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掩盖不住,似一点也不想背负这样的命运。
我安抚着她说道:“你冷静一些,冷静一点!”我能理解他的痛苦。
他哀哀地笑了,颓废般的松开手,往我面前一坐,双手撑在额头之上,遮住了眼帘:“我倒想冷静,我冷静不了,萱苏你知不知道,在桓家只要不是传承人,每个人都是医术了得!”
“所有的医术了得,都是在为如何换心准备!多少年了,明知道传承人不可能有兄弟,还得学。祖训有记载,总有一天,传承人可以活过三十岁!可以打破三十岁的禁咒!”
“这个诅咒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明明知道虚无缥缈,还是得做啊,还得遵从这一点,还得必须要把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成存在的东西。所以要学习医术,学习如何换心,怕的就是有朝一日,传承人……一母同生有兄弟,可以换心!可以真正的活过三十岁。”
桓芜说着狠狠的一笑:“我有幸,真的是三生有幸,这么多年了,别人都碰不见的这个东西,被我碰见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存在了,还是一母同生三个。”
“他们是我姑姑的孩子,我对他们来说是兄长,我从来没有照顾过他们一天,现在我却要结果他们,不杀不行,不挖心不行!”
他哭了……
手撑着额头,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可以的!”我拉着他的手腕,几度语塞凝结:“他不愿意让他们死,那就不要让他们死,让他们好好的活着,现在所有的一切,我去陪着他……你不必纠结,也不必痛苦,一切有我!”
他可以不做这一切,这是我没了母家之后,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他。我选择死亡,那他就应该好好活下去。
“不好!”桓芜用力的甩开我的手,眼珠子血红,眼泪在眼中翻腾:“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两个人……一个人的心不行,就用另外一个人的心,这是桓家的祖训,我不来做,我舅舅就得来做!”
“与其让他来做,桓家落个群龙无首,不如我来做,桓家没有我可以存活,没了舅舅,桓家大概就不存在了吧!”
“你为什么会发狂?”我没有忘记他口中所说,他若杀……会嗜血如狂,会控制不住的继续杀戮。
“桓家不杀生,不亲手去杀生!”桓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周身上下弥漫着阵阵悲怆,苍凉的恍惚来自深渊底下。
“我们见血,见到血溶于水,见到与自己相似的血液,就会失去理智,必须要以杀止杀!”
“多年来的荣华,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我说过人都是公平的,得到了太多,老天总是会收取一点利息,不会让你的日子十全十美下去。”
“再给我点时间好吗?”我对他说道,对他求道:“独孤倾亦不愿意让他们为他而死,你也不要去勉强他,他过得够苦了,这辈子他都为别人而活,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活过自己的一天!”
“桓芜不要那么残忍,你的姑姑我曾经见过,他叮嘱着独孤倾亦一定要把弟弟们安排的妥当。如果你这样给他换心,让他们死,独孤倾亦肯定不会活的!”
他绝对不会活的,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若是他用了至亲人的心,他绝对会以死告知他的母亲。
“没关系!”桓芜狠狠地用衣袖擦过眼角,悲凉地说道:“换心新之后,他会忘记一切,控梦之术有了用武之地,他会拥有崭新的记忆,回到桓家!”
控梦真正的用处,在此……
我摇头,急切的说道:“不可以,失去记忆,在想起来的时候,是万分痛苦的,我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她经历这样的事情!”
桓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血红的双眼深沉,看着面前狼狈不已的我:“没得选择,他要活着,这是最好的法子,对待传承人,桓家祖训上早有记载!”
我抓住他手腕的手,慢慢的滑落,跌坐着,久久不能回神,桓芜话语再次传来:“双生子,血浓于水,会感同身受,偃息会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的心,独孤倾亦不愿意也得愿意……”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似思忖着怎么肢解尸体,怎么把一个人的心掏出来?
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桓芜,偃息不能把心给他,偃息他根本就不是人,早在十多年前,箫清让已经拿他做过试验,他现在根本就不能称为是人!”
桓芜瞳孔一凝,声音幽幽:“不能称为是人,难道他还是木偶不成?”
现在的桓芜让我莫名的觉得毛骨悚然,有一种对上偃让我深深的恐惧着。
慢慢的吐了一口气,“偃师说,他只能称得为半人,还有一半木偶,他的心,你觉得有用吗?”
