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恒坐在榻边,看她饮完药,漱口,拿了一粒如水晶般的冰糖喂到她唇边,她微微抬了眼瞧他,他眼里有着红血丝,怕是夜里没有安稳休息好。
她不问,他亦不说,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片刻想她身子不适,扶起她,慈姑有眼力见的,赶紧抽走了靠枕,让她平躺。
她拿了帕子捂着唇暗暗地低声咳嗽,他几欲伸手帮她拍胸口,终是退到床尾,让连翘替她抚胸。
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站了起来:“曦儿,你好生地养着,若是请余大夫让李思同去百草堂传话。”
她看一眼李思同,李思同赶紧躬身应着,他端详着李思同:“小李子,你如今是王府的人,日后王妃一定要护仔细了,同你在相府一样尊重爱护王妃,不可有任何的差池。”
李思同打着躬道:“王爷,小的明白,小的一定用性命护着王妃,万死不辞。”
她一阵急咳:“思同,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父亲也把你当义子,虽不是朝夕相处,但也如兄长般,虽然你......你,你这般,但我却仍然想着你是我的五哥。”
一层薄薄的水汽沁在一双如豹子般的黑瞳上,梁靖恒轻扫一眼一表人才的李思同,柔声让她好生休息,离了蕊珠殿,慈姑跟了出去,好一会子方回。
蕊珠殿也有几个太监,但是都是粗使的小太监,慈姑回来禀报她,靖王爷升了李思同靖王府总管太监,只比连生小一级。
她少不得说些道谢的话,他如斯做,不外乎给她一个脸面,给相府一个脸面。
毕竟以前没有这样近的相处,起初是百般地不适应,总恍惚地觉得李思同还是相府年少有着朝气的少年郎,一想到太监,她就不由自主地想掩盖,想抹掉这个存在。
可无论她有多拒绝这个事实,李思同总归是改变了,不仅言语就连行为,自觉不自觉透着太监特有的模样。
连翘也不知所措,说话都透着小心,以往两人见面还笑着问候,还极为熟络地聊着种种,如今连翘舌头如短了一截,见到李思同不知道说什么好,怕一个不谨慎让李思同受伤。
蕊珠殿的气氛空前的沉闷,梁靖恒自她那日生病匆匆来看过她后,这几日都没有过来,她想着梁靖恒怕是遇到了极为棘手之事,否则不会如此的耗心血。
率先打破这沉闷气氛的是李思同,在她身子稍稍好些之后,扶了她去喂琉璃鱼缸的锦鲤,她拿了鱼食一点一点散在缸里,李思同出神地看着水里摇曳夺食的芙蓉锦鲤,缓缓说:“曦儿,你不必为我苦恼,我能在你身边保护你,守着你,于我而言是快乐的事。那年我娘倒毙在街头,我孤苦伶仃一片茫然无助,看到你从马车上下来,粉妆玉琢如年画里的人儿,你温和地看着我,从夫人手里接过银子递给我,那样的和煦,那样的友爱,让我此生难忘,安葬娘后,我寻到相府,就是想看到你的笑颜,想报答相府,报答你。”
她捏了鱼食,叹着气:“思同,早知今日,当初我和我娘就不该去上香。”
他托了碧绿莲花鱼食盆如温和语:“曦儿,幸福的意义有很多种,或许旁人认为我是苦的,可我内心并不这么觉得,在你身边看着你到红颜老去,看着你儿孙满堂的幸福,我同样也很幸福和满足。”
她侧身瞧他,他眼角眉梢没有一丝的酸楚,憨厚平和让他的脸十分的恬淡,有着淡看红尘的舒展。她回过眼神,他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郎,有着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既然他无悔选择这条路,那么她就应该放下释然,这样才不会成为压在他和她心头的万斤巨石。
想通透后,心头轻松几许,接受他的现在,就这般相伴也好。
不再排斥,不再自责,不再压制,渐渐恢复到在相府时的相处,有了淡笑,有了温馨。
到底没有在跟前一起长大,她竟发现他不仅武功是好的,竟还吹得一手好萧,她弹琴时,他和的萧声空灵悠远。
连翘也没有他刚来那会的不自在的拘谨,随意许多。
再次见到梁靖恒有近十天的时间,慈姑这两天给她讲了云建峰一案。这案子因杨飞指控云建峰并当场撞死在大理寺,让旁观三堂会审的民众气愤填膺,情绪几度失控,中间又有几个起头的高呼着严惩凶手,严惩欺行霸市,让民众的情绪更是如火上加油般。
在种种不利的人证物证面前,云建峰当庭认罪,但否认父亲云叔华参与此事,说他的父亲并不知情,刑部尚书邱学庆坚持认定云叔华少不了干系,苦主李华被打死一事,是云叔华给云建峰背后做主撑腰。
御史台就案子的几处疑点质疑,同时靖王府这边数人证言,云叔华在李华被殴致死前后几日均住在靖王府,无有指使云建峰的时间,最后云叔华力保了下来,云建峰被定了死罪,秋后问斩。
她听了之后只是默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论在朝堂的尊贵和身份,梁靖恒是比不过太子的。
梁炳源不仅是嫡出,更重要梁炳源一岁时就被立了太子之位,这些来年王家也好,姨母也好,在朝堂中地位稳如磐石,朝堂中不仅有维护旧制的臣工,同样也有看风向的臣子。储君日后是继位的大统皇帝,紧跟太子,也是紧跟着往后的指望,这些人不管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还是为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着想,定是全力力保太子。
梁靖恒虽然近几年从封地回来后,显露峥嵘,但毕竟根基浅,实权派还是在太子那一边。
就这回云建峰的案子,能闹到民众涌进大理寺旁观三堂会审,没有背后强大势力的推波助澜,怎会闹得如此之大?
