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天塌下来有我
丹泽为自己野心错过一段感情,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柳一一从不知道,每次她说要他接她时,那种满是期待眼神,看得丹泽几次差点反悔。
他想,只要柳一一活着,这次他亲自带她离开,回西伯兑现所有诺言。
如果遭遇不测……
丹泽不敢往下想,微微皱起眉头,重新出列,就覃炀方才一番话,斗胆进言:“皇上,微臣以为覃将军所言良策。”
“好一句良策。”就在众臣等着皇上意见的时候,齐臣相突然开口,冷笑瞥一眼两人,上前一步出列,对萧璟行礼,“皇上,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然西伯族狡猾多端,野蛮凶残,丹寺卿前去黑水河凶多吉少,万一被害,我们正中西伯下怀,开战,战胜便扬我大周国威,若战败……”
说及此,齐臣相看向覃炀,质问:“覃将军曾顾及皇上颜面?!”
中了敌人诱奸,再被打得落花流水,何止颜面,里子面子全丢光!
覃炀心里冷笑,不是他爷爷走得早让贤,轮得到齐臣相倚老卖老?
转念,他猜齐佑私下跟齐臣相说了什么,不然老东西为何跟他过不去。
武将没有文官那些弯弯绕,不喜就是不喜,连眼神都带着厌恶,覃炀懒得理会齐臣相,直接向萧璟抱拳,声音洪亮道:“皇上,臣一直主战,开春后雁口关探子回报,西伯动作频繁,所以臣不认为他们有议和之心,至于开战,许统领乃武德侯世子,虎父无犬子,请皇上明鉴。”
说武德侯三个字时,特意咬重音,不止皇上,连后排文武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传闻武德侯年轻时沙场上出奇制胜屡获战功,在许家同辈男子中,文韬武略,无人不竖起大拇指,十九岁封骁骑将军,官居四品,若不是淡泊朝廷,护国大将军一职轮不上杜家,更轮不上覃炀一个晚辈。
此刻抬出许家,无非告诉皇上大周武将杰出,不惧强敌。
齐臣相混迹官场几十年,皇上喜欢听什么话,不喜欢听什么话,再清楚不过,他总不能再拿许家泼皇上冷水。
萧璟似乎不急,嘴角略带笑意看向两人,一言不发等待下文。
“老臣愿大周昌盛,愿皇上千秋万福!”齐臣相突然行跪拜大礼,额头贴地,发自肺腑一声表忠,惊诧所有人。
“齐臣相快快请起。”萧璟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太监。
老太监立即会意,快速几步过去,扶齐臣相起来。
“齐臣相多虑了。”萧璟的笑意七分虚三分实道,“朕深知齐家忠胆之心,何为几句争论怪罪臣乎?”
听皇上一番话,众臣神色各异相互看一眼,反应快的早看出齐臣相的套路,反应慢的恍然大悟,为何齐臣相在覃将军的言论后牛头不对马嘴的表忠,原来怕皇上责怪他唱衰大周打不过西伯。
再往深想,齐家衷心大周,期望社稷稳固,盛世少战,既然有人执意开战,胜了,皇上开心,百官日子好过,齐家文官出身没有任何损失,败了,由覃家一力承担,齐家隔岸观火,看准时机煽煽风点点火,一报齐夫人之仇,岂不快哉!
老狐狸!
覃炀思忖片刻,会意冷笑。
齐臣相却目无斜视,行礼自责道:“皇上,老臣糊涂。”
他越谦卑,萧璟顾及君臣之礼,越不会怪罪。
果然,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注意力转向覃炀,只问:“开战,胜算几层?”
这一问,众臣又开始揣测新圣意,难道皇上两手准备?