桓芜血红的双眼,闪烁着暗芒:“箫清让原来是知道的,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被逐出师门,现在你这样一说,倒是想明白了!”
他是聪明之人,几句言语,便能想通前因后果,我慢慢的站起来:“独孤倾亦还有半月的寿命,我想陪着他,你不可勉强于他!”
“半个月?”桓芜玩味的笑道:“那么一碗红色月下美人喝下去,你放心,他绝对不止半个月的寿命,他的寿命绝对可以支撑的箫清让前来!”
我站着,他坐着,垂着眼眸看着他,他眼中出现了一只疯癫之色,似要把在远在京城的箫清让算计在内。
“京城来到这里至少要等一个月,你的意思是说他可以撑到一个多月?”
桓芜翻身而起,眼中闪过一抹坚决:“半人半木偶没有关系,红色月下美人可以让他的性命延续,实在不行我就宰了偃息,也可以撑上一段时间!”
“箫清让就是不来呢?”我问了一个不确定的问题,箫清让在宫廷之中操纵着一个假独孤玄赢,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铤而走险的事情,我觉得他不会做。
桓芜嘴角浮起淡淡的笑,这个笑很是渗人:“他一定会来的,月下倾城值得让他铤而走险!”
我震惊的看着他,半响把红色月下倾城摸出来,微微举了起来:“桓芜……我还需要时间思量,独孤倾亦我不想他痛苦一生,用别人的性命延续着他的命,让他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桓芜盯着月下倾城:“不打紧的,反正会忘记,好了,我去看一看偃息抓鱼怎么抓到现在还没抓到!”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就走……
偃师在那里,应该会规劝于他,但具体他会怎样,我无从得知……
“红色月下倾城!”
正当我转身欲走,愉儿从我身后窜出来,一伸手把我手中的月下倾城抢了过去,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的看着:“这个破东西,这么多人争夺,大师兄为了它,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
“我现在拿在手上,也没发现它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一块破玉嘛,这种玉质,昆仑山大把大把的有,为何别人都把它当成了宝贝!”
“把它还给我!”我声冷如昔的说道:“不问自取叫偷,偃师一脉到时真的会教徒弟,把你教成如此的样子!”
愉儿圆目一瞪:“为什么要把它还给你?不问自取叫偷,我这是光明正大的抢过来,有本事你自己过来抢!不要以为眠迟在这里你就可以耀武扬威了!”
“没有耀武扬威,只是你拿了我的东西,得把它还给我!”我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凉薄:“如果你不把它还给我,偃师我相信一定会刺破你的咽喉,让你彻底说不了话……”
“少拿师傅来威胁我!”愉儿带着一丝愤恨:“师傅最疼爱于我,所有的东西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才不会……”
“把东西还给她!”愉儿话语还没有说完,偃师翩然而至,一身黑衣,只有花白的胡子才是唯一的颜色。
“师傅,这是红色月下倾城!”愉儿急急的解释道:“你不是说,这红色月下倾城,可以救人吗?”
“现在用不着了!”偃师冷淡的说道:“把东西还给她,不准动她一分一毫,不然别怪为师不客气!”
愉儿万般不愿,有些愤怒的把月下倾城往我怀里一丢:“昆仑冰川这么多,你可得小心了,不然的话掉下去,没有人救得了你!”
“啪!”愉儿刚刚说完,自己伸手掌了自己一巴掌。
她满目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掌,“师傅……徒儿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打徒弟!”
“没有为什么,不过警告你一次!”
偃师眼神冰冷的说道。
我小心翼翼的把月下倾城放好,转身就走,他们怎样和我无关,我现在眼中只有独孤倾亦,其他人通通跟我无关。
顺着藤条的梯子爬了上去,独孤倾亦又在翻看写满于阗国文的古籍,听到声音侧目望我:“去了那么久,怎么什么都没拿回来?”
眼中不好意思的窘色闪过,蹬掉鞋子,到达他的床侧:“桓芜说,喝完药不能吃果子,到手的果子被我扔掉了!”
独孤倾亦挑了挑眉头,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笑,把书合起来,拍了拍里侧:“打算睡午觉?”
