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僻静处,棚架铺着万挂萝藤,垂缕凝幽吐碧,好似重重绿账。
我走进去,有人已负手等在那里,正挑起藤上开的白花赏玩,惬意自得如同信步闲游的诗人野客。
“……跳墙进来的人,你就不能稍微偷偷摸摸点?”
肖毅转身乐呵呵地张开怀抱。
“过来哥哥抱。”
说着板过我的下巴细看。
“一夜未见,怎么眼睛都肿了?”
推开那只按我眼皮的手。
“只是昨晚没睡好。”
看他半晌,我道。
“我去过暗宫了。”
肖毅默然。
“虎子叔……先皇,被他软禁在那里。”
肖毅点头。
“我知道,韩珏的身世,我也知道。”
“你怎么查到的?”
“放消息的人,绝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可惜藏得太深,每次查下去,线就断了。”
按理韩珏应该已经把知道秘密的人处置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故意放消息给我哥,这个人他会是谁?想做什么?
我脑中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再熟悉不过却又陌生得紧的人。
“你怎么想?”
“也许,是谢源。”
肖毅摇头。
“我是问你,你的决定。”
我咬住下唇,不语。
肖毅瞥了我一眼,淡笑。
“哥哥冷眼看了这些天,觉得韩珏这小混账,对你却还不错,如果你真想跟着他,我不会阻拦。”
我低头。
“他做的那些事……我无法接受,手段如此残酷,即使韩嫣不反他,将来总也会有别人反他。所以我想……如果把这个位置还给韩嫣来坐,会不会对大家更好?”
肖毅微诧,紧盯着我。
“这就是你的决定?”
我从怀中摸出一块面团,递给他。
“这是暗宫钥匙的模子,我偷偷印下来的,你帮我把它给韩嫣……”
肖毅嗤笑:“韩家两兄弟都对皇位那么执着,你让哥哥做这事,不怕再添上一把火?”
我微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你帮我给他就是了,毕竟那也是他的爹。”
“这可是绝佳的出兵理由啊!看来你的心还是更偏向韩嫣一点。”
“我……”刚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偏生找不到理由。难道……潜意识里不是因为不忍虎子叔安危……我真的是……不对,完全不对!乱成一团难以清楚。
肖毅沉默半晌,轻声。
“丫头,你可要想清楚,这样做,韩珏便会一无所有,你以为一个没了江山的皇帝,他能活得下去?”
我点头,“所以如果韩嫣能顺利即位,希望他能给韩珏一条生路!”
“而你就打算留在他身边?”肖毅叹气,见我不语,将那面团收入怀中。
“好,我去找韩嫣,但他未必会肯。”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拍拍我的脑袋。
“哥哥走了,自己小心些。”
我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许久,温暖撤离,轻风扬起,抬头面前的人已经不见,只剩满架藤萝绿波荡漾,叶间小白花被风吹得发颤。
我出了片刻神。
“阿蛮。”
悦耳温柔的声音响起,转身只见韩珏撩开春藤,笑容暖得足以点亮碧幽幽的棚架。
“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急忙移开目光,模式化地拨弄了一下藤上的花。
“没什么,随便看看,这花挺好的。”
韩珏哦了一声,走过来与我并肩,握着我的手送到眼前,歪头打量一阵。
“很好看?”
我没有回答,反扣住他的手,握紧。
“阿蛮?”
我疲倦地靠在他身上,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他略有诧异,双手环住我:“早膳已经好了,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此后,整整一个月,我在心惊胆战,忐忑不安中等着韩嫣的到来。可没等来韩嫣,却迎来了战事,谢源打着武光王遗孤的名义,自称梁王,借助兵符领军作乱。
隐名埋姓十几年,拿到兵符后又按兵不动一个月,他比我想象中更厚积薄发。不过韩珏早就准备,皇城重兵严守,谢源不得不放弃直接正面交锋,如今,君子国南方的三座城池已经被他攻陷,逼着韩珏再次御驾亲征。
十里长亭,三千铁蹄,韩珏一身墨甲,连连的战事,士气并不高涨。最后一道祭天仪式完毕,他跨上黑马,我再一次回头看皇城,雨水中的城门有些萧索、
“在想什么?”
“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快……有些恍若隔世……”上次离开皇城,不是想着要为某人报仇来着,现在却又和韩珏一起,打着灭贼寇的旗帜,讨伐他!
