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画,俊俏如刀削,眼如深夜,周身散发冰冷寒冽气息,独孤倾亦行走在运河两岸之上。
林玖瑾顶着寒冷,恭敬的禀道:“殿下,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夏侯家,满门抄斩,一人不留。”
独孤倾亦脚下的步子,微微停顿:“进宫的皇贵妃,也已经归去了吗?”
林玖瑾翻开情报:“太后趁新皇不注意,进宫的皇贵妃夏侯萱苏和她的母亲流放燃烬,殿下昏迷不醒,已经过去了半年!”
独孤倾亦微微一斜眸:“所以她去燃烬,半年有余,已经不复存在了?”
林玖瑾浑身一震,越发的恭敬道:“世家千金小姐,被流放燃烬,自古以来燃烬流放者,没有人能超过一年!”
“更何况是一个从未吃过苦的小姐,还有她的母亲,从未吃过苦,也许都没有到达燃烬城就已经归去了。”
独孤倾亦漆黑的眸子,散发出令人生畏的寒芒,漫不经心道:“也许?你的信息库,只会说也许两个字么?”
林玖瑾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恐惧,急忙跪地道:“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独孤倾亦负手而立,望着波光粼粼的运河:“本王从京城回来,昏迷不醒半年,这半年来都是你在撑着,本王略感欣慰。”
“但……相差分毫,失之千里,既然要做,不确定的信息,就不要做,就不要拿过来跟本王讲,太模棱两可,就不坚定了。”
林玖瑾恐惧的寒毛凛凛,一瞬间,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属下明白,谨遵殿下教诲。”
独孤倾亦眸光一凝,声音冷昔:“夏侯家的小姐,十日之内死要见尸,活要知道在哪里?”
林玖瑾额上的冷汗,瞬间渗了出来:“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查。”
独孤倾亦罢了罢手,林玖瑾迅速的离开两淮运河岸边,他是两淮之主独孤倾亦贴身总管。
也是他的心腹,掌管着两淮所有经济往来,他从来没有反叛之心,因为他是已故淮南王千挑万挑下来的人。
算是和两淮之主独孤倾亦一起长大的人,当然……他更多的时候是学习处理两淮的事物,已故淮南王对他说:“不要企图染指两淮,不要企图取而代之,两淮是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的,这是本王留给眠迟的!”
林玖瑾向天发誓,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自己会取而代之,在他的心中,他就是一个属下,他的主子就是独孤倾亦,独孤倾亦也是他唯一的主子。
运河之上,微风粼粼,阳光之下,河水泛着光芒,犹如镀上,一层金银,好看的晃着人眼。
一艘漆黑的大船缓缓的驶了过来,独孤倾亦站在岸边,昂着头。
大船上,站着一个穿一身漆黑衣服,半边脸戴着面具的男子,手中拿着湛蓝色的板子,两个板子相互交叉,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独孤倾亦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犹如老友一般问道:“偃息你来了,昆仑可好玩?”
偃息贪婪的盯着他,许久方道:“无趣至极,你是后悔了,找我回来?”
独孤倾亦喜怒不形于色,浅笑依旧:“你不是一直都想得到我应有的东西,我现在成全你了,你还愿意要吗?”
偃息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一抹妖治红,冷冷的端详着他:“你要把两淮送给我?”
独孤倾亦偏头,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落在远方的天空,“你不是喜欢吗?既然喜欢,就拿去好了。”
偃息见到他的满心欢喜,在他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化着愤怒:“理由,两淮之地富饶,是父王千辛万苦的结果,你就这样送给我,理由。”
独孤倾亦嘴角划过一缕悲凉:“哪里有什么理由,你在昆仑呆了多年,脾气应该有所收敛,再加上你与我长得一样,可以顺顺利利接下两淮!”
偃息冷冷一笑,眼中射过万丈怒火,苍白无血色的手,轻轻地覆盖在自己戴着黑面具的脸上:“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早就不和你长得一样了,若说非得一样,那只有一半是一样的,旁得你有一分相似的!”
