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若要你死呢?
她到底是不是明初?承元并无把握,只是觉得对付岑国人的那种风格像明初,也是直觉王少安的那个女人是明初,因为王少安在之前还没有心仪的姑娘,来到东宁的时间也不长。
听掌柜这么一说,承元宁愿那个女人不是明初,就算他多费周折寻她,也不想一见面,她即做他人妇。
小二得了掌柜暗示后来到大街上,拉到两位负责搜寻奸细的官爷,说客栈来了几个可疑的人,那两位官爷立功心切,冲进客栈后不容分说,直接把承元一行人当成奸细嫌疑者,要求他们走一趟军部。
承元闻了闻掌柜亲手斟的竹叶青,“叫你们主子过来说话。”
“你是什么人,敢叫我们主子过来?简直活得不耐烦了!”矮个士兵没好气地吼道,呛一声长刀出鞘:“跟我们走一趟,不然按拒捕论处!”
承元兀自喝着酒,淡若轻风,身边的成功按耐不住,一脚踹向拔刀的那名士兵胸口将他踢翻在地,另一名士兵见状提刀就上,被成功一巴掌抽在脑门,转了几圈后昏倒在地。
掌柜吓得双腿打颤,灰溜溜跑出客栈,生怕惹火上身。
客栈的动静一出,其余守在客栈外的属下们立刻把客栈围住,护卫主子。
搜查奸细的士兵开始警戒地聚向闲云客栈,虽然对方才几十人,但也没人敢贸然进去。
成功走出客栈,向包围客栈的东宁士兵喊话:“我们公子有令,叫你们头儿出来一见,其余人等,来一个杀一个。”他拔剑出鞘,随意一个剑花在掌中绽开,利索干净、气势凌人。
只是这一下,就能看出他不凡的功夫底子。
客栈厅中,承元优雅地吃着小菜,喝着竹叶青,不急不缓地等待来人。
一刻时后,听见有一个轻挑的女子声音传了进来。
“听说有一帮京城口音、不知死活的男人要见本夫人是么?”
杯身上的手猛地一顿,突然加持的力量似要把酒杯捏碎,这个声音!
声音落,一身戎装的少女手拿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剑,不紧不慢地走进客栈,她径直走向承元的客桌,剑锋指向了他。
“放肆。”成功插一步过来,将承元保护在安全范围,冷冷警告:“你可知在跟谁说话?”
剑尖微微上撩,抵上成功的下巴尖,“我自然知道他是谁。”
成功也没避让,坦然迎着她的剑,“姑娘,有差不多就够了,当心再放肆下去,收不了场。”
一双明眸亮如星盏,灵气逼人,长束的乌发一缕搭在前肩,映得她皮肤格外白皙清透,红衣银甲,英姿卓然,她是以往的明初,是现在的沈璎。
“成功,你带人退下去,”承元放下酒杯,礅在桌上时发出一个闷声,闷声过后,客栈厅内一片悄静。
成功不放心承元,扫视了两眼目光凌厉的明初,碍在主子发了命令,只得顺从。
等成功带着属下们走出客栈,明初不客气地坐在承元对面,眼光轻瞌,才见她面前的桌上有一只空酒杯。
“走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你。”承元语重心长,给明初倒了一杯酒,气氛沉重如凝,一如他眉间深锁的纹路,“听黑子说你去了晋南,我就相信了,这是我的疏忽。直到卫晋祥来信提到你,我才知上了当,当时也是怀疑东宁对付岑国的事中有你指使,这才让我确定了东宁方向。”
拿起酒杯,明初翻眼道:“我不是很想知道这些。”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从前那个与她同生共死的伙伴,也不再是与她一起对抗摄政王的落魄可怜人,而是一国之主,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但他已经在执行皇帝的权力。
他讨厌李氏的人,一国之主更讨厌。
“可当我在大盛面临岑国威胁时,放下朝廷所有事奔来东宁,听见的,却是你与王少安的风言风语。”这真令他痛心。
“你误会了。”
承元看着她,眼底掠过重重的伤,“没有空穴来风的事,若不是确有迹象,民间又怎么敢擅自传英勇侯的私事?”
“呵呵,”明明嗤笑,“我确实和王少安有关系,所以‘风言风语’这四个字是个误会,因为这本是事实。”
承元方才还怅然若失的脸色凝住:“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为什么要跟你开玩笑?”明初皱皱眉,“一个女人的名节很重要,我没必要跟一个对我而言无关痛痒的人,拿自己名誉的开玩笑。”
一路风尘、抛开家国大事只为与她相见,她可以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可为什么还要如此伤他,纵使身在李家是他的错,纵使他一切都错他也认了。
他不求能得到这个女人的理解原谅,但她刺一般的语言,他真的承受不起。
他为自己满杯,一口饮下。
喉头狠狠滚动,穿肠的酒液带着浓浓的愁一并划过,滚烫如烧灼,痛。
“你是不是没听见我的话?”明初身子欠上去。
她在脑中模拟了很多遍,才能把刚才那两句完整说出,天知道她背后卡了多少次,短短几个字对一个“说谎成性”的她来说本不算什么,可刚才那两句,却练习很久才能出口,因为太在乎。
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这让她觉得之前的练习都付之东流,她非常不满意。
他抬眼,对上向他欺近的明初,“听见了。不过我有句话希望你还记得。”
“记得,”明初眼光桀骜,慢悠悠坐了回去,接着喝酒,“你说过,谁娶我谁死,难道你连王少安都要杀?”