于是所有目光不谋而合又聚集到覃炀身上。
他想覃昱为西伯必然全力一战,不敢妄自菲薄,谨慎回答:“回皇上的话,胜算六层。”
“请覃将军说话三思。”齐臣相满眼嘲讽侧了侧脸,看向覃炀。
覃炀看见也当没看见,朝萧璟抱拳道:“臣不敢妄言。”
他比不过齐臣相耍嘴皮,玩权术,但论沙场,覃家一句顶齐家十句,因为皇上也是武将出身,为先帝出征数次,立过汗马功劳,此时说些夸大其词的虚话只会引来反感。
萧璟坐在龙椅上,思虑更多,既不会当众臣驳了齐臣相的面子,让文官们杯弓蛇影,惶惶不可终日,也不能为一句直言打压覃家,寒了武将们的心。
他略微沉吟,看着覃炀说:“明日未时御书房再议。”
覃炀抱拳领命。
直到退朝,就议和还是开战,皇上也没给句明话。
朝臣三三两两边走边低声议论,只有丹泽头一次几步赶上覃炀,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说声谢,又快步离去。
覃炀眯了眯眼,望着远去的背影,波澜不惊,他并非见不得齐家以权压势,可齐臣相突然在西伯狗后面插话,分明冲着他们两人来。
丹家势力再大,仅限西伯,丹泽再有能耐,于燕都不过浅滩之鱼,覃炀不止一次地想,这小子不早点回去继承爵位,搅得一堆人不安生,还妄想温婉蓉,脑子有病吗?
即便后来出现柳一一,覃炀依旧膈应,瞧瞧那张脸,西伯狗当他瞎啊!
偏偏什么不能说,不谈平日那群祸祸,就宋执知道,不得笑他半年,索性西伯狗滚蛋最好,免得同城低头不见抬头见,迟早膈应短命。
覃炀想想,不大痛快,出了午门,一骑快马回枢密院。
方才朝堂言论绝非儿戏,站在挂立墙壁上的羊皮舆图前,覃炀的深眸盯着黑水河那片区域,眉头深锁,西伯议和肯定幌子,而选黑水河开战,谁先埋伏,谁占优势。
他粗糙手指摩挲下巴,顺着黑水河往上看,很快找到距离雁口关边界最近的部族,细细端看一会,神色渐冷,若探子所报属实,西伯收编此部族占了极大先机。
西伯善骑射,骠骑良驹日行千里,从部族到黑水河,估摸最多一个时辰,到时西伯援军扎营部族附近,开战时一路南下,别说黑水河,一鼓作气杀到雁门关口不无可能。
于丹泽是好事,于覃炀极不利好……
“难得见你在朝堂上帮谁说话,还是关系恶劣的人,”不知何时宋执从门口探头进来,揶揄道,“和西伯狗握手言和了?”
“滚蛋!”覃炀被打断思绪,不耐烦摆摆手,叫他要么进来关门说话,要么哪凉快哪歇着去。
宋执嘿嘿一笑,非但不滚,自来熟拖把椅子过来,要覃炀泡茶。
“老子看你皮痒。”覃炀边起身边骂,没一会方几茶桌上多了两个茶杯。
宋执拿起来闻一闻,感叹:“好香,是今年新进的龙井?”
覃炀对茶没讲究,不过大宗正院每月送到覃府的份例,比其他皇亲多份茶叶,温婉蓉就装两罐给他带去枢密院品尝,宋执贼精贼精,见对方不答话,立刻明白过来,啧啧两声,夸赞:“小温嫂子真好!”
覃炀斜一眼,嘶一声,表情明显不悦。
宋执是狗脸生毛,看他发恼,见好就收,嘴上死犟:“论大小,你是我表哥,温婉蓉虽小我几岁,辈分放那,我叫声嫂子不对吗?”
叫嫂子没错,但叫得骚里骚气,覃炀听着想打人。
“不叫就不叫,唬着脸怪吓人的。”宋执一如既往骚气满满,但心里笃定覃炀有古怪,“哎,发生什么事连我都不告诉?”