独孤倾亦微怔,漆黑的眼眸黯然:“我忘了,你的一半脸毁了,不过没关系,你是偃师,会制作木偶,连人心都能挖,想把自己的脸恢复如初,轻而易举的事情。”
偃息把手重重地放下,撑在大船的护栏上,跃身而下,落在独孤倾亦面前,伸手一捞住他的衣襟…
独孤倾亦寒目一闪,他的手停顿了下来,咬牙道,“就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能得到两淮的一切,也只是用你的名义活下去而已,你觉得我会开心吗?”
“开心?”独孤倾亦看着晴朗的天空,反问道:“什么是开心?你在昆仑就开心吗?曾经的你就开心吗?”
“我把你从昆仑叫来,不是给你选择的机会,可是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偃息眉头一皱,双眸触及到他的眼中:“你想做什么?”
天空蓝得没有一丁点瑕疵,倒映在水中,水就如镜子一般,一览无遗。
独孤倾亦后退了一步:“你知我身体不好,大限将至,两淮之地不能丢,你是最好的人选。”
偃息这一次一把抓住他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眉头越皱越紧:“我离开之际,你的身体不是这样的,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令你的身体如此衰败?”
独孤倾亦慢慢的抽回手:“本来就应该如此,没有什么如此衰败之说,我给你三日时间,把你的面容恢复跟我一模一样!”
“不可能。”偃息双眼瞪得滚圆,怒气冲冲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别想交代遗嘱一样交待所有事!”
独孤倾亦深深看了他一眼,再一次提醒他:“三日,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黑色,给我清理掉。”
言语带着不容置喙,掀人衣襟的微风栩栩的刮着,独孤倾亦抬起脚步,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往淮阴城走去。
淮阴城,热闹非凡,今日尤其热闹,一个算命的摊子,围绕了很多人,在人群浮动之间,独孤倾亦瞧见那摊主拥有一头灰白色的发。
双眼的光令人叹惊奇,他驻足片刻,观望了,便离开了。
等待的日子,非常缓慢,时间像凝固了一样,度日如年。
林玖瑾拿信息而来,唤了一声:“殿下!”
他的殿下,周身飘忽着一种寂寞孤寂,他跟了他许多年,在此时此刻,仿佛这许多年,都是白跟了一样,从未了解过他。
独孤倾亦轻轻的摸在月下美人上,缓慢跳动的心,越发迟缓起来:“没有见着尸体?还是人没有死?”
林玖瑾双手呈上信息:“人还没死,在燃烬!”
漆黑的眼眸流淌着一丝光亮,随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一抹窒息感袭向林玖瑾,就像被人拽住脖子,没有办法呼吸一样,让他难过的想大喊……
幸而狠狠的攥进自己的手心,手指尖的疼痛,让他清醒无比,在这死一般的沉默之中,他硬着头皮又问道:“她在燃烬,情况不容乐观,下面该如何?请殿下明示!”
独孤倾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去燃烬吧!”
“是!”林玖瑾应了一声:“属下这就去安排。”
林玖瑾动作极快,安排好一切,临近上马车时,偃息堵住了他的去路:“你就这样不负责任的走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哪里都不能去?”
独孤倾亦手一推他拦着的手臂,冷漠无情:“这一切与你无关,你既然不要两淮之地,那就再也与你无关。”
偃息伸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明明两个人是双生子,他更多的是像吊着一口气的人,。
“别走,你会死的。”
一丝微笑掠过独孤倾亦唇间,偃息身体一颤,仿佛看见了死亡,不是自己死亡,而是独孤倾亦死亡。
独孤倾亦手轻轻一拂:“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开始,有何惧?”
