识咽口唾沫,老老实实回答:“花妈妈找人带我去的。”
话音刚落,丹泽铁青着脸,嚯的站起来,转身拿外套,气冲冲出门。
柳一一心知肚明说实话要惹祸,急忙追上去,拉住对方胳膊:“丹泽,你别去为难花妈妈,你听我说!”
“说什么!”丹泽甩开手,不想顾及任何人情绪,吼道,“青玉阁老鸨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愚蠢至极!”
柳一一死死抱住他胳膊不放手:“丹泽!算我求你了,你别去行不行!花妈妈没为难我!覃爷也没为难我!”
丹泽掰开她的手指,怒极反笑:“他们不为难你,你自己往火坑里跳,长本事了!”
柳一一没辙,情急之下,喊出心里话:“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全身而退回西伯!”
丹泽手上动作一顿,愣了愣。
柳一一知道对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忙继续说:“花妈妈之前告诉我,覃爷正缺个绣娘,问我去不去,当时离开你,我身无分文,毫不犹豫答应了。等见到覃爷,他好像知道我和你的事,就问我愿不愿意帮你平安离开燕都,我说愿意,他说会有危险,要我考虑好。”
丹泽猜死她:“然后你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是。”柳一一直视道,“那天钟太医和覃夫人说话,我都听见了,他说我寒邪急入,想养好再生,少不得歇养一年半载,而且能不能完全养好也说不准。”
顿了顿,她垂下眼眸:“我已然如此,总不能拖着残破的身子嫁给你,更不可能做什么台吉夫人还是侯爷夫人,我有自知之明,无论出身还是身体状况,我不配,所以我想如果用我的命换你平安回去,未尝不是好事。”
说着,她放开手,背在身后,抵住梨木房门,低声道:“丹泽,不管你怎么骂我,嫌弃我,待我真心就够了,我没什么可付出的,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
语毕,她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开门走道:“如果你非要找花妈妈算账,我不拦你,但花妈妈很多事都不知情,就算你把她交给衙门关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谁要你以命抵命换我回去?”丹泽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抱入怀,紧紧搂住,责备里透出心疼,“要你安安分分待在府邸,时机到了跟我一起回西伯,你偏要卷进来,请神容易送神难。”
柳一一额头埋在颈窝窝处,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答应覃爷那一刻,就做好最坏打算,丹泽,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作妖,我就是……”
她想了想,告白内心最深处的话,喜欢你。
丹泽重重叹息一声,抚了抚背:“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有时气头上说你不好,事后我也反思过,不是真嫌你,真嫌弃,多一句话都不会说。”
说到这事,柳一一就觉得委屈:“可你总说我不好,我在你眼里就一无是处。”
丹泽笑起来:“你绣工能入后宫嫔妃的眼,足以证明绣坊掌柜和你师傅的慧眼。”
“真的吗?你也觉得我绣得好?”柳一一抬起头,眼睛放亮。
“我从没嫌弃过你绣的东西。”丹泽边说边把怀里百丹图的钱袋掏出来,“你绣的,我随身携带。”
柳一一拿起钱袋,左右看了看,心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鼻头发酸,眼眶发红:“我以为你扔掉了。”
丹泽继续笑,温柔道:“怎会扔掉,夫人绣的东西,当然要收好。”
柳一一吸吸鼻子,问:“你真不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丹泽低头吻一吻微微发凉的嘴唇,“我还是要出去一趟,你该喝药喝药,该歇养歇养,不要出门,也别乱跑,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知道吗?”
柳一一乖巧“嗯”一声。
临出门前,她思前想后,拉住丹泽,一再叮嘱别难为花妈妈。
丹泽迟疑一瞬,答应下来。
粉巷离丹府路途不算近,丹泽快马加鞭,疾行至青玉阁门口时,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小厮眼尖,看见他快步走进来,忙笑脸相迎迎上去:“丹爷,您今儿来得早,我们还没开……”
一个张字含在嘴边,被丹泽一把拽过衣领,拖到面前。
“花妈妈在哪?”他语气不善。
小厮察言观色,很配合交代,指了指三楼最靠边间的一个房门,小心翼翼道:“现在不到午时,妈妈多半还睡着,小的现在帮您叫个门。”
丹泽松开手,对折的马鞭点了点,警告道:“别跟我耍花样。”
小厮连连应是,一路小跑,飞奔三楼,在丹泽的犀利目光注视下,请花妈妈出来。
花妈妈被人从暖被里吵醒,头没梳,脸没洗,衣冠不整,披着外衣一脸不悦站着门口训人。
丹泽没时间和她耗,清了清嗓子,抬头道:“花妈妈,下来我们聊两句。”
花妈妈鲜有见到俊美小生没露出笑脸,从小厮心领神会指指楼下那刻,就知道来者不善。
“丹爷,大堂总有伙计来来往往,说话多有不便,还请移步去雅间。”花妈妈做个请的手势,拢了拢身上的薄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丹泽冷冷一笑:“花妈妈配合最好不过。”
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进了一间空雅座,而后关上门。
花妈妈心里明镜一样,开门见山道:“丹爷为一一的事而来吧,看样子,一一应该被您找到了。”
丹泽没想到对方抢先把他的话说了,眯了眯眼:“妈妈是聪明人。”
花妈妈似乎看穿他所有心思,隐晦道:“一一应该告诉您什么,您急着闯青玉阁,想必要找的那位,和一一见过的是同一人吧?”