承元冷笑,答得毫不拖泥带水,“会,无论是谁。”
“我不信。”
“我会让你信。”承元说完霍然起身,拉起明初的手。
她挣扎他的手,黑着脸质问:“你做什么!”
承元紧握她的手一直走向客栈外,咬了咬唇:“杀他给你看。”
“你要是敢杀他,我死在你面前!”
即将跨出门槛,承元的脚步顿下,她已经和王少安到这个地步了么?他们真的在一起,并且私定终身?不可以!
“我给你父亲建了祠,”停顿后他接着向前,沉眸道:“如果你敢死,我就拆了它,再把王家夷为平地,所有人为你殉葬。”
明初惊色掠过,虽然承元不太可能做出这些事,还是让明初感到深深震撼。
“我都不要你了,你这么做有意思么?”她苦笑,他堂堂的一国之主,不觉得自已行为很幼稚么。
“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不是我非要做一个坏人,是你先不把这些人的命看在眼里,你三番两次挑战我的底线,你明知结果却还要任性行事,明初,你若非要两败俱伤,我必然奉陪!”他手上有她不容忽视的力量,一直拉着她走出客栈外士兵们的包围圈。
“牵马来!”
成功听到承元发话不敢怠慢,立刻把他的战马给牵了过来,东宁士兵看到这阵势,纷纷拔刀上前要阻止承元,当中有人大声吼道:“快放开我们夫人!”
“夫人?”承元的眼瞳一瞬猩红,恶狠狠地看向明初,字字咬碎:“记住,王少安是被你害死的。”他不可容忍,如果他们真有夫妻之实,那他不介意做一个为儿女情长枉顾天下的昏君!
士兵们提着刀向承元杀来,成功为首的亲卫立刻逼了上去,把承元和明初牢牢护在当中。
明初自己的私事不想士兵们参与,“你们退回去,我和这位公子有些事需要商量,不妨事的。”
士兵们不放心明初,几次上前都被明初给斥了过去。
“承元你听好了,我要跟谁过日子与你无关,别以为你左右得了天下,就可以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她坚定地盯着承元泛红的眼睛,“你确实可以杀了王少安,也正是你刚才那句,我才更坚信不要跟你在一起。李家子孙骨子里流着酷戾的血液,你也不例外。你凭什么觉得,我痛恨所有李家人对你不公平,你本也是这样的人罢了,这样的‘不公平’你受得起!”
“为什么非要逼我?”他从不曾被人如此激怒,原来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切情绪都牵寄在她的身上,尽管他可以谋定天下面不改色,但在她这里,他再也做不到淡然处之。
士兵们听到他们的话后十分惊诧,“承元”这两个字,在大盛乃至整个天下有如雷贯耳的重量。
“以前我活着是为了活着,后来我活着是为了报仇,现在我活着,是为了自由。”她挣不开他的手,就算她逃不出他的势力范围,但她的心到死都应该是自由的。
自由选择生存的方式、喜欢的男子。
她痛恨李家人,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印记。
后知后觉的士兵们接连跪下,深深俯首不敢看去。
“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我连命都能交给你,何况自由,说,你要什么样的自由?”承元放低姿态,尽管他在明初面前,从没有什么姿态可言。
“你不是把命交给我了么,”感觉到他手上的重量减轻,明初甩开他的钳制,冷眸凝视:“那么我现在就要你死呢?”
企盼的眼神一瞬定住,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她真的要他以命来偿。
“殿下!”成功见状大惊失色,领着众位近侍跪在他面前求道:“殿下三思,沈姑娘一时气愤口不择言,您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承元怔在那儿,明初的话就像被烙铁印在心头一样清晰,痛,也很清晰。
“我可没有口不择言,是长孙殿下你不止一次亲口说过,愿意把命交给我,现在我要求你兑现承诺,有什么不可么?”明初笑如诡魅,“君无戏言,连李家某些渣滓一样的当权者都明白,你这个仁人之君,想必比别人更清楚吧。”
他拿命对待的女人,如今要他把命交出去,何等讽刺。但承元不怪,当初说过这些话,就已做好了她随索、他随偿的准备,只是……
“要我的命可以,”承元心似割裂,疼得难以呼吸,他定睛看着明初冰冷的双眼,“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死,为了不让我杀王少安?”