“你还是忘不了她吗?”偃息咆哮道:“夏侯萱苏已经把你忘记了,永远的把你忘记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她现在满门抄斩,家族没有一个人了,她是那高坐在上玩剩下的人,你还对她念念不忘,眠迟哥哥,我和你才是兄弟,我们从一个母体出来,我们才是应该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独孤倾亦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滚回昆仑,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闻言,偃息歇斯底里的狞笑着:“想要我回昆仑,我告诉你,没有可能,我既然下了昆仑,我就不会再回去,绝对不会再回去。”
独孤倾亦眼中流光划过:“没有可能就在两淮呆着,安分点。”
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偃息悲惨凄切的喊声,响起在他的身后:“眠迟哥哥,你的选择是错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若带她回来,我能毁了她第一次,我就能毁了她第二次。”
回答他的是马车缓缓向前走的声音,偃息全身像笼罩在黑暗之中,散发出黑暗的气息。
他双眼欲裂盯着马车消失,在他转身进王府之际,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扛着算命的大旗,一下子撞在他的身上。
他阴沉不定的个性,举手对着算命的男子,就要劈过去,在他心中,毫无悬念的一掌毙命……
可是他的掌风却打偏了,那个算命的男子直接逃开了,还龇牙咧嘴的对他的笑说:“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是被惯坏了,像你这样全身乌漆嘛黑像乌鸦的人,谁会惯坏你?”
“你在找死?”偃息快如闪电的出手,算命男子几个纵跃,直接挑开,跳着还挑衅对他说道:“找死也轮不到你来杀,要不要给你算一卦,看看你最近有没有桃花?”
偃息被调戏的恼羞成怒,脚下一跃,就要过来……
算命男子比泥鳅还滑,脚下生风:“不跟你玩了,你们家什么都没有。”
说完直接去追早已看不见的马车。
偃息追不到他,双眼眯着,看着渐渐远去的人,把手指头拽得咯咯作响。
燃烬冰天雪地,一年里有十个月是冬日,车辕压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几天几夜的赶路,独孤倾亦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
他的心也随着寒冷越来越冷,跳动得越发缓慢,厚厚的大氅紧紧的裹着,都温暖不住僵硬的身体。
在驿站,林玖瑾拿起汤婆子,正欲往马车方向走,被一个头发灰白的人拦住了去路。
林玖瑾警惕的看着他:“阁下是谁?莫不是拦错了人?”
头发灰白的年轻男子,使劲的瞅着他的汤婆子:“你的主子体内偏寒,像得了不治之症,我是大夫,要不要替他看一看?”
林玖瑾上下打量着他:“都不自报家门的人,你觉得,值得让人相信吗?”
头发灰白的男子拍着胸脯道:“我你都不认识啊,你怎么在两淮混的啊,江湖人称小神棍,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两淮的信息库,没有我吗?”
林玖瑾眉头一皱:“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以测字闻名天下的神棍?没有名字没有姓,只有小神棍三个字?”
头发灰白的男子呲着大白牙,笑道:“算你有眼光,怎么样,绝对不会让你的银子白花,要不要试一试?”
林玖瑾心中的警惕没有放松,江湖上显赫有名的人,两淮的信息库都会有,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他还会和江湖人打交道。
“你要多少银子?”
头发灰白的男子一双眼睛瞬间变得贼亮:“没有多少银子,一粒药,不过万两而已。”
林玖瑾眼皮一跳:“一粒药丸万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男子笑嘻嘻的说道:“绝对物超所值,既然你听说过我,就该知道在我手下没有死过人,你不让我去救你家主子,你确定你家主子能扛的住?”
林玖瑾听着马车传来的低咳,不敢贸然去赌,就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样,不然倾尽两淮之力,你是跑不掉的。”
男子罢了罢手,直接向马车走去,围绕在马车周围的随从,个个严阵待发握着剑柄。
林玖瑾冲着他们摇了摇头,男子直接掀开车帘,跳了上去,冷风灌入,独孤倾亦咳得更凶的。
林玖瑾也跟着上来,马车够宽敞,坐着三个人绰绰有余,独孤倾亦腿上盖着棉被,林玖瑾轻轻的把汤婆子递了过去。
独孤倾亦接住的手都在抖,唇瓣无一丝血色,林玖瑾跪坐在地上禀道:“殿下,属下擅自做主给殿下找了大夫!”