话已说开,丹泽没必要藏着掖着,直接问:“你知道覃昱在哪里?”
“丹爷,这事我还真不知道。”花妈妈笑笑,吹了吹指甲上的皮屑,窝进靠软垫里,先发制人,“今儿您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覃爷的半点消息。”
她笃定丹泽不会把她如何,丹泽也确实不想在一个老鸨身上耗费太多精力,只问:“和你接头的人在哪里?”
“黑市。”花妈妈不假思索回答。
和丹泽猜想的方向大致相同:“具体地方。”
花妈妈别别嘴,摇摇头:“我们都是单线联系,一般都是他们来找我。”
“是吗?”丹泽怀疑的目光在花妈妈脸色打量一圈,倏尔想到一个可能,身体前倾,正色道,“你是兰家人?”
花妈妈并未马上回答,视线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俊美的脸上:“我何德何能成为兰家人,连杂役都算不上,不过兰夫人心慈,开这间青玉阁给我营生,谋口饭吃罢了。”
兰夫人?
丹泽听着耳熟,他记起之前查粉巷时,下属提过一嘴,说兰家真正主持大局的不是兰家公子,而是兰家长女,兰夫人,至于兰夫人为何出嫁又折回娘家担起重任,众说纷纭。
本以为以讹传讹,没想到并非空穴来风:“也就是说,覃昱藏在黑市,并有兰家相助?”
花妈妈笑脸依旧,一语中的:“丹爷不早就知道了?何必多疑此举问我。”
见对方不说话,她接着说:“怕我没说实话?故意试探?”
丹泽手指敲敲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叩叩声:“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接头的人肯定还会找你,我要见覃昱。”
花妈妈轻笑出声:“敢问丹爷,您以什么身份见他?大理寺卿?还是您本人?”
丹泽也轻笑出声:“有区别吗?”
“当然有。”花妈妈笑着回答,随即嘴角下沉,一本正经说,“覃爷早料到您会找他,特意叫我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覃爷说,若丹爷考虑好回丹家,随时欢迎。”
“如果我不回?”
花妈妈摊摊手:“覃爷没说,我不能妄加揣测,免得误导丹爷,倒成我的不是。”
对方明摆不想趟浑水,丹泽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块上等质地的羊脂玉牌推到花妈妈面前:“把这个带给覃昱,他知道我的意思,明天戌时五刻,我来青玉阁等消息。”
花妈妈看看玉牌,又看向丹泽,爽快回答:“传话的事,包在妈妈身上,错不了。”
该说的话说完,丹泽起身离开。
正因为粉巷为燕都最出名的烟花柳巷之地,在纸醉金迷的掩盖下,是最容易获得情报和信息的地方,无论高官富甲,还是平头百姓,那些喝多把不住嘴,或者疏解身心,很容易对看似柔弱无骨的姑娘吐露心声,可谓真真正正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花妈妈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丹泽也混过风月场所,谙知这类人的胆大妄为,他故意把时间压得很紧,并非刁难,若真如花妈妈所言,青玉阁是兰家开的,兰家不可能把一个收集信息的据点,交给不相干的外人打理。
当然兰家的信息收集点肯定不止青玉阁一家。
丹泽看得透,除了公务需要,绝不来此。
更重要的是,无论黑市还是高官,谁都不愿意见到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的人在眼前晃吧,他无兴趣,也没必要破坏别人兴致。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丹泽回去的路上前后思量,推测青玉阁说不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宋执喜欢的那个皓月……
她和阿肆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而且从那天齐佑婚宴来看,丹泽虽听不见覃炀和宋执说什么,但从唇语解读,覃大将军似乎不知道,他庇护的表弟背后小动作。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丹泽到府下马时,思忖未停,脑中梳理各种关系,冷不防一个身影猛然窜出来,扑向他怀抱,打断所有思绪。
“你见到花妈妈了?”柳一一的声音压在他胸口,又闷又急。
“见到了。”丹泽知道她担心什么,拍拍肩膀,示意进府说话,又笑道,“放心,我没为难任何人。”
柳一一的小心思被戳穿,她抬起头,跟在一边,有些扭捏道:“我不是偏袒花妈妈,她是我在燕都的贵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她。”
“我知道。”丹泽拉着她的手,把缰绳交给管家,两人走进前庭,继续说,“你知道花妈妈的真正身份吗?”
