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柒柒记得上辈子,老祖宗是在永辉十九年三月份殁的。
她那时候眼皮子浅,老祖宗对于她而言一直就是一尊金漆佛像,仰之弥高,却没什么相干。她刚出嫁半年,一听老祖宗没了,还忍不住暗庆幸自己出阁早,同情八姑娘与九姑娘就此耽搁了出阁。
可这辈子的杨柒柒就不这样乐观了,她知道,平阳太主没了,就好像撑着杨家的一座大山崩塌了一样。杨柒柒隐隐觉得,杨家的内宅恐怕要更乱了。
再者,她们这些没成婚的小辈,都要为老祖宗守孝三年。这下可好,大姑娘左右要等陆家二公子。剩下的人,也别想着出嫁的事儿了。
杨柒柒立时吩咐竹意、竹枝等人去收拾东西,她如今是戴孝之身,不好在何家过多逗留。
第二日一早,杨柒柒向杜聿说明情由,请他代为辞行后,便领着人先行离开了何府。
因着路上不能耽搁,她也怕再生出什么别的枝节,照旧同褚续文各走各的。
第五日里,杨柒柒一行人才终于抵达洛阳。进了城门,便一路马不停蹄的往豫国公府去。
豫国公府正门上的匾额垂着数展白灯笼,正门洞开,满院的缟素。府外车如流水,来往宾客都是一身素服。
杨柒柒忙吩咐将马车拐进西边儿箱子的角门。
小厮瞧见是杨柒柒回来了,忙向里招呼了一声道:“七姑娘回来了!”立时有在侧门管事的妈妈迎了出来,含泪道:“可算回来了,今儿个是老祖宗出殡的正日子,您可算没误了。”
杨柒柒点点头,被人一路簇拥着往内院去。她远行归来,自要先同李夫人问安,一行人便先去了正院。
到了李夫人的正院,李康平家的在扯着嗓子喊指点着仆妇什么。府里的下人进进出出,一副忙的人仰马翻的样子。
李康平家的远远见着杨柒柒到了,含泪道:“七姑娘可回来了!出了这样天塌的大事儿!熬得夫人成日以泪洗面,您快进去劝一劝吧。”
杨柒柒心头泛起一抹冷笑,她看着正院里外的忙碌样子,心中便是明镜儿一样。只怕老祖宗前脚刚走,李夫人后脚就拿回了掌家之权。
她被李康平引着进了正堂,李夫人正坐在主位上意气风发的指点着仆妇丧仪之事,“今儿个是老祖宗出殡的日子,咱们咬咬牙,最后挨过去,保老祖宗的身后事风风光光的。但凡是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给我上眼药的,事后决不轻饶。做得好的,保准统统有赏。这些个僧道,多打赏,让他们念经颂忏也起劲儿一些!总之过了这几日,咱们就全轻松了。”
杨柒柒听着李夫人这番敷衍了事的混账话,不觉替平阳太主伤感。想她刚强了一辈子,在杨家威严了一辈子,如今人去了,李夫人便小人得志起来。这哪像是办丧事的样子,李夫人只怕心里乐得很,很想把这件事儿办成喜事吧?
一众仆妇连连称是,李夫人说完话,瞧见杨柒柒穿着素服站在门口。不禁微微皱眉,斥她道:“快回去换孝服,你这个样子让别人瞧见,不晓得要怎么说你不孝了!”
杨柒柒愣了愣,暗想,老祖宗一去,李夫人是连虚情假意也不乐意对她做了吗?她眨着微微发红的眼睛,嗫喏道:“女儿离家多日,也是心里想念惦记您,才先来给您请安。”
李夫人勉强缓了缓脸上的颜色,可看她的眼神,多少带着些不耐,“快去吧,有什么话,等送走了老祖宗,咱们母女俩再说。”
杨柒柒觉得李夫人对她的态度很是可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应了,兀自回疏影楼去换孝衣。
此时,彩屏已经带着疏影楼的丫鬟仆妇等人侯在了外院,见杨柒柒进了门,齐齐的向着她行了个礼道:“姑娘的孝服已经备好,快屋里去换了吧!”
杨柒柒向着她微微一笑,快步进了屋子。
关上门,主仆几人直接进了里屋。
“姑娘走的这些日子,夫人同永平侯府的来往渐密了。也经常带着三姑娘入宫给李贵妃请安,还有各府的宴请,凡事能让三姑娘露脸的地方就格外热切……”彩屏向杨柒柒一一回报她不在府中时,都发生了什么。
“平阳太主怎的突然薨逝了?”杨柒柒一边儿换着衣服,一边开口问道。
彩屏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道:“重阳那几日受了凉,感染了风寒。原本也没什么,谁知月初竟有些加重了。您也知道,老祖宗的身子一向硬朗。这忽然就去了,咱们都觉得奇怪。听说……”彩屏凑近了杨柒柒,又压低了声音,“老祖宗病殁的那日,说是大发雷霆,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从老祖宗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说人没了。”
杨柒柒想起李夫人一脸松快的表情,眉心不觉颤了颤,问彩屏道:“那老祖宗身边的几个嬷嬷和大丫鬟呢?”
