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追问他究竟怎么个不一样法，忽然一只流矢，破窗而入，深深扎在柱上。
我还未及反应，已经被曹归俯下，顺手撑起桌子挡在前面。
掀开桌子，桌面插满黑羽箭。
我大张着嘴，怎么回事？难道那些乞丐恩将仇报，来突袭了？
曹归拨下一只箭，端详片刻，蹙眉拉住我。
“来者不善，走！”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挣开他的手，跌跌撞撞躲过两三只飞来的箭，爬到床边，从棉絮下翻出几样私房细软。
曹归追上来，挥袖替我挡掉差点射中我后背的箭，狠声道。
“你疯了？要钱不要命？”
我将金银胡乱翻开，刨出一只白玉扁簪，深深送入发间。
“我哥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要随身带着。”
曹归眼中闪过道异样光芒，注视着我的脑袋，自言自语。
“居然在你手上，我找了三年，没想到竟然藏在你的……棉絮下面。”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丢三落四的，我先替你保管。”
不等分辨，曹归迅速从我头上拔下簪子塞进怀中。
我想告诉他，那个簪子不值什么钱，但我哥说了，那是我的嫁妆，只有我将来的夫君，才能收下我的簪子。
我看着曹归，有点走神。
“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收着吧。”
曹归怀疑地看了看我，从墙上取下挂剑，拉我冲出屋子。
一院之隔，寨子空地上，境况惨不忍睹。
如电掣轰顶，我震惊得不能言语。
透过那些仓惶惨呼，挣命的身影，我看到了一群策马黑衣客，所到之处，如砍瓜切菜，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飞矢如蝗，我的寨民在逃窜中，被乱箭扎成了刺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火把扔出，寨子里一半的房屋都烧了起来。
我摔开曹归，扑到地上，颤手一具具去翻那些尸体，小蚂蚱、老胡头、玉嫂子、刘奶奶、小发……每翻一个，眼前就模糊一分。
明明就在昨天，大家还一起围了篝火唱歌！那一张张欢乐的笑脸，已经血肉模糊。
为什么？我们过得好好的，招过谁惹过谁？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儿跌到我面前，背后中了一箭，箭头穿过前胸，血湿了半身衣衫，他拽紧我的衣裳。
“老大……这些人……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我抱住他，轻拍他的脸。
“三儿，忍一忍，老大帮你拔箭……”
他艰难地咽了口气，眨出两滴眼泪。
“别，三儿不成了……三儿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就是，没能娶个亲，给家里留个后……”
我点头，喉间哽咽。
“等……逃出去，老大一定帮你娶，又温柔又漂亮的那种，你们好好过日子，生个胖小子，认我做干妈……”
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
“谢谢老大……”气息微弱，我听不清他的声音，吸了吸鼻子将耳朵凑上去。
他说。
“带着活下来的人，快逃。”
最后一点气息灭了，我轻轻放下三儿，抽出腰间的剑，身体却被两个人死死抱住，我回头看，是小六。
“放开。”
眼泪肆虐，我发狂叫起来。
“放开！老娘和他们同归于尽！”
他并没有遵照我的命令，而是捂住我的嘴，拖着我一路躲进破马厩。
“放开！”
小六边哭边紧紧抱住我。
“就是不放！不让你去送死！不让！”
曹归闪身进来，见小六抱着我，皱起眉，刀一样的眼神扫过来，小六连忙推开我，擦了把泪，曹归不理他，径自走上来，把我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才道。
“躲在这里不是办法，看样子他们是要屠寨，我们必须走！还好这里尚有两匹马，我们可从后山……”
“只有两匹马，外面那么多人怎么带？”
“傻瓜！这与上次的乌合之众不同，全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我推开他。
“你什么意思？还有人活着！你想丢下他们？”
曹归沉默半晌，镇定道。
“下过棋吗？有时候，弃掉一小部分子，是为了不至于全盘皆输。”
“我只知道喝了结义酒，生死命相连。”
曹归冷笑一声，不屑道。
“你这蠢女人！告诉你吧，就是因为你的不离不弃，才连累了他们。”
几乎是同时，我与小六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问你，上次那帮人是为了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说兵符？可我真的没有，我……”这么说这些人也是冲着那莫须有的东西而来，那么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我？
我想也没想，拉出枣红马，翻身上去。
“想通了？”
“想通了。”
我不觉有些悲伤，看着那美丽绝伦的眉眼心里一股莫名的冲动，此去生死未卜，有些话，在心里窝着，现在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曹归，虽然你是个奇怪的人，但……认识你，本大王觉得……觉得很好，如果还有机会，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去见见我哥?”
曾有那么个春花灿烂的午后，我赶走了我哥找来的相亲对象，我哥气急败坏地问我是不是想当个女光棍？我那时对他半开玩笑道，自然要嫁，等我真的看上了谁，就算抢，也要抢回来带来给你过目！
看着曹归微微发愣的脸，这话我始终没能说出来，我对他笑了一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曹归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看在眼中越来越顺眼了？明明娘娘腔腔妖妖娆娆的，可是一到关键时刻，他怎么就那么可靠，那么得我的心呢？
我摇头打断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一抽马屁股。
“我把他们引出山寨，你和小六……带上活着的人逃吧。”
从噩梦中醒来，我只觉脖颈上一阵酸疼。
恍惚记得自己对曹归做了个意味不明的告白，然后准备慷慨赴死的时候……突然脖子上猛地受了什么重击，从马上跌了下来。
真窝囊！
“醒了？”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漾起，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胸前横着一只雪白的胳膊，再往上看，是曹归含笑的脸。
脸上一热，我从他怀中滚出来。
四下漆黑，风声漾开树波，虫鸣不止，我的枣红马正栓在不远处的树上。
“这是哪？我不是让你带大家逃吗？小六呢？山寨怎么样了？”
曹归一阵沉默，我不由全身发寒，上去揪住他的前襟。
“说话呀你！”
“对不起。”他抬手抚上我的脸。
“我不能让你死。”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乎绝望，许久，才艰难发声。
“有没有人活下来？……小六他……”
“我只能救你。”
我捡起地上的剑爬起来，冲向马，却被曹归拦腰抱回来，我不住在他怀里踢打挣扎。
“放手！你让我眼睁睁看人屠我手足？毁我家园？不如挥刀砍了我！没有家，没有兄弟，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思？”
曹归按住我，粗声吼道。
“你怕活着，是因为你不敢承受！你死了，这笔血债谁来讨？我吗？首先声明啊！这可一点都不关我的事，我才不会为你报仇！所以你是打算让全寨子的鲜血白流？去送死当懦夫！”
我愣了愣，热泪滚出眼眶。
曹归马上慌了。
“哎……你别哭啊，我不过说你两句，遇事不要那么冲动不动脑……”
我扎进他怀里失声痛哭，冥冥中他身体似乎僵了僵，还是紧紧回搂住我。
“就算苟且偷生，你也要替他们活着，你哪里是没有家了？你这不是还有我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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