柳一一沉默片刻,说实话:“其实我知道花妈妈一些事,但花妈妈说我知道多了不好,后来我刻意回避,久而久之花妈妈到底做什么,无从知晓。”
丹泽嗯一声,转头看她一眼:“花妈妈这话没错。”
“所以花妈妈对我是真的好。”柳一一提着斗篷,三两步走到丹泽前面,向他保证,“我刚刚一个人在屋里想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进宫一定小心谨慎,不会出什么乱子。”
丹泽看着她清澈的眼底,伸手拂了拂耳鬓的青丝,疼惜道:“一一,宫里不是你不招惹别人,别人就不招惹你,尤其后宫,真出事,我进不去,更护不了你,知道吗?”
柳一一抚了抚覆在她脸颊上温暖的手,低眉顺眼:“我会保护好自己,而且覃夫人和兰僖嫔都说会护我周全,你不用担心。”
“她们……”后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丹泽想了一圈,又咽下去,预感说了除了给柳一一增加负担外,不起任何作用,索性话锋一转,问,“覃昱交代你进宫所谓何事?”
柳一一摇摇头,一五一十回答:“覃爷要我绣个小样给他,三天后重新找我,什么话没说,就有个老嬷嬷教我礼仪,再就是告诉我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好在我和牡丹,哦,不对,是兰僖嫔之前认识,起码外人看来,说我们是旧识并不为过。”
听起来没什么可疑之处。
丹泽又问:“你一般什么时候进宫?”
柳一一说不一定:“兰僖嫔找我进宫,一般都是合欢苑的小公公用轿撵来接我。”
也合乎规定。
可丹泽总觉得哪里不对:“你进宫除了给兰僖嫔绣物件,还做什么?”
柳一一自嘲笑笑:“我一个小小绣娘,除了绣艺还能做什么呀,兰僖嫔在宫里吃的好喝的好,又有人好好伺候,哪瞧得上我这点能耐。”
丹泽却笑不出来,根据之前查到的蛛丝马迹,猜测:“兰僖嫔有没有让你带什么东西出宫,转交给什么人?”
“好像有一次。”柳一一认真回想,“有次她要我带一件绣好的香包给婉宜公主,就是覃夫人,说应该是冬至前送的,一直没碰到人,要我带出宫。”
丹泽似乎抓住什么,接着问:“带出去了吗?亲手交给温婉蓉?”
柳一一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每次都是合欢苑的主事姑姑送出去,带个香包并非难事,但出去后,碰到一个自称覃府的小厮,说兰僖嫔早在宫里托人带话给覃夫人,加上我去过几次覃府,府邸下人对我有个脸熟,我当时没多想,就把香包给他,由他转交。”
显然香包是个幌子。
丹泽拉着她进屋,替她解开斗篷,顺话问:“香包是空的还是装了东西?”
“空的。”
“你怎么知道?”
“兰僖嫔当我面把香包里子翻面,再交我手上,当然是空的啊,这能有假。”
丹泽思路渐渐清晰:“香包不是你绣的?”
柳一一摇头:“不是。”
“你发现什么异常没?”
“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里子的绣艺明显粗糙好多,尤其锁边,缝得歪歪扭扭,我当时在宫里,没好意思问,这东西给覃夫人,能看得上吗?”她边说边笑,“我还旁敲侧击问兰僖嫔,要不要我拆了重新缝,她说不麻烦我。”
丹泽似乎对覃昱安排柳一一进宫的目的,明白几分,挂好柳一一的斗篷,又脱掉自己的大氅,不再言语。
这回轮到柳一一好奇,跟在身后,谨慎道:“怎么了?那个香包有什么不对?还是我不该多嘴。”
“别胡思乱想。”丹泽挂好自己大氅,转身揉揉她冰凉的脸,叫管家打盆热水进来,“没什么不对,就是还有件事,我挺奇怪。”
柳一一生怕自己在宫里闯祸不知自,紧张问:“什么事?”
丹泽笑了笑:“你怎么被齐妃发现的?”
“这事啊!”柳一一放松下来,咳一声,“我有天进宫,被齐妃的宫女看见了,因为齐妃位分比兰僖嫔高,自然下人也高人一等,就问了几句合欢苑的小公公,就知道了我。”
丹泽下意识关心道:“齐妃有没有为难你?”
“那倒没有,”柳一一说起景阳宫的事,打趣道,“我胆小,行跪拜大礼没敢抬头,连齐妃娘娘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不过听语气,远不如兰僖嫔和善,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事已至此,丹泽心知肚明柳一一被卷进这趟浑水,想阻止来不及,唯有教她自保。
“以后进宫,除了合欢苑哪都不要去,尤为不能一个人跟着宫人去偏僻地方,认识,不认识,都不能跟,知不知道?”
丹泽的表情不是说笑,似警惕,似告诫,甚至带着些许惴惴不安,柳一一愣愣点头后,问:“我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丹泽皱皱眉,不想让对方害怕,故作轻松一笑:“没事,有我护你,你自己不也说了,还有兰僖嫔和覃夫人也会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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