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问的随意,可杨柒柒却似乎从他的言语里嗅出了几分探寻的味道。她目光淡淡的落到了慕容晰的脸上,带着刚好的疑惑,轻笑着道:“十一殿下?他不是在余杭,我为什么会遇见他?”
慕容晰是个情绪外露的性子,听杨柒柒这样说,面上就流露出了几分怀疑,当即道:“不是说你在驿馆被人挟持了?还说你在历阳城外遭了袭击?”
这么清楚?那与慕容晰说这话的人,让他来试探自己的人。除了七皇子慕容时,还会有谁?
杨柒柒能自这番话中听出慕容时知道了淮安驿馆与历阳的事,又疑心到了慕容昭的身上。
那么很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慕容时是得了太子的授意,从他那里知道了什么。那么太子是怎么打算的呢?慕容时掺和进来,又疑到了慕容昭的身上,事情向着更加复杂的方向去了。
“在驿馆被人挟持的事儿是没有的,在历阳城外遭到人袭击,却是真的。不过,您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十三殿下您在我身边安了眼睛不成?”杨柒柒七分假、三分真,又反客为主的问慕容晰。
慕容晰也有些不自在,七哥明明让他婉转打听,可他每次见了杨柒柒,脑袋就有些不够用,更别说拐着玩儿的询问试探。
袁岘听见慕容晰的话,不免有些心惊胆战,忙询问杨柒柒是怎么一回事儿。杨柒柒晓得说多错多,胡乱敷衍一通,岔了话题问慕容晰来办什么差。
慕容晰道:“我帮着把最后一批粮送去了余杭府。”
杨柒柒一听余杭,不免有些失神,自与慕容昭鸡笼山一别后,竟过了月余。她几乎要忘了那次的不愉快,如今听慕容晰猝然提起他来,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不自在。她猜,慕容昭与温瑶葭两个人久别重逢,不晓得眼下是不是仍在余杭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却听卫霖道:“十一殿下这差事也办完了,怎么总不回东都!”他说着,若有所思的含笑,揶揄道:“放着府里美若天仙的小娘子,十一殿下也不惦记。前两天碰见他身边的安良把那个叫阿瑶的送回东都,我还以为十一殿下的差事要办完了,不日就回了。结果转头十一皇子府就给他送去了冬衣。既然那阿瑶都出了洛阳,做什么又要送回去?”
杨柒柒心中不觉暗暗惊讶,可面上仍旧是风平浪静,不动声色的一笑道:“之前还听褚叔说十一殿下在余杭没个贴心的人伺候,怎么,阿瑶姑娘去了吗?”
袁岘答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东都,左右我和小六碰见了安良同她入城。安良一直跟着十一殿下,那肯定就是从余杭回去的吧?”
慕容昭把温瑶葭送回了东都?不对呀,他原本不是打算带着温瑶葭同去余杭的么?
杨柒柒想到这儿,不禁脱口问道:“是几时的事儿啊?”
“重阳节过后不久吧?时间是不记得了。”
杨柒柒听得袁岘的回答,不禁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他这是做什么?那日分明就是他想扣下小鱼替温瑶葭遮掩的,当着她的面儿他都没打算惩治温瑶葭,转眼却把温瑶葭送回了洛阳。
杨柒柒顿觉,是不是她会错了意,误会了什么?
她脑海里止不住地回响起在鸡笼山的山间,慕容昭清冷而失望的声音。那一抹孤寂身影,和鸡笼山那条长长的山路不受控的在眼前晃来晃去。
该死,她怎么忽然觉得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慕容昭的事一样,心里愧疚的了不得。
她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儿说重了?
于是,这个生辰杨柒柒不免过得有些恹恹,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而此时,慕容昭正坐在驿馆书房里的大案前不知在看着什么。
谈伏伽这时间进了门,道:“殿下,十三殿下同袁三公子、卫世子已经抵扬州府。”他说着微微语顿,看着慕容昭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今儿个正好是杨七姑娘的生辰,咱们就算不备礼,让人去问安也好。”
慕容昭手指轻点了点书案,好像再想什么,没有直接回答谈伏伽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听他缓缓开口,“你说的那些流落江湖的画像,可让人收回来了吗?”
谈伏伽点头,“曼陀山庄的人在收,咱们的人也在收,您放心吧,不会让七姑娘的画像再流出去的。”
慕容昭满意的颔首,闭目静思。
李夫人要买凶杀人,更加坐实了杨柒柒的真实身份。
杨柒柒虽然是心里有数的样子,可李夫人心思歹毒,已经暗地里开始对她下黑手了。她就算再聪明,再大的本事,也难避得过嫡母嘴甜心苦的背地算计。可明知道这些还要认贼做母,显然是有更了不得的事儿要去做。
慕容昭忽然对杨柒柒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她真的很像另外一个自己。要活下去,要站住脚,更想要一个说法。他是为了母妃,那么杨柒柒应该是为了温家吧?
