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浊的眼晶亮，仿佛追忆着许久前的温柔，我仿佛能看到他初为人父手舞足蹈的样子。
可只是一瞬，那抹温情就消失不见了，他握紧双拳。
“那个贱人，我还对她发誓，就算将来继位，也只宠她爱她。现在想想，那些誓言，在她眼中，根本一文不值！总是装得那么无辜，比谁都受伤！父皇的寿宴上，她说身子不适，要先回府，我竟然还牵肠挂肚，谁知她哪里是身子不适，根本就是到后花园与那人幽会！”
我只觉浑身发冷。
“那人……是谁？”
他不答，凄凉一笑。
“韩珏，朕的长子，或者该说，朕的幼弟才对呢？”
我跌坐在地上，双唇发颤。
这就是韩珏的秘密？他是她娘与公公所生的孩子！
我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强自镇定。
“不、不对，他也有可能是你的骨肉，你不能这么武断。”
一缕白发垂下，他苦笑。
“所以我总是对他们母子狠不下心来，只把他们关在这暗宫中，他小的时候，确实比较讨人喜欢，我还能暂时忘了他也许不是我的孩子，抱一抱他，教他念念书，可是随着他渐渐长大，与父皇的相似之处却越来越明显，不仅是相貌，甚至从性格到那冷酷的行事手段，简直是父皇当年的样子。”
所以你在檀姬死后，不想再见到这个会随时提醒你的耻辱？才把他送到蛮夷，让他自生自灭？
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韩珏如今用同样的方式将痛苦施加于他。
我叹了口气。
“就算檀姬背叛你，但韩珏是无辜的，孩子没有权利选择出生，你不该那样对他，或许，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哈哈大笑。
“无辜？那是他的天性！铁心，看样子，你已经想起以前的事了，你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幼时，你又知不知道，他是怎样千万百计认皇后做娘，寻求外戚庇护，迫害打压我的其他妃子儿子的？你以为自己真的了解他？”
他伸手对我指了指屏风之后。
“去看看吧，什么才是他的天性。”
我不解其意，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举起烛火，朝屏风走了过去。
屏风之后，竟有一条狭长窄道，恰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窄道里放着许多大瓮，一股混合着花香和腐臭的奇怪味道传来。
我凑上前，抬起手里的蜡烛。
那一瞬，我几乎窒息。
瓮里冒出一颗人头。
然后，是没有四肢的身体，浸在血水里泡得肿胀发红，像极了寻常人家腌制的泡萝卜，双眼已成血洞，没有头发，也没有衣服，只能勉强能分辨出这个是女人，却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容貌。
她突然一头撞向瓮壁。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发颤，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响起虎子叔淡淡的声音。
“知道人彘是什么吗？把人的手脚剁去，削发挖眼，再用药毒哑，铜汁灌耳，装在罐子里，纵然你知道自己还活着，却是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如你所看到的一样。”
女人果然像不倒翁一样，一下一下用头撞击瓮沿，欲求速死，可惜她如今的力气连自我了断也不够。
“她、她是……”
“认不出她？枉这女人当年教导你一场。”
“皇、皇后？”
“对一个叫了十年娘的人尚且如此，你还认为他天性怎样？这样的人彘还有很多，皇后之后，依次是……”
“够了！”
手中烛火落地，我爬起来想跑，冷不妨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殿外寒鸦叫得诡异。
黑暗中看不清韩珏神色，房间里各种怪影投射在他脸上，纵然知道那张脸俊美无比，此时在我眼中却如同恶鬼。
我不由浑身颤抖。
“我服过化元丹，迷香对我是没有用的。这大半夜，你跑出来做什么？”
声音依旧温柔，他微笑着向我走来，我下意识退后，脸色惨白。
笑容微敛。
“你怕我？”
我仍是退。
韩珏瞥了一眼犹自撞头的女人，神色阴沉，摇头道。
“我本不想让你看到这些。”
突然，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伸手掐住虎子叔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关在这种地方，还是有本事与我作对？”
那只手开始用力，虎子叔马上脸色铁青，眼珠几乎凸出眼眶，捏着他的手腕挣扎。
我扑上去抱住韩珏的手臂。
“放手！你会杀了他的！放手！”
手掌松开，虎子叔软软落在床榻上，不住咳嗽。
韩珏冷冷看他。
“我留你一命，你该知道珍惜。”
他提起我的手腕。
“回去了。”
寝殿，被褥还有余温，韩珏如同没事人一样，向我伸手。
“很晚了，快过来睡吧。”
刚才那可怖的一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
“为什么那么残忍。”
美目微挑，眸中阴霾渐散，柔声解释。
“他们都是当年陷害我娘的元凶，我是为我娘报仇。”
“你不是，你只是厌恶自己的身世，你恨他们把这作为软肋威胁你，更不想让这个秘密外泄，所以要把知情的人全部解决。”
他淡淡看着我，没有否认。
“可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明明可以一刀杀了他们，你却偏要这样做！简直就是泯灭人性！”
韩珏猛地将我压在门上。
“我泯灭人性？看来，连你也厌弃我的身世？”
我苦笑，抬头看他。
“陛下这么想，大可把我变得和他们一样。”
韩珏沉默，片刻，松开我。
“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
我心情复杂，丝毫无法因为他的退让而感到高兴，相反，却有些心寒。某些东西成了习惯，绝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韩珏以为我不再怪他，展颜，抱起我上床，拉上被子紧紧将我拥住。
“别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事，阿蛮，我们一起的日子才刚开始，你该想想今后，就我们两个人，还有……我们的孩子，我虽不喜欢孩子，但你若喜欢，我们可以生许多许多，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会疼爱他们……”
心中苦涩，我躺在他怀中，一言不发。
韩珏自顾自在那里遥想未来，说着些不着边际的梦呓，渐渐满足地睡去。
我睁眼看漆黑的房顶，心中已有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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