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柳枝到了州府有人接,她默默无语的跟着。马车辚辚,她倒是不害怕,全然相信他的安排。爱热闹的她此刻没心情往外,州府的风光吸引不了她。
柳枝暂居在平家一所小宅子。平家做事十分周全,怕她不自在,这院子就是一座两进的普通宅子,和她甜水井街的家差不多,陈设也是中等人家常见的。几个嘴紧有眼色的仆佣事先得了嘱咐,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刻意奉承。
李荣住了一晚就要回去了,家里事多,他只呐呐叮嘱柳枝几句莫怕之类。看着舅舅离去,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柳枝抱紧小白猫给自己打气,无路可走,只能前行。
她就默默的等着李春,他在外面忙些什么一概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此时柳枝不便外出散心,不过她心情低落倒也没想抛头露面,好在还有那只小白猫作伴。
这天柳枝正在院子里给小白猫洗澡,一个大木盆里灌了热水,毛全部打湿了小家伙更小的可怜,只一个拳头大,一身全是骨头支棱着,瞧着吓人。
边上凳子上搭着厚布巾,柳枝换了几条吸干猫身上的水,然后用自己裙子兜着给它晒太阳。不是别人不帮手,这只猫虽小但很凶,除了柳枝外人略略近点就扑。当初那只大白糖糕却是很温顺的。一会儿毛干了,白蓬蓬一团,柳枝就抱着这只小的去厨房给它找鱼吃。
当初大白糖糕通体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双眼碧绿,是个美人儿;这只小的却是一双黄眼睛,尖嘴猴腮坏脾气,动不动就一爪子。虽然明白俩个不是一只,但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这小家伙从天而降,柳条也就额外喜欢它,还叫它白糖糕,并且有信心把它养成大白糖糕那样的美猫。
灶上早准备了鱼汤拌饭,一会儿小东西就肚皮滚圆,吃饱喝足就在柳枝膝盖上打起瞌睡来。柳枝兜着它,有一句没一句和灶上的婆子商量晚上的菜。她不愿意呆在房间里,一个人太冷清了。
一会儿外面通报说有人递口信来了。柳枝抱着猫儿出去,回到厅堂见到一个脸儿黄黄的瘦子,身上穿得十分富贵,形容却十分猥琐,两粒绿豆眼,很难叫人相信这就是珍宝斋大东家平九。
柳枝年幼,按长辈礼节行礼问好,平九内心暗暗升起一股占了李春便宜的爽劲,又替柳枝可惜,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配那粗人真是糟蹋了啊!
等九爷发散的思维拉回来说正事。柳枝就听懂两件事,一是李春最迟后天能回来,二是丰柳记已经宣布了家里大姑娘的死讯。
柳枝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谢谢平九爷跑一趟,只白糖糕被她手抓紧了不舒服叫两声。见一个自己女儿般年纪的娇嫩小姑娘眼睛里泪光盈盈却忍住不掉出来,平九心里也怪别扭着,暗骂了两声李春好死不死祸害好好一个小姑娘儿,口里安慰了几句告辞。
自从购买留园一事让平九对自己的眼光品味产生深刻怀疑后,他没事就要在肚子里骂李春一千遍,好找回自信。
而且平九膝下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是他最宠爱的玉姨娘所生,万幸随母,一对姐妹花如花似玉的,俩个只窥见了李春一面就春心荡漾,大着胆子撺掇着姨娘来说想嫁给此人,而且是姐妹共嫁!
虽然自家只是个商户但那不是一般的小商户好吧,自家是壕是壕啊!也要脸面的啊,唉,家门不幸,真是气死爹了。这粗人到底哪里好,不过是身高体壮、笑起来一口雪白牙齿,放纵不羁的盗匪气让这些弱质女流迷了心眼罢了。
柳枝自然听不到平九爷在肚子里帮她骂李春解气,只抱着白糖糕默默坐着滴眼泪。她并不怪爹娘,她知道自己踏出家门的瞬间就和这世间的礼法算背道而驰了。有些事情比如小俩口并肩而走、未婚男女赠花而戏,甚至是暗夜里爬墙呢,都算风流韵事甚至雅事,但有些事摆到明面上世情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大姑娘,这以后就是没你这个人了?”小甲搓着双手,心里十分为柳枝抱不平。家里什么事情都是大姑娘做,老爷太太怎么这么狠心呢,大姑娘百般的好就这样一下抹掉了。
唉,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李春,他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大姑娘呢。小甲心里想着嘴里就说出来了:“大姑娘就不该看上李春,他有什么好叫大姑娘受这种罪。”
柳枝正难过着,也没在意他说的话,她不是个自怜自叹的性子,自己认定的路咬着牙也要走完,擦了眼泪叮嘱小甲以后言行更加要谨慎。
李春第二日午时就回来了。他回来时柳枝正抱着白糖糕仰着头看柿子树上挂着的果,红彤彤的好像一个个小灯笼,喜气得很。
柳枝琢磨着是不是要找架梯子来摘柿子,这柿子看着不怎么甜,应该是用来晒柿饼更相宜的那种。胡思乱想着听见臂弯里白糖糕“喵呜”一声才察觉来了人,转头一看他站在门边要进不进,眼都不错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了。
俩个人就这样一个攀着门,一个抱着猫儿对望。童年,少年时的景象如同潮水纷至沓来,似乎和眼前人分毫不差,又似乎总有了不同。
柳枝记忆里他从小就高出自己一截,虽然瘦但是遇事总把自己揽在身下严严实实保护着,如今他身躯更加高大,一身青布短衣下可以看见健壮的肌肉把衣衫撑得满满的,又有一股年轻男子昂扬矫健的体态,让人觉得他是个完全可以依赖的成熟男人了。
但是他看着自己,眼睛里依然满满是倾慕和眷念,还有那种生怕自己断两根头发的小心翼翼。在他的世界里,明明白白只有自己独居高位,万物俯首。
如果自己不说话,他大概会一直站着不敢进来吧。“小春哥,你回来了。”听了这话他果然如同一条听到主人召唤的大狗急步过来,一下就把自己抱紧了。
白糖糕被挤得喵喵大叫着抗议,从柳枝怀里跳下跑了。柳枝听他喃喃了半天,最后说的是“小枝,对不起。”
他是挺对不起自己的,叫自己这么伤心,这么为难,可是自己就是喜欢他。
柳枝伸出胳膊搂紧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最后在他胸口一边蹭着眼泪,一边抽噎着说:“你别以为我就只能靠你了,呜呜,我才不是一个人,我有白糖糕;呜呜,你要是欺负我我就不喜欢你了,我就带着白糖糕走。”
李春被她这小小的倔强弄得心尖子都疼,疼得一身都发软了,只加倍的低声下气:“你千万别不喜欢我。小枝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去死。”
白糖糕跳下来并没走远,它跳到边上石桌子上蹲着,尾巴盘在脚前,看着俩人后打了个哈欠,似在鄙夷这一对说傻话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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