殊途同归,他们连最后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慕容昭忽然睁眼同谈伏伽道:“温氏和那孩子死在了发配岭南的路上。除了半路逃掉,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谈伏伽被他说的极糊涂,不禁问道:“殿下说的是谁?”
慕容昭道:“我是说七姑娘和她的生母。你立时去查一查永徽二年从长安获罪被发配的女犯人,姓甚名谁,都被发配去了哪儿。”
杨柒柒能活下来,不是温氏带着她逃了,就是她们被人桃代李僵换了囚。当年押送温氏去岭南的人是梁国公府早早打点好的。如果温氏逃了,只能是被梁国公府接应逃走的。可在他查探的消息里,梁国公府显然也觉着温氏是死了的。
再者,若是由梁国公府安排的杨柒柒上蔚山,冲着梁国公和清平先生的交情,又为什么过了许多年,才肯收清平先生在肯收杨柒柒当徒弟?
这些事儿乱糟糟的,好像中间有很大的一块空白,扰得慕容昭是一头雾水。
如果当杨柒柒同梁国公府没有关系,那么死在岭南半路上的母女,就很有可能是有人刻意桃代李僵了。
慕容昭也是慢慢的才想出这个很隐秘的可能性——李氏在这母女身上动了什么手段。
也只有这个说法,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杨柒柒会积累财富,提前同杨家作对;为什么杨柒柒明明知道一切,还乐意进杨家认贼做母,甚至要利用慕容晰去揭穿李夫人,坑她一把。
慕容昭让谈伏伽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破费了些功夫,才得到当年发配的名录。
永徽二年那会儿,因为三王之乱被牵连获罪,抄家流放的不下万人,其中个家女眷算起来也有数千。去流放的地方不是极南,就是极北,还有被发配去西北的。
慕容昭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名册,头又疼了起来。最后眼睛忍不住就停在了正楷书写的长野上,他就是隐隐觉得,温氏被调换去了长野。
那小七还不会是杨柒柒?
当年母妃得着了什么样的消息,怎么会突然离开别山行宫去长野的?慕容昭想着,将手指在流放长野的那些栏上逐一滑过。巧的是,上面记录的罪名,没有一个是同三王之乱有关的。
他不禁暗暗地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母妃不知道从哪儿得着消息,知道了温氏的下落,母妃有什么想要问的,所以才带着他去了长野?如果温氏在长野,那么杨柒柒那个时候也在长野。
慕容昭从其中仿佛找到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最后仍旧不能确定小七到底有没有可能就是杨柒柒。
在他心底里,暗自希望她就是。
慕容昭自然又让谈伏伽派人去查,可一是小七说的身世太过模糊,他当年傻乎乎,竟什么也没问过。二是长野山高路远,商人又向来是居无定所的。小七的身世,根本就不可考。
谈伏伽派人查了一通后,杨柒柒到底是不是小七,仍然是一个说不准的疑惑。是与不是,似乎都在慕容昭的一念之间。
且说另一面,慕容晰在扬州府竟一直待到了腊月,凑趣的参加了何千帆过文定、过大礼、安床礼,成亲的正日子转眼就到了。
杨柒柒琢磨着慕容昭之前说是会不请自来的观礼,不知道会不会来。见着了又要说什么?杨柒柒想到这儿,就顿觉尴尬。
谁知到何千帆成亲那日,慕容昭并没到,而是安良替他来送了贺礼。放下礼单后,就告辞离去了。杨柒柒原本想找个机会问一问,也没得着机会。
杨柒柒心想,可能是她当时话说的太僵,慕容昭也许真不想见她了吧?
这明明是她所希望的事儿,可想一想,又觉得很失落。
到了晚上,杨柒柒作为小姑子的角色,在新房陪着新妇说了会儿话,到了时辰又被喜娘叫出去,由杜聿、卓御清等人跟着何千帆回来闹洞房。
欢快喜庆的礼乐吹打声响彻了整个何府。
杨柒柒站在内院的回廊里,都能听见何千帆那边哄笑的声音。
“姑娘,褚先生让人递了信儿进来,说是急事儿,让务必送到姑娘的手里。”
就在杨柒柒被这喜气融融所感染时,竹意拿了一张折了几折的纸笺递给了她。
杨柒柒摊开纸笺,但见上面写着:平阳太主薨逝。
她心里不禁咯噔一跳,老祖宗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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