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会是那个人！不会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会是！

　　他的脖子僵硬，转动的时候，骨骼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楼台之上，四四方方的木头窗里，穿着一件水红长裙的梅雪霁，正浅笑盈盈地看着楼下。

　　是她！她笑了！他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样开心！真好！不！不好！别看我，千万别看我！还好！还好！她没有看我！没有看我！

　　何初十的心，乱作一团，痴痴地看着那人，又怕那人看他。

　　“快走！愣着做什么！小心爷的鞭子！”

　　身后的官兵恶狠狠地推他一把，顺利地引了梅雪霁的目光。

　　那目光里，又何初十最不想看到的东西，惊讶、可惜、怜悯。

　　他很高兴她能认出他这幅鬼样子，又很沮丧她看到他这幅鬼样子。他讨厌那目光里的怜悯，又很容易地被那怜悯温暖。

　　她，是他的劫吧！

　　梅雪霁歪着头打量何初十，好像很对他的被捕感到意外和怜惜。

　　“小二。”

　　“小姐，有何吩咐？”小二说到就到。

　　“备两壶凉茶，好茶给骑马的那两位大人，次一些的给那个乞丐，客气一些，尤其是那个乞丐。”

　　小二垫着脚向下瞥了一眼，“好嘞，小的这就去！”

　　“哒哒哒”的下楼的声音，伴随着梅蓁蓁的疑惑。

　　“姐姐，为何要……”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罢了。”

　　梅蓁蓁点头表示知道，姐姐还是那样善良啊！

　　她不知道的是，梅雪霁忽然在刚才想到了新的折磨何初十的法子。

　　小二提着两壶茶走到队伍前，凶巴巴的官兵立刻将他隔离开。

　　“不许靠近！”

　　“是是是！”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后退两步，站在安全位置，他指指牡丹亭的那间的窗户，向齐尔、齐毅大声道，“大人！骑马的两位大人！这是楼上的那位小姐托小的送来的凉茶！”

　　齐尔轻轻夹了马肚子，停至小二面前，“梅小姐送来的？”

　　“小的可不晓得那位小姐的名讳，那，就是那个雅间的小姐。”小二回头看向牡丹亭，却发现窗口上已经没有了梅雪霁的身影，只有梅蓁蓁，“哎？那位小姐不见了，不过，那个是她的妹妹。”

　　齐尔点头，“拿来吧，上去帮忙带一声谢谢，那，跑路费！”

　　“得嘞！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把话带到！”十两银子接了一个满怀，小二笑得合不拢嘴，今日可赚了不少小费！“那个，大人，这一壶，是那位小姐吩咐给后面那个的！您看……”

　　齐尔看了一眼何初十，“去吧。”

　　“谢谢大人行方便！谢谢！”小二点头哈腰地提着凉茶走向何初十。

　　他是知道何初十的，毕竟前两日闹得满城风雨的“儿子给老子带绿帽子”的大事，可是来曲艺楼的客人必谈论的事情。

　　还没走进，何初十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差点儿没把他熏晕过去，其中还夹杂着血腥味儿，那味道真是……何止是“酸爽”二字可以形容的！

　　小二捏起鼻子，忽然又想起梅雪霁的嘱咐，悻悻地放下手，屏息用嘴巴呼吸，顺便堆起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公子，这是楼上的小姐给你的。”

　　“那个穿水红裙子的小姐？”何初十的嗓子嘶哑，干涩得能摩擦起火。

　　“是的，听说姓梅呢！”

　　是她给他的！

　　他不知如何形容内心此刻微妙的感受，大约就是沙漠里迷失方向的人看见绿洲的瞬间，干涸的鱼忽逢瓢泼大雨的瞬间吧！

　　他的手不方便，小二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他，“这可是梅小姐特意吩咐给公子的，和那两位大人的是不同的。”

　　做跑堂的好多年了，他早已练就了一张只会说好听的话的嘴，虽然那位梅小姐没有明说，但那样子分明是不屑于眼前此人的，至于为何要对一个将死之人好，他就不需要知道了。他的本分就是让他的客人开心，多花钱！

　　果不其然，何初十对待这杯茶的态度瞬间有了质的飞跃。如果说，刚才这壶茶是感动、是雪中送来的金丝炭，那么现在，这就是犹如再生父母一样的神圣，就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就是梅雪霁教他现在去死，他都不会有半分犹豫！

　　清凉、淡香、甘冽，就像她本人给他的感觉！

　　他甚至没喝出来是什么茶，只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喝过最香甜可口的凉茶！凉茶顺着喉咙直达腹部，宛如神水荡涤了他整个身心。

　　梅雪霁！梅！雪！霁！他要把这三个字可在心尖上！

　　小二一杯接一杯地倒，何初十一杯接一杯地喝，这是她专程给他的，他一滴都不要浪费！每喝一杯，“梅雪霁”三个字就在他的心上深一分！

　　齐尔给齐毅倒了一杯，自己喝一杯，盯着何初十那边看，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和齐毅耳语。

　　“哎！齐毅，你说，梅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们两个再清楚不过了，是谁查到刺客的身份，是谁追踪到何初十的位置，是谁知晓了何初十与二皇子的秘密交易，是谁将这一切告知他们的，不都是梅雪霁么！

　　就以这些来看，梅雪霁对何初十，即使没有仇没有恨，也不会有好感，不过现在是又送水又送安慰的是什么意思？

　　小二的话他们可都一字不落地听见了，瞧瞧何初十那享受的表情，要是他知道，就是梅雪霁一手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他该回事何种精彩的表情呢？

　　齐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兴许是愧疚也不一定。”虽然他觉得绝对不是这个理由。

　　“愧疚？”齐尔恍然，“是哦，也只有这样说得通了！梅小姐真是……怎么说呢？真是个好人！”

　　齐毅静静地喝着茶，没有再搭腔，他倒是和齐尔持不同意见，如此一个悄无声息地掌握着这座城市无数秘密的女子，能只是一个简单的好人？他不信！这位梅大小姐，是个角色！有资格成为焱王府的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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