覃炀一早醒来是想告诉宋执,宋执看似不着调,但关键时刻总能戳到点子上,不过念头在九卿堂见到丹泽那一刻烟消云散。
一个覃昱就把宋执紧张得够呛,再搅进来一个都察院的齐佑,宋执还不吓破胆,表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覃炀皱皱眉,就着茶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答非所问:“最近覃昱找过你没?”
他是随口一问,听得人却心里一沉,宋执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几分心虚低头喝茶,信口雌黄:“他是你哥,要找也该找你,找我做什么?”
覃炀想想也对,一口气喝干杯里的茶,注意力重回舆图上,念叨:“你抽空回府一趟,表婶现在找不到你,就去找温婉蓉,找不到温婉蓉就来枢密院找人,哎,这是枢密院,不是你家后花园。”
“知道了。”宋执声音如常,眼底复杂的神情没人看见。
就在覃炀为黑水河之地发愁时,丹泽匆匆忙忙赶回大理寺,把关于之前调查粉巷以及阿肆的文书资料统统翻出来,卷成一卷,藏在袖兜里,快马加鞭回了府,叫管家端来炭盆,一个人关在书房,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而后换身便装,离府,上马,直奔覃家府邸。
温婉蓉没想到丹泽会直接找上门,猜多半为柳一一的事而来。
为避嫌,丹泽没有直接找她,而是找了冬青,叫冬青传话。
温婉蓉换衣服时,冬青在一旁低声提醒:“夫人,真要出去吗?奴婢怕二爷……”
冬青不知道夜里发生什么事,温婉蓉也没打算告诉,只说:“丹寺卿一定有极重要的事,否则不会来找我。”
语毕,怕冬青跟着,叫她回老太太那边把飒飒抱过来。
冬青心知肚明自家夫人是找理由支开自己,迟疑片刻,应声好。
丹泽谨慎,隐没在覃府西侧门的小巷子里,等看到明媚阳光下一抹熟悉丽影,才稍稍往前挪步,唤声“阿蓉”。
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叫她小名。
温婉蓉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几步之外,俊隽的外貌,欣长笔直的身材,如青玉精雕细琢般男子站在斑驳树影下,几束明晃晃的光线照耀蜜色发丝,折射出明亮光泽,却透着陌生气息。
“这次找到柳一一,我会一同离开。”丹泽往前踱步,却在一步之遥停下来,语气像告别。
温婉蓉终于知道覃炀一大早拉狼青来做什么,她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听着凶悍的犬吠,说:“覃炀不方便出面,他尽力而为。”
丹泽轻点下巴:“我明了。”
温婉蓉让他稍等,叫侧门小厮赶紧牵狗来。
小厮领命离开。
趁空档,温婉蓉和声安慰:“兰家虽远离朝廷,但黑市势力不容小觑,兰夫人为人有口皆碑,想必无论如何会保柳夫人周全。”
“但愿吧。”丹泽看看她,又望向头顶一片发芽树杈,无声叹气,隔了好一会,不知想什么,没头没脑来一句,“如果可以,我宁可骗柳一一一辈子,也不该让她见到你。”
他说得心平气和,温婉蓉还是察觉语气里的悔恨、自责和些许不甘。
“丹泽,柳一一是好姑娘。”她垂眸一瞬,又直视他,平心而论,“从我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为什么看上她,但容貌不代表所有,你以前所作所为真的很差劲,从她看你的眼神和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你们不对等。”
丹泽沉默,默认。
温婉蓉声音轻柔,像静静叙述一件事,道:“这次找到人家,好好待她,她并非你口中的傻瓜,走的那天,她哭完告诉我,其实知道竹筒里装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你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宁可装傻,自欺欺人,给自己一个希望,你却总是打破她仅存的一点美好。”
