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琪到时李春已经好些了,僵硬得石头一样的肌肉渐渐变松,牙齿也松开了,四肢也不再抽搐。平静摸摸他的手比刚才暖和了些。
“他必须得跟我走。”燕云发话了。岛上没有郎中,李春这个样子再拖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险。
平静说不出阻止的话,自己一直守在李春边上,白天时他就吐过几次,不过没有这么严重,人都是清醒着的;只是有时跟自己啰嗦着就说头晕、然后想吐。吐的东西并不多,就几口不知道是什么的棕褐色的黏稠东西。
“他之前头部是不是受过很重的旧伤?这是这种淤伤而会产生的特有的淤塞之物。”燕云问道。
白琪和平静面面相觑,李春一身的伤多了去了,他自己也从不在意,但记忆里他没有过什么和脑袋有关的毛病。“额,我想起来了”白琪说“我还是听七爷说的”又是一个只叫七爷、不叫爹的别扭孩子,燕云一噎。
“他之前跟着七爷时一次在占城海面遇见了风暴,桅杆砸了头,不过那一次好像没事。因为是他自己当时跟七爷说笑,说还不如他十六时在家乡跟人打架被砸了脑袋严重——”白琪声音嘎然而止。
李春其实跟自己都说过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注意罢了。看他这么健壮,这么生气勃勃的如同一头牛犊子,就总觉得他是不可能倒下的。
那是他准备回家乡去找柳枝,“静哥我好紧张啊,我不能紧张,我太紧张头会很痛,痛得晕过去。要是赶不上船就糟了。静哥你和我说说话,让我好好儿能睡两个时辰。我以前跟人打架被砸了后脑勺,大概就那时留下的候诊,在占城时发作一次。当时七爷都以为我活不了了。”
自己,对他还是不够关心。如果当时注意到应该摁住他请个郎中来看看。
白琪咽下喉咙里的硬块,爽快的说:“那静哥你也陪着小春一起去南泉,你细心,好好照顾他。我在这里等着柳小娘子,小春醒了你叫他一定不要急,我会头发丝儿都不少一根的把柳小娘子给他带去的。让他好生静养。”
平静早已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燕云见俩人达成一致就出去找卢溪月,吩咐他去船上准备一间安静的房间,不得叫人随意靠近。
而白琪这边叫人匆匆收拾了,把李春移到一块床板上准备抬到船上去。“额,静哥,我们以后不能再叫他小春了,叫他燕曦。”白琪把李春的脸用一块纱巾遮盖起来,一边轻轻说。
平静先是愣一下,转瞬明白:“没关系,不管他叫什么他还是我们的兄弟。”
南泉港旌旗飘扬,码头上黑压压一片人头紧着看热闹,鲜明的甲胄,威风的锣鼓和舞狮彰显着胜利之师的风采和喜悦。有闲汉抱着胳膊在人群中绘声绘色描述着那南海一窝蛟的凶残,燕大人的机智勇敢以及隐忍,他带伤追击贼寇于海上,怒目金刚,小贼们被其凛然气势所震慑,望风而降。
这些年虽然海事算清净,已经多年没有大患,但南泉港行船日进夜出何止百艘,满载的商船犹如行走的金山银山,总有胆子大的干上一票,及时分了浮财就远远遁走,一年作案不多,然颇让镇守无可奈何。
所以“带回一船的人头”——闲汉们的描述——起到的威慑作用足矣。
这些欢乐和卢溪月无关,他忙乎得脚跟打到后脑勺。燕云把李春和平静放他住的幽兰院,“你素来稳重,又是知情人。我看你日常治下严谨,你这里清净,让他好好养伤,我再调几个亲兵过来。”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母亲这人其实没什么心眼,不过是爱撒娇罢了。所以你日常也开导些。”这话说得真是很男人的交心之语了。
卢溪月这里收拾好了房间,燕云派来的大夫也开始诊治。这两个大夫和燕云是积年的交情,有一个还挂着一些远亲,都是自年轻时就随着燕侯在军队里做军医,手艺和信任自然不必多说。
俩人一见李春的面孔唬了一跳,燕云喟叹:”此番找到小儿是我之喜,足以告慰他母亲在天之灵。然而小儿流落民间这么些年际遇实在不堪,还请二位遮掩一二。“
燕侯的嫡长子当年遇难人尽皆知,忽然这孩子找到了,两个大夫震惊好奇之余也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且不说燕侯发妻静宁公家多年来一直的不满,单是要脸面一点的人家也不乐意让人知道自己儿子被人掳去入了贼窝啊。看这一身伤,足以说明长公子在外颇吃了好些苦头,疤痕触目惊心,大夫都唏嘘不已。
富贵人家钱好赚,但是也充满了危险啊。俩位大夫一边心里忐忑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这位天上掉下来的长公子进行救治。
“长公子这的确是陈年旧伤,而且受伤时间颇长,中间一直没治疗过。如同创口长在肉里头,越捂烂得越深。”
“脑疾素来棘手,这不比其他,乃人魂主寄居之所,轻举妄动恐怕伤其灵智啊。”
眼看燕侯阴沉沉的脸一跨、一副“我只想听结果”的样子大夫不再拽文,急急道:“施以金针,再辅以药物疏散,内服外调,久之应有效。“
俩人都是金针高手,这建议靠谱。治病宜早不宜迟,燕云就叫卢溪月再整理房间出来给大夫住,并嘱咐他们开药不必考虑价格,只要有效果。
牛黄,犀角,檀香,珍珠,红花,丁香,没药,还魂草,这些东西本就是他们的本行,平静看着单子没一丝为难,叫人拿他的手信去涵芬堂找主事的白小三爷要这些材料。白小三爷是白琪的三哥,见到平静的信二话不说去开珍贵材料仓库。
而燕云多年身在军营自然收藏了一些极品的药材,有一块好牛黄足有小孩拳头大,黄橙橙的刮一点儿异香扑鼻,大夫看了啧啧称奇,说“有此物相助于脑伤治愈极大,侯爷宽心,长公子福大命大,遇难呈祥呢。”
燕云见过一次大夫施针的场面就不愿再看一次了。他虽说身体力行算实行得比较好的但毕竟勋贵出身,不会从底层做起,又多年显耀,实际没有吃过苦——至少在肉体上。见到寸长的金针这么扎进脑门,着实吓一跳,好好一个人扎得满脑袋刺猬一样,要这么扎上两三个时辰。
李春本来头发就削得短,大夫给他小心着全剃了,泛着青光的圆溜溜的脑袋瓜看上去很可笑,又让他平白小了很几岁。加上他人不舒服紧皱着眉,一副委屈到家的样子,燕侯瞧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而头发剃光后他后脑上的旧伤就很清晰了,当年伤口没有照顾好,后脑上凸起来很大一块疤痕,歪歪扭扭的。从纸上和其他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的李春童年,看着这块疤燕云才真正的理解了为什么他们都在说的李春能活下来真是老天垂怜。
燕云瞧着实在承受不住,提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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