男子端详着独孤倾亦,都没有诊治,直接掏出药来,林玖瑾急忙阻止,独孤倾亦压着咳嗽道:“你去吧,继续赶路。”
“殿下……”
“不要紧的,此人不像坏人。”
林玖瑾还是不放心,男子对他摇头晃耳:“瞧见没有,你家殿下是有眼光之人,我这个人一看就是好人,坏人什么的,跟我可没有关系。”
“你……”
林玖瑾莫名有一种引狼入室之感。
“赶路吧。”独孤倾亦再一次说道。
林玖瑾这才不甘不愿的下了马车,独孤倾亦对男子掏出来的药,没有任何犹豫的拿在手上,反转观望:“在江湖上,懂得测字算命医术高超的,这让本王想到谯郡龙亢桓家,不知道阁下与谯郡龙亢桓家有何种关系呢?”
男子笑容一凝,“你管我是谁,给你药就吃下,反正有人付了钱银!”
马车缓缓的行走,怀中的汤婆子让身体暖了一点,独孤倾亦把玩着手中的药瓶,“有人付了钱银,也得搞清楚来龙去脉,桓家人真正出关的人,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
“桓家现在家主桓少一,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可是耀眼的,世间……若是再能找到第二个白色头发的人,那就是他的外甥。”
“一个对外宣称,是他儿子的人,其实是他的外甥,桓芜,不知道,本王猜的对不对?桓芜,一个脱离家族,游离在江湖之中,纨绔喜笑人间,以找传承人为目的的人桓芜,是不是你呢?”
男子身体一直,眨了眨眼睛:“淮亲王,你这个病秧子,到真的掌握天下信息。”
“多谢夸奖。”独孤倾亦冲他虚弱的一笑,手中瓶子里的药,直接倒入嘴中,桓家的药就是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吃下去,浑身像着了火一样暖。
桓芜看着他手中的空药瓶儿:“知道我的身份这样不犹豫,你就不怕我对你下毒?”
独孤倾亦漆黑的眼眸闪烁着亮彩:“有什么可怕的?你知本王是谁,本王知你是谁,万变不离其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有人会拿自己家族去赌。”
“谁说没有?”桓芜一本正经没有维持多久,瞬间像没了骨头的蛇,微靠在车壁旁:“京城一品军侯夏侯家,夏侯家大小姐,不就搭上了家族,让一个本该不能登基为皇的人登了基,落了一个狡兔死走狗烹。”
“那是一个意外。”独孤倾亦纠正的说道:“她的家族,她的母亲和她还活着,就没有灭族。”
“抬杠是吧。”桓芜闲淡的说道:“她想翻案不可能,先皇稳坐皇位,就凭她一个人和她的娘亲在燃烬得死。”
“那本王呢。”独孤倾亦轻言一问:“有本王在,你觉得她会死吗?”
桓芜瞬间正色道:“你去燃烬就是为了找她?以两淮之力对抗新皇?”
独孤倾亦把手中的药瓶扔给他,抱起了汤婆子,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桓芜神色肃穆,缓缓的摇头:“我说不出来!”
独孤倾亦眼尾一挑,说不出的风华:“你不是会测字吗?那就测一测看!如何?”
桓芜眯了眯眼睛看他:“一支千两,不赊账。”
独孤倾亦从袖笼处拿出银票:“万两黄金,你来测字。”
桓芜看了一眼银票,伸手拿过来,折好放在自己袖笼处:“什么字啊,你且说来。”
独孤倾亦手掌翻过,桓芜把手掌递到他的面前,他的手指在他的手掌上,写下一个字来。
桓芜眸色闪烁,慢慢的把手掌圈起:“你要不要换一个字?这个字本身就不好!”
“就这个字。”独孤倾亦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道。
桓芜沉默的看他半响:“你要问什么?”
“未来。”
桓芜把手搭在膝盖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来:“没有未来,你算未来没有未来!”
“亡……你要测的字是亡,不是死,而是亡。”
独孤倾亦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微微额首:“继续说你的!”