若只是简单的欺行霸市杀人案,凭一个王爷怎么也会按下不表,即便对云建峰做出判罚,也绝不会牵连到自己跟前的重臣,更莫说会动用酷刑逼供,说到底,根子还是后面正主的指使。
皇位的斗争历朝历代都是血腥的,莫说只几个人的性命,就是大军压境用血流成河的代价,也是在所不惜的。
这已不仅仅是杀人偿命案这么简单,而是两人正面交锋的开始。
从开局看,梁靖恒是落了下风,不过好在保住了心腹幕僚,云建峰虽然被问斩,但离秋后还有数月的时间,这其间的变故也是不可预测的。
观棋不语为君子,两人之争,她也只能是不语。
其实而言,她若是站在太子一边,梁靖恒定是会落败。梁靖恒虽然爱着半梦,但因父母的因由,对她亦尚有照顾,若是趁梁靖恒高兴,灌醉于他,只要留心想办法,也不是不可能。太子在护国寺给她的密件,她为防后患,在护国寺就给毁了,但密件的内容她记得滚瓜烂熟,若是酒醉诱梁靖恒写下来,稍加润色就是一篇谋逆的罪文。
此前梁靖恒在她和半梦之间,待她是刻薄的,她若是心比针尖之人,早就怀恨于心,侍机报复。
她没有这样做,并不是站在梁靖恒这边,而是她是一个懂大是大非的人,家事,国事,她很是清醒理智。
梁靖恒不管内宅如何,总归是一个极有抱负和作为的人,她敬重他的经世之才,不愿意看到他折乾沉沙,让大宣国的富强少一个中流砥柱。
梁靖恒来得时间,她正在泡澡,天渐渐去了暑气,过些日子就要进入到秋季,换季之时,怕是咳喘的病根又要发作。
她这在娘胎落草时带得病根算是治不好了,她原以为自己只有咳喘的病根,这两月她隐隐觉得她不只是咳嗽的旧疾,怕是还有旁的病。
很多病,只有在事头上才会有感觉,就如她肚子这两月没有任何动静一样,久病成医,她常年地吃药看大夫,也算当得半个大夫。
此前为半梦梁靖恒掌掴她,她就有离了王府的打算,如今是是非非许多,让她更是有了去意。
原指着有了梁靖恒的孩子,能保全王家,可如今看,怕也会是泡影。
再则原还有种种的割舍不下,自思同来了后,她也慢慢改变了一些想法。思同放下了常人放不下的,这样的行为旁人觉得不可理喻,可这两天她一直在思量,什么是放不下?什么是洞见?什么是超脱?
肉体的苦楚只是外相,内心的苦才是真的苦,若为内心的宁静安定,放弃外相,未尝不是幸事。
只是这梁靖恒怕是不会轻易放她出府的,毕竟她还有留的价值,须得仔细想了由头和梁靖恒达成一致才好。
正闭目沉思,一双略有粗糙的大手抚在她后背,她暗暗打个激灵,他来了,她很是害怕他夜里来,很是害怕他这样来。
白日里相见她尚能自持,尚能应对自如,可这一刻,她暗暗咬紧了唇,她是他名义的王妃,他若想,她只能受着。
他把她用长巾子抱了起来,她抓紧了他的衣衫,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的惊惶不甘愿。
长夜漫漫,烛光在帐外跳动,她闭了眼受着他无休止地折腾。他比在绛云殿要放得开,大胆得多,他的喘息声没有顾忌地散在寝殿里。她起初还强忍着,末了实在受不住,哀哀地叫饶,他仍是不松手,莫名她的泪珠儿就从眼角往下淌。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拿了交颈雁的枕巾盖脸上,暗暗擦拭泪水。
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脆弱,特别是他,不想让他怜悯她,因可怜她,待她好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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