韩珏拉紧了马缰,声音中有些疲惫:“我倒是觉得这一切等得有点久。”
见我不解,他解释:“如果再次遇到你之前,天下已经太平,这样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我沉默,解决完谢源,还有一个棘手的韩嫣,到时候又会如何?
韩珏为我准备了马车,可我不想搞特殊,坚持策马前行。雨越下越大,我们浑身已经湿透。铁甲下那双眼睛露出担忧。
终于,三天之后,我们来到了成安,十里地之外,便是谢源的驻地。
时局乱,天下萧。连连征战,百姓颗粒无收,流民四逸,竟比之前更糟糕了,听说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然谢源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分米分粮,一路往下,在百姓中他的声望已经超乎我们太多意料,相反,韩珏作为反面教材,暴君的名号也愈发响亮。
外面还在下雨,算算时间还有一个半月就要中秋。
“或许我并不适合当皇帝。”韩珏的心情很糟,我知道事实上他并不是像人前那样冷血无情。
流民们得知皇帝御驾亲征,纷纷组织起来,竟然聚集过来也要讨伐韩珏,虽然已经被瓦解轰走,可那漫天的哭喊声,久久在我脑中回荡。经过这一切,往昔闹腾的帐篷,今日异常安静,士兵们七零八落地散着,满脸心不在焉。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韩珏板过我的肩膀,认真的注视着我:
“阿蛮,你觉得,韩嫣和我谁会更适合?”
我微愣。
“我想听真话!”
“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常常在想,如果当了皇帝的人是老九,应该会更好。”
“我至小生活于宫廷黑暗,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而老九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饱学治国安邦之道,若不是我非要插手到这个局面,他顺利继位,或许也不会滋生出这么多事来……”
我诧异他能心平气和地绕过个人恩怨直视这个问题。。
“可我就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说到后面,他的表情因为激动变得有些狰狞。“我娘死得那么惨,我发誓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可如今已经报仇了,却怎么又是这样一个局面……”
“这不怪你,这完全不怪你!”生于帝王家,家庭矛盾直接关系到国乱家争,我牵起他的手,一阵心疼:“对皇位执着的人那么多……即使韩嫣顺利继位,遭遇内乱,他处理得不一定会比你好。”
“眼下的局面,也不是你希望的……”
他叹口气:“我时常幻想着我能把国家治理得很好,国泰民安,百姓其乐融融,让老头子看看,那个时候那老家伙会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不会再称呼我为孽障或者畜生……”
我大为惊讶,他留虎子叔一条命,原来本意竟然只是如此?
“是不是太好笑了?连你都不相信?”他苦笑。
我摇摇头,正不知怎么开口,正好有人来报军情,我赶紧回避,一个人跑出来看星星看月亮。
心情差,看什么都不顺眼。
在外面游荡了一个时辰,犹豫要不要回韩珏的军帐,可又担心他议事没完。肚子咕咕一叫,赶了三天路,体力消耗也比较大,我立马决定先去解决温饱问题。
韩珏专属的御膳帐和给兵士们做饭的帐篷紧挨在一起,此刻也和所有帐篷一样,萧索地躺在那里,不见一个人影。好奇怪,士兵的帐篷也算了,不在开饭时间没有人也自然,可御膳帐就和御膳房一样,那是为满足皇帝随叫随到的特权装设的,怎么这时候也没有人?
意识到不对,我不敢大意,小心地移到帐篷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头有些晕,我赶紧捏紧鼻子往里一看,果然,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身影,而最里面,黑暗中,一个黑衣人正在捣鼓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
那人条件反射抬起头,却不见闪躲,迅速转身过来。
脚步沉稳,发现他的武功在我之上,顿感不妙,正想溜走给韩珏报信,突然脖颈上一麻,那人隔空扔了颗花生,点住了我的穴道。
“铁心……”他绕到我前面来,伸手取下了蒙面的黑布。
我冷笑,“梁王大半夜不睡觉,亲自跑来给我们送补药?”
谢源目光平静:“铁心,你还是不肯原谅爹!”
“和我打虎猎豹的爹已经死了,现在在我面前的不过是盗取兵符,毒害冉冉的梁王!”
他叹气:“铁心,你能原谅理解韩珏,韩嫣,为什么不能理解爹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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