“嗯!”我重重的点头:“想和你一起!”
“上来吧!”他掀了掀被子,里侧的位置出来,我脱了外袍,抬脚上了床,躺了下来,枕着他的手臂,他把我圈在怀里。
厚厚的被褥,盖住我和他两个人,他冰冷的身躯,就算我再暖也暖不过他。
他身上的青草味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我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享受着这心安的静谧……
我和他之间,谁也没有打破这安静,犹如争时夺日一般,想要狠狠的和他在一起,到死亡不分离。
睡的迷糊之间,我能感受他在亲吻着我的头顶,能感受到他的指尖对我流恋不舍……
我想这是一场梦,等我梦醒之后,他就能活泼乱跳,长命百岁了……
突然……
我的身体一轻,被人提起来一样,猛然睁开眼睛,偃息墨发乱舞,高举着我,声音阴冷:“夏侯萱苏,你去死吧!”
说完他一个用力,把我直接丢向树屋外,我恐惧的尖叫,身体失重,重重地摔在地下,就算是草地,也摔的骨头尽断。
嘴中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偃息从上空一跃而下,用脚踩在我的脸上,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眠迟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你的任何陪伴!”
鲜血染了他的脚底,我的眼中透着无尽的嘲弄:“偃息,你不是想让他活着吗?你死了他就活了,你不是一直在找心吗?把你的心给她,他也就活了……”
偃息冷笑连连:“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好好的让他活下去,他是我的哥哥,自然和我活的年岁一样!”
我眉头微微一皱……
奇异的感觉划过心头,偃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自称为我,他是自称为吾的……
“你是谁?”
大口大口的吐血,带着质疑的问道。
偃息嘴角的笑容一凝,直接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再问我是谁?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是谁?”
“我真的不认识你是谁……你不是偃息……”
怀疑问出,霎那之间,提我起来的偃息变成了独孤倾亦的模样,本欲吐血的嘴,现在干燥,大口吐血的景象不存在一样。
独孤倾亦面色没了先前的苍白,微微红润,声音淡漠的好听:“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在想什么呢?”
怪异的感觉,我找到了出口。
伸手一把推开了他,眼中蓄满泪花:“独孤倾亦你又要对我使用控梦对不对?你想让我在梦里忘记你,再一次彻底的忘记你是不是?”
独孤倾亦微微一怔,握拳低咳:“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现在哪里是在梦里,我分明已经好了,你忘记了……我已经好了,我们现在在两淮!”
在两淮?
我不相信的猛然回头,双眼蓦然睁大,微风徐徐吹起河面波浪……
两淮的运河边……
不……
我明明是在昆仑,怎么可能来到运河边?
独孤倾亦从身后圈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头上,冰冷的唇角贴着我的肌肤上:“我们在两淮不走了,往后都在两淮,可以天长地久!”
我的内心抗拒,想挣扎于他……却发现动弹不了半分。
张口道:“独孤倾亦,你不能这么残忍,我知道你在我的梦里,我知道你在对我使用控梦,你想让我忘记你,你想让我重新开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告诉你,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在梦中。
绝对是在梦里面。
桓芜没有医治好他,他没有被换心,没有被换心他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面色红润与我浅谈。
独孤倾亦轻轻叹息,掰过我的身体,吻上我的唇,唇齿纠缠之间带着仿佛要把我融入骨血的决裂。
忘记了呼吸,直到气息不稳,他才慢慢的松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声音温柔地让我忍不住的泪流满面:“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不会再对你是用控梦,我好了……”
“萱苏,你忘记了,桓芜带你来昆仑,你见到我,我已经好了,你在昆仑见到奄奄一息只剩半月性命的我,都是幻觉来着,那是你心中最恐惧的东西,你做梦了,梦见你心中最恐惧的东西!”
“你在梦里未醒,桓芜喂你吃下药,吃下之后你就睡去了,现在已经到了春日,我们已经回到了两淮!”
他说的话很让人信服,我是吃下了药,难道我现在才不是做梦?