桓芜一手摊开,一手在手心中划着:“亡!逃也,出自《说文》在《国语:晋语四》记载:晋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国语:楚语上》子牟有罪而亡。《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怀其璧,从径道亡。”
“或,以为亡,数言欲亡,所有的古籍记载,有关于亡,就是没有。”
独孤倾亦微微蹙眉:“亡,本意是指逃离,出走的意思,有伤亡就有逃离,怎么会是你口中所说的没有未来?”
桓芜莞尔一笑,“亡,有两种读法,你所说的那一种是逃离出走的意思,我按照你所说的,以及你要我算的东西,是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意思。”
“你说你算未来,可是你给我的亡字,就是有过去,没有未来。亡,死亡消灭,失去,准亲王,亡字本身就是血淋淋的,你觉得她是出走逃离的意思,可事实恰恰是相反,她并没有出走和逃离,它是死亡。”
桓芜说着停顿的盯着他,带着一丝迟疑道“如果你要算一个女子跟你的未来,如果那个女子是夏侯家的小姐,你和她没有未来,就连你自己……未来的时日都不多。”
独孤倾亦回望着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桓家听说可以逆转天道,开一个价吧。”
“不可能。”桓芜想都没想的应道:“没有人能逆转天道,所谓的天道,都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
“没有听过说,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岂能留到五更?命这种东西,没有人能逃得过,所谓测字和算命只是告诉你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尽可能的去预防,预防过了你就是躲过天命,预防不过这就是天命。”
“你想与她长长久久,没有可能!”桓芜后面加了这一句,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独孤倾亦闻到此言,只觉得自己胸口上有一把锋利无情的刀子,一刀一刀的捅了过来。
他难过的捂着胸口,桓芜仿佛话语还没有说完,“有些人只是缘浅,情深没有用,就像我找人,我找了十几年就是没找着,只能说明我跟他缘分未到!”
“用好听的言语可以说,我和他没有缘分,他跟我们桓家没有缘分,缘分这东西,只要有缘跨越山水,黄沙血海也会来到你的身边。若是没有这东西,近在咫尺擦肩而过,也不会有任何交际。”
独孤倾亦紧了紧大氅,“是吗?那你有没有算过你自己的命呢?你觉得你自己会是怎样的命运?一辈子会孤苦伶仃,还能牵他人手白头偕老?”
桓芜一怔,朗声说道:“大夫不能医自己,就像算命的人不能算自己一样,我算不了自己,我喜欢随波逐流,顺其自然。”
“原来是这样。”独孤倾亦意味深长的说道:“在往后的这些日子,就劳烦你跟在本王身边,替本王诊治身体。”
桓芜双手一抱拳:“好说,银子黄金珠宝,一切值钱的东西到位,都好说。”
独孤倾亦微微额首,撩起了车帘,天气越发的冷,两淮到燃烬仿佛就来到两个极端一样。
一个温暖如春,一个寒冷如冰窖。
一个甩开了手臂,可以使劲的张狂,一个畏手畏脚害怕冻死在寒冷的冰川之中。
燃烬城内没有任何积雪,城内所有的雪都让流放罪犯给清理了干净,他们冻得双手红肿,脸蛋红肿,穿着没有温度的棉衣,拿着铁锹与扫把打扫着。
没有一丝绿意,白茫茫的就显萧条与无望。
到了客栈,走在前面的林玖瑾过来禀道:“夏侯家的小姐,被独孤老侯爷的孙子,带走了,现在在城外。”
独孤倾亦眉头一皱:“箫清让在这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林玖瑾小心翼翼的禀道:“现在和她在一起,未出手相助。”
“那就过去。”独孤倾亦一声令下:“你过去看看。”
独孤倾亦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裸露的夏侯萱苏,她在雪地里奔跑,这是冻刑。
裸着身体跑,一旦停下来全身就会冻硬,不是被冻死,就是身上的肢体随手一折,也能折断了。
跟着夏侯萱苏一起比赛奔跑的女子,想要杀了她,冰天雪地,只能活一个,她们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而夏侯萱苏显然不是她的对手,被她狠狠的掐住了脖子,那个女子面色狰狞,带尽凶狠。
桓芜悄然而上,一手劈在她的后颈上,女子全身无力软趴倒在白雪之中。
夏侯萱苏赤裸的躺在雪地里,双眼瞪的大大的,独孤倾亦一颗心像被人揪着,使劲的揪着。
桓芜本想洋洋得意,看见他的样子,急忙背过身子:“你看看她还有没有气?”