彩屏摇了摇头,“两个老嬷嬷先后殉了老祖宗,还有几个大丫鬟,都是不知事儿的。当晚,三夫人就被夺了权,老祖宗的丧仪也没教她过问。”
杨柒柒听完这番话,心里愈加笃定老祖宗的死和李夫人脱不开干系。
她换过衣裳,但听外面有人唤她道:“七姑娘,该哭灵了,夫人请您过去。”
杨柒柒也不再多说,叮嘱竹枝道:“这几日府里的动静,你多留心,有什么话立时来回我。”说完,只带了彩屏、竹意两人去前院。
平阳太主停灵的地方,是豫国公府前院的正堂,前厅是灵位,后堂是太主的遗体。女客这会儿多在后院吊唁,男子则在前院的灵棚里。
杨柒柒刚一到后院的角门,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骚动声。各家夫人、仆妇站的满院子都是。后院的正中央,但见杨清欢高举着平阳太主的灵位,面容冷肃,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她脊背挺得笔直,形单影只的样子,看着格外孤冷。
院子里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作响,听得杨柒柒直头疼。
二姑娘杨玉婉、杨玉妍两人领着杨家的一众姑娘,站在廊下,冷冰冰的盯着杨清欢,那眼神带着些讥讽和鄙薄,一点儿都不像看自家的姐妹,而是再看一个闹笑话的陌生人一样。
杨柒柒越众而出,缓步走到杨清欢的面前,关切问道:“五姐,这是怎么了?”
杨清欢清冷的眼波划过杨柒柒的脸颊,没有说话。可那疏远的态度,让杨柒柒心中微刺。
杨玉妍远远的唤她道:“七妹妹回来了!”
杨柒柒回身,看着杨玉妍身后的姊妹,顿觉杨清欢形单影只,心里有些发寒。想起杨清欢是那么刚强骄傲的一个人,现下无论是出于什么,对她的脸面都有碍,她眼里带着真切的关怀,上前去搀杨清欢道:“五姐,你快起来。我知道老祖宗殁了你心里最难过。该哭灵了,咱们去前院哭。”
杨清欢轻轻推开杨柒柒的手,面无表情的道:“我这样,已经是给杨家,给你母亲留脸面了。你若要掺和进来当说客,别怪我翻脸。”杨清欢清亮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时老夫人和二夫人陆续赶了过来,崔老夫人见杨清欢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举着灵位跪着,气不打一处来,可碍于脸面,还是耐着性子道:“阿愉,你站起来。老祖宗最疼你,难道你还不肯让她走的安安生生的吗?”
杨清欢道:“请老夫人命人开棺。”
崔老夫人眉头一跳,道:“开棺?开什么棺,老祖宗马上就要入土为安,这个时候开什么棺?”
杨清欢跪的一丝不苟,不卑不亢的重复道:“开棺。”
杨柒柒听到她这样的请求,心里怦怦直跳,她是知道了什么对吗?
难不成平阳太主的遗体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
杨柒柒知道,若是人中毒而死,有时候会面色发黑,或者嘴唇发黑,甚至七窍流血。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被毒死的。特别是停放个七、八日之后,中毒死的种种迹象就尤为明显。难不成,李夫人还敢给平阳太主下毒不成?
哭灵的时间眼瞅到了,一众女眷迟迟不去灵位前,杨景谡便进后院催促道:“祖母,母亲,该哭灵了。”
崔老夫人瞪了一眼杨清欢,道:“那就让五姑娘这么跪着,咱们去前院儿。”
杨清欢牵唇冷笑了一声,威胁崔老夫人道:“祖母,阿愉已经给杨家,给您和二婶留足了脸面。您若是还这样冥顽不灵,就别怪阿愉把事做绝了。”
李夫人忙陪着笑向杨清欢道:“五姑娘,咱们有什么话,也请过了今日再说。”李夫人说着,用力的架着杨清欢的腋窝,把她拉了起来。
杨清欢顺势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想着李夫人冷冷一笑,“好,咱们去前厅。”
李夫人还以为她已经说得杨清欢回心转意,忙向崔老夫人点了点头。可杨柒柒却觉着杨清欢这幅样子,只怕是憋着什么话,要在大庭广众闹起来呢。
结果到了灵位前,众人依次跪在了正厅的蒲团上。唯独杨清欢纹丝不动的站着,扬声阻道:“这灵不能哭,也不许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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