说着,她叹息一声:“柳一一满心满意全是你,既爱又畏,可丹泽,人心是肉长的,迟早有被伤腻的一天,你明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就应该给她想要的,而不是仗着自己优势任意妄为。”
最后,她认真地看着那双琥珀棕眸,清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忘却过去的灰暗,忘了我,真心实意回敬那个值得被疼爱的人。”
一番话,听得丹泽愣怔半晌,他知道今天所说都是温婉蓉的心里话,让他始料未及的心里话。
而后长久沉默,直到小厮把几条狼青交他手上,两人擦肩而过,温婉蓉听见一声“好”,不带任何犹疑,发自肺腑的一声好。
这一天到底怎么度过,温婉蓉自己也不知道,她坐在门廊下,抱着飒飒晒太阳,有一句没一句回答女儿千奇百怪的问题,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坐在妘姨娘的小院里,也是这般春和日丽的天气,齐淑妃被婆子牵来找她的样子,一身樱粉褙子,衬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愈发透嫩。
等婆子走后,齐淑妃从怀里掏出一包糖葫芦上的糖壳,笑眯眯对她说:“我偷偷拿来的,别让杜夫人发现。”
温婉蓉如获珍宝,糖壳化在嘴里,那般甜。
后来每年大户行善施粥那几天,不是四姑娘躲懒,把自己的活推给她,也不会见到丹泽。
第一次见到丹泽,被蜜色头发吸引,单纯的好奇,发现有人欺负他,她大着胆子,以温家姑娘身份与他说话。
她稍稍仰头,问他:“别人欺负你,你怎么不反抗?”
丹泽别过头,不说话。
第二天温婉蓉又见到他,她朝他笑笑,指了指粥棚后,偷留下的馒头。
第三天同样时间,同样地点。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直到最后一天,她鼓足勇气,把一对红珠耳坠塞他手里,近距离发现琥珀色眸子清澈又明亮,仿若藏着点点星河。
她由衷称赞:“你的眼睛真漂亮!”
可从第二年开始,温婉蓉再没见到那双琥珀棕眸。
再相见,他陪伴长公主身边,早已不需要靠施粥度日。
温婉蓉见过几次他脸上的抓伤,很想劝他放弃,却迟迟说不出口。
因为她为人妻,他为专宠。
他要死的时候,哭得悲恸至极,她给他希望……
如今,他们都好好活下来,活到今日,死的死,散的散,反目的反目,温婉蓉盯着湛蓝天空,自嘲地想,她还忘了一个人,就是英哥儿,小小年纪,被迫从一个亲人转给另一个亲人,最后转出燕都,算上他,多了一个离乡的离乡。
她想着,无声落泪,眼泪顺着下巴滴在飒飒的小脑袋上,飒飒抬头,望着温婉蓉,头一次神色紧张,懵了半晌,声音软糯地说:“娘亲,不哭。”
说着,学乳母的样子,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抹脸上的泪。
软乎乎的小手,带着温温的热度抚过一片冰凉,暖到温婉蓉心里,她用手背胡乱抹抹眼睛,低头看着乖乖窝在怀里的女儿,吸吸鼻子,坚强地笑了笑:“有飒飒在,娘亲不哭了。”
飒飒不懂大人的悲欢离合,但听懂娘亲对她的重视与疼爱,傻乎乎甜甜一笑,天真、无邪。
入夜,温婉蓉情绪不好,精神不济,早早睡了。
覃炀进屋时,她也没醒。
红萼一边小心伺候,一边说起白天的事,说夫人哭了,还是大姑娘安慰好的。
覃炀听了皱皱眉,什么话没说,看一眼东屋,打发走红萼,净身完,轻手轻脚走进去。
他坐在床边,柔软的褥子塌陷下一块,温婉蓉条件反射醒过来。
“你回来了,好晚了吧,饿不饿?”她习惯性爬起来,叫人端宵夜。
“算了,我累了,想早点睡。”覃炀把她按下去,转身熄了桌上的灯,摸黑上来,搂住香软身体,声音带着倦意问,“今天哭什么?谁又惹你不快?”
温婉蓉立刻猜到:“红萼告诉你的?”
黑夜的房间,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听得清对方的声音,感受得到彼此的体温。
覃炀拍拍她的背,低头闻到散发清幽花香的头发,好似安慰:“天塌下来有我,你和飒飒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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