独孤倾亦解开大氅,小心翼翼地弯腰把夏侯萱苏抱起来,裹住,桓芜这才转身,凑了过来,伸手要去探她的鼻息。
独孤倾亦身体一转,挡住了他的动作,桓芜搓着手道:“对她下手的人怪狠,你看着她那一双眼睛,一点光亮都没有,会不会真的已经……”
独孤倾亦怀中的人,轻若鸿毛一般,他这样顶级身体不好的人,把她抱起来,都感受不到一丝分量。
紧紧的紧着手臂,踩在过膝盖深的雪里,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箫清让拦住了他的去路:“眠迟哥哥,既然来了,就在燃烬城住两天在走。”
独孤倾亦漆黑的眼眸寂静:“不了,告诉她,她死了,本王带她离开,你想做什么,你自己去做好了。”
箫清让视线盯着他的怀:“你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一个罪犯?”
独孤倾亦径自越过他而走:“你有能力救她于水火,你也没有行动,冰天雪地燃烬,也没有让你的脑子清醒。”
箫清让在他身后叫道:“眠迟哥哥,你从来没有踏出两淮,却为了这么一个罪犯,踏出两淮,你就是忘不了她对吗?”
“她已经把你忘记了,就算她醒过来,也不会记得你,你根本就不欠她的,她捅了你两刀,她差点让你死,你现在还还要救她,你就不怕她醒来再给你两刀吗?”
独孤倾亦脚下的步子没有停顿,一步比一步稳:“如果真的死了,你在本王坟前烧上几张纸,其他的就没有必要了。”
箫清让差点把脚下的雪踩成了冰,桓芜看了他半响道:“淮亲王原来和你也有关系啊,真没看出来原来你叫他哥哥,燃烬天寒地冻的,适合抱着一个火炉养老。”
箫清让眉头一拧,斥责道:“关你什么事情,你只不过是他身边的一只狗,有什么资格来向我提议?”
桓芜耸了耸肩:“你说的太对了,但是你不能否认身为一条狗喜欢像别人汪汪汪!”
箫清让大手一挥:“给我滚。”
桓芜手欠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爹娘没有教我怎么滚,动不动就要别人滚的人,教养不是很好哦。”
箫清让瞬间对他出手,桓芜像一个兔子一样弹跳开:“恼羞成怒修养也不够,你太令人失望了!”
独孤倾亦边走边斜眼看他:“不要去招惹他,不然的话,你得时刻小心了。”
桓芜嬉笑道:“看着他的样子不去招惹,我心里总是不舒服,对了,夏侯萱苏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独孤倾亦瞬间眸色垂了下来,黯淡无光道:“不知道!”
北风继续刮着,卷起地上的雪,在阳光下飞舞,桓芜所有的嬉笑,慢慢渐渐缓了,跟着他一步一步的坐上马车。
独孤倾亦紧紧的搂着她,似要用自己的温度,来把她温暖一样,桓芜曾经一度怀疑,夏侯萱苏已经死了。
离开燃烬地界夏侯萱苏醒来,美目全是惊慌,紧紧的拢着盖在她身上的棉被,“你们是谁?”
独孤倾亦拨弄着马车里的茶水:“救你的人。”
桓芜笑得很是无辜:“你该不会把你的救命恩人忘了吧?”
夏侯萱苏眼中警惕,就像被打怕的小兽:“我是谁?”
桓芜笑容霎那间消失,伸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你不会在玩笑吧,失忆了?”
夏侯萱苏在他的手快触碰到额头上,伸手打落他的手:“你别碰我,你们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你是谁?”桓芜揉着被他她了的手背。
夏侯萱苏满目里渗满了惊惧:“我在问你们是谁?要把我劫持到哪里去?”