轻轻的喘息着,双眼凝望着他,他松开捧着我脸颊的双手,带着我往运河边走了走,手指着运河边的水草:“春日河虾鲜美,待我们人多打一些回去,今日我们吃河虾……”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我本能都不去抗拒,似我过去就会掉下去,掉下去之后我就会爬不上来。
“萱苏……过来……”
独孤倾亦拥着我用力,声音带着惑,仿佛天籁之音,忍不住让人沉沦,迷惑在他的音质之中。
“我不去……不……”
“走……萱苏……我已经看到河虾了……”
“不……不……”
他直接把我拥到河边,在这路途之中,我都是被动被他拥着,都是他拖着我走的。
他的手抵在我的背上。
瞬间…我大声的对他吼道:“独孤倾亦,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知道你在对我使用控梦……你不能……”
眼泪就如这河水,突然之间变得波涛汹涌,这种要忘记他的痛苦,让我忍不住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我不要忘记他……
坚决不要忘记他……
刚刚才温柔嘴角含笑的独孤倾亦,此时之间,漆黑的目光中带着无尽的冰冷,薄唇微张,“萱苏,还是忘记我吧,彻底的忘记,回到京城之中,涅磐浴火重生后的母仪天下,这才是你的命!”
“不!”
我歇斯底里的尖叫,欲望后退,脚下千斤重,迈开不了步子,他头抵在我的后背,一个用力,把我推向运河。
扑通一声,我掉入运河之中,河水蔓延钻入我的口腔之中,我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游水……
任我怎么拼命,我都拼不过运河里的水,不断的有河水灌入我的口鼻。
我大声的叫着,声音穿透不过水,这是第几次了?
控梦媒介是水,我现在是在水里,我现在是在昆仑山,昆仑山的水里,绝对是这样子,独孤倾亦趁我睡觉了把我扔到水里去了。
我不能慌,不能乱……
曾经在浴桶里,我试过好多次,都不能达成幻觉,我不断的在心中暗示自己,我现在是在浴桶里……在浴桶里。
浴桶太小达不成控梦,停止了拼命的挣扎,腿脚慢慢的在下面荡起,荡着荡着我的身体在向上面飘。
飘着飘着河水变成了冰冷,这种冰冷就像桓芜曾经把我推向燃烬城外的冰窟窿里一样刺骨的冷。
这样的冷,让我脑中越发清醒,越发的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睡去,不能陷入控梦之中……
哗啦一声。
我窜出水面,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我所在的地方,是偃息捕鱼的地方,四周都是高额耸立的冰川。
还有冰块,坠入湖面之中。
岸边,桓芜拿着绳子丢了过来,我伸手拽着绳子,我想不起来,我好好的睡在独孤倾亦床上,怎么会到了这里?
冻得瑟瑟发抖上了岸,独孤倾亦没有在这里,岸边上是偃师,全身湿漉,无法往下滴水,我走到偃师面前:“到底是你对我使用控梦,还是独孤倾亦对我使用控梦?”
“两者有区别吗?”偃师反问我道:“你现在需要的是忘记,只有彻底的忘记,才能不辜负他的情深!”
不辜负他的情深,这句话让我产生了锥心之痛,冷冷的笑了起来,问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是我的谁,如此对我做决定?”
“你父亲死了,我得照顾你!”偃师欲伸手来摸我,双眼之中盛满了慈爱。
头微偏,带着一抹恨意道:“你要照顾我?早干什么去了?我夏侯家满门被抄斩的时候,你躲在昆仑山不出来。”
“我被流放,你也在昆仑山里没出来,你在昆仑山长命百岁,现在说要照顾我,你的照顾就是让我失去记忆,你的照顾就是让我失去有关自己最爱人的记忆。偃师,我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您这样的人,我父亲高攀不起,把你的假惺惺收起来,我多谢你的照顾,不再有下次,不然的话我燃了你昆仑!”
桓芜手臂缠到我的肩头,揽着我就走,扬起的言语多讽刺:“偃师一脉天下无双,控梦之术比我桓家用的还厉害,萱苏不要害怕,若是下次有人再对你用控梦,燃掉昆仑的时候,我给你点火把!”
冻得瑟瑟发抖,昂头看着桓芜,“独孤倾亦怎么样了?他进入了我的梦,这一切是他所为,对吗?”
桓芜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拼尽全力,想让你忘记他,现在他命悬一线,你现在回去,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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