独孤倾亦慢慢的把茶水递了过去,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萱苏,你忘记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桓芜震惊的看着独孤倾亦,半天没愣过神来。
夏侯萱苏眼中全是不信:“怎么可能?你是我的未婚夫,刚刚为什么你会说是救我的人?你们到底是谁,我才不相信你们。”
“啪!”桓芜一个手掌拍在额头上:“你真的失忆了,真是够狗血的,我还以为你只是昏迷不醒,或者死了,没想到你失忆了。”
独孤倾亦把手中的杯子又递了递,满目傲然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骗你的吗?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来骗你?”
夏侯萱苏怔怔地看着他,犹如满目芳华,手不知觉的接受了他递过来的杯子,杯子里的温度,手握在上面正正好。
带着不确定的问道:“你真的是我的未婚夫?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如假包换,你叫萱苏,谯郡龙亢家的小姐,这位是你的哥哥桓芜!”
桓芜还没有从吃惊中缓过神来,再一次被雷的里焦外嫩,哆哆嗦嗦道:“淮亲……王,你在说什么笑话?”
独孤倾亦偏头凝望着他:“兄长觉得,我才想开玩笑吗?你的妹妹不是因为贪玩,怎么会需要我亲自出来找?”
桓芜胸闷气短,被他凝望的无所遁形似的,磨着后槽牙道:“你说的对,说的都对,她是我妹妹,她离家出走我气不过她,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还真失忆了。”
夏侯萱苏半信半疑:“那你是何种身份?”
“两淮之主。”桓芜随手介绍:“不知妹妹可还记得两淮之主,独孤倾亦,淮亲王,就是他。你别担心,我们家配他绰绰有余,谯郡龙亢桓家,富裕着呢!”
夏侯萱苏还是半信半疑,警惕的看着独孤倾亦,独孤倾亦漆黑的眸子注视她:“本王是两淮之主,没有必要骗你,你说是不是?”
淡漠的声音温柔得忍不住让人,沉沦相信,夏侯萱苏慢慢的把茶杯放在口边,喝了一口,温暖的水下肚,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
“姑且暂时相信你们,但是你们休想骗我。”
“怎么可能骗你?”桓芜仿佛已经融入了是哥哥的角色:“骗你又没有银子赚,更何况我家,还有他家,在北晋跺一跺脚,北晋都得抖三抖呢。”
独孤倾亦见得她把茶水喝干,伸手把空杯子拿走,微凉的手握在她的手上:“是的,你只是忘记了,本王这种身份,没有必要骗你!”
他的声音很稳,他的声音很淡,充满着诱惑般的信任,再加上桓芜在一旁煽风点火,夏侯萱苏很快的便信任了他。
从燃烬城回去的路上,独孤倾亦几次吐血都被桓芜给强行的压住,他身上有守望,桓芜差点气疯了:“中毒如此之深,心疾之症已经够你受的了,中了守望你还出两淮,不要命了你。”
独孤倾亦擦着嘴角的血,对他做了一个噤声动作:“不是有你吗?马上就回两淮了,这一切都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的?你真的打算娶她?”桓芜手一指远处在河边洗脸的人,粗声粗气的说道:“你的身体不适,你就没想过,万一你死了她怎么办?她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只不过将计就计离开燃烬,利用你做跳板,来达到报仇雪恨的程度,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独孤倾亦低低的嗓音带着一丝发颤:“不要紧的,只要是这个人,无论最后她怎么选择,失去记忆也好,没有失去记忆也罢。用本王做跳板也好,踩着本王去报仇也罢。随她高兴就好。”
“你疯了啊。”桓芜绷着脸说道:“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你现在简直就是在找死你知道吗?”
“你们俩的结局我已经给你算过了,亡……没有未来只有过去,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的渊源在哪里,可是你们两个没有未来,没有未来是很可怕的,无论你怎么强求都是一场空。”
独孤倾亦漆黑的眼眸中,含着沉郁和凄楚的神色,嘴角笑容不断:“至少现在不是空,现在不是空,就可以了。”
桓芜气得直甩衣袖:“你若真是我弟弟,我的一拳揍扁你!”
“可惜本王不是!”
微风许许,越走越暖,来到两淮,独孤倾亦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夏侯萱苏望着王府的牌匾,低声问道:“眠迟,我会和你成亲吗?”
独孤倾亦眼中露出一抹淡笑:“这个是自然,你不要调皮再跑了,我们就能成亲。”
“那三日后吧。”夏侯萱苏带着迫不及待:“三日之后,你诏告天下,娶我为妻可好?”
独孤倾亦露出一抹很虚幻的笑:“你愿意,自然是好的。”
桓芜在一旁嘴角挂着冷冷的笑,静静的看着他们,像一个旁观者,看透一切的旁观者。
夏侯萱苏重重地点头:“我愿意,当然是愿意的。”
独孤倾亦携着她,进了亲王府。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依照亲王府的财力和人力,一切就绪,也是极快的事情。
鲜红的嫁衣,夏侯萱苏耳畔旁边还别了一个红色的昙花,冷香遍布,绝美极了。
没有高堂,只有桓芜……
司仪官高声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砰一声!”
一声震天响,厅着两个门,直接被掌风震碎。
偃息浑身散发着阴沉的气息:“眠迟哥哥,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程度,这个女人早死了,根本就不会和你成亲…”
一身大红色喜袍的独孤倾亦与夏侯萱苏一人一头握着牵绊,回眸道:“有血有肉,怎么可能早死了?”
偃息一个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夏侯萱苏,把她的红盖头一扯,桓芜根本就来不及救。
红盖头扯完,她红色的嫁衣,也随之被拉。
“啊!”夏侯萱苏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在整个房间内。
“不要!”
独孤倾亦声嘶力竭的叫了一声,扑过去搂住她,却搂了一个空。
夏侯萱苏在他的怀中,化成了碎片,变成了红色的月下美人花瓣,扬在整个房间之内。
周遭的一切,大红色的喜字,也随之改变……
“嗯~”
一声轻轻的嗯声溢出来。
桓芜声音淡淡的问道:“你醒了?这一次在梦中,可跟她圆满了?”
独孤倾亦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盛开的红色月下倾城:“没有圆满,兄长,我想继续在梦见她!”
“控梦到最后会在梦里出不来的。”桓芜提醒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想让你死,她已经死在燃烬了,就像你在梦中,也是改变不了她死了的事实。”
独孤倾亦颤颤巍巍伸出手,欲够盛开的红色月下倾城,点头道:“我知道,若是我不昏迷,不昏迷半年之久,我就能救了他。”
“你若不在京城昏迷,我也找不到你。”桓芜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庆幸,因为在京城之中,看见夏侯萱苏进宫,在宫门口,倒地吐血的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找的传承人,原来就是两淮之主。
明明离自己很近的红色月下倾城,伸手却是怎么也够不着,独孤倾亦慢慢的只把手又放下,双手交握,躺在躺椅上的头,微微一偏,扯出笑容道:“兄长,我想再梦一次,这一次,我在梦里不出现,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她,希望她在梦中可以圆满!”
桓芜眼中闪过痛色:“控梦,我是操控者,你是被操控着,在梦里的所有一切,都是按照你心中所想,你真正离她近了,你就不会甘心她此生圆满,你自己想跟她圆满!”
独孤倾亦笑容越发飘渺:“那这次在梦里,我就跟她此生圆满,我去想象她,会跟我一起去死,长埋于地下,好不好?”
桓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竖起了手指头道:“最后一次,无论梦中结局如何,最后一次,可好?”
独孤倾亦微微额首,整个人呈现虚幻,似陷入梦中出不来一样,喃喃自语道:“好,最后一次,我与她在梦中圆满!”
桓芜见他的眼睛慢慢的合上,见他又陷入了梦中,长长的叹了一句,“死,从来不是终结,而是生的开始,愿此次,你在梦里和她圆满,愿此次她洗尽铅华,就算死,也和你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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