同样心头锐痛,明初却可以很好隐藏,她已无数次面对这种又爱又恨的煎熬,熬着熬着就习惯。她直面承元的质疑,直视他落在眼底的悲伤心痛,缓缓说道:“是,我为了王少安,要你死。”
为了王少安……
要他死……
像有一千银钢针扎进心房,瞬间将他刺得千疮百孔,巨大的疼痛让他心头一紧,猛地窒息,一股腥气直冲喉咙。
接着他眼前一黑。
“殿下!”
……
一座四合院落,芳雅清悠,是明初在东宁的住处,来到东宁后她经常吃住在王少安军营里,这个宅子其实是为了季书晴方便。
那时明初刚安排好分工,打算派人去晋南报信,她也准备再去寻找季书晴下落,没想到正巧遇到了季书晴。
得知季书晴是因为卫晋祥才负气出走,原因是卫晋祥难断与大房的情谊,冷落了季书晴。
都知道,季书晴是后来者,只因她出身高贵,又帮了晋南很大的忙,卫晋祥迫于压力才将季书晴扶上正位,因此卫晋祥在心里更觉得愧对大房,再加上他与大房本就相爱,季书晴怀孕后注重休养,很少再插手卫晋祥的私人空间,于是大房有“卷土重来”的势头。
听说这个经过后,明初默默为卫晋祥和大房心疼了一把。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本是晒太阳的好时候,可一见成功那张臭出天际的脸,明初就心头一凛。
想起承元吐血昏倒的那一刻,成功想也不想拿剑就砍向她,要不是她身法快,准叫他给一剑劈成两截,直到现在他还一副吃人的模样。
明初坐在院中石桌前,听得季书晴在耳旁唠叨,“连我都看不惯了,你敢不敢潇洒一点把承元弄上手呢?他不是挺好一个人么,万人之上,才貌双全,更难得是他对你有心。想当初,我追卫晋祥那会儿多苦,为了他连自己爹娘都给拿来卖了,人啊,这辈子总得疯狂一次。”
“我们不同。”明初捻头一朵刚摘下的梅花,“你和晋南王没有私怨,你喜欢就去追,没问题。”
“你别不别扭,老是揪着承元犯的错不放,他为你和天下做的事呢,你有为他歌功颂德以及感恩么?”季书晴抢了明初手中那朵残梅狠狠揉碎,“在我的信条里,只有喜欢不喜欢值不值得,没有顾三顾四,你要这么算的话,我们谁的手里没沾过鲜血?你动不动杀人家上万人怎么不说?”
“懒得跟你讲。”明初起身要走,迎面,天哑走了过来。
古井无波的双睛微微黯然,“你确定了么?”
明初拧起眉头:“您的意思?”
“到底要他死,还是要他活?”他双手负后,步子稳健,一步一声向明初走去,“书晴说的没错,你顾忌太多,我不劝你放下成见,但有的时候,不要太违拗自己的心意,如果不开心,还谈什么自由?”
在闲云客栈那儿她只是一时意气,她也只敢在承元面前那般意气用事,因为潜意识里她明白,承元会无底线包容她,不管她说什么过分的话提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拿她怎样。
把他气到吐血昏迷,实在是出乎意料。
“我也是急了,”她背开天哑过分审视的目光,鼻头发酸:“我太想摆脱他、刺伤他,要他今后不要再纠缠我。”
“你该对自己诚实一点,”天哑按住她的肩膀,正色说道:“如果喜欢,就放开从前的成见,好好和他在一起,如果不喜欢,慢慢他也会想开。总好过无休止地折磨彼此。”
“师父说的对,想当初我为了追卫晋祥也是不顾天下大乱,和现在的承元殿下何其相似。”
“不要放在一起比,”明初不耐烦地打断季书晴的沾沾自喜,“你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真性情我很欣赏,但我们背景立场都不相同。李家灭我九族,我恨李家九族有什么不对?承元连累了永丰镇,我记恨他有什么不对?我都不记得跟他说过多少次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是他仗着是皇长孙屡次给我施压,这只是霸占,不是爱情。”
一滴泪从眼睑下滚过:“我也不需要爱情。”
“你这样算本来对承元就不公平,”季书晴是个爆脾气,看不惯就说,“当初公公被困张家堡,承元为了救公公才从永丰镇经过,他当时所做一切是为了救救公公,你是不是要连卫家也要一起恨,要不要连我和卫晋祥也一起恨上了呢?奇怪,你把卫晋祥当大哥,却把承元当仇人,你脑子有病!再说杀村民的是朝廷军,却因为王少安当时惩治了始作佣者,你今天就能把王少安当相公,难道你最该恨的不是王少安么,当时残杀村民的军队归王少安管啊,御下不严就是王少安的罪,你存心跟承元过不去,把账全摊在他头上,还不是因为他姓李!”
季书晴的话让她仿佛被雷劈中,何止因为承元姓李,更因为他是令她心动的男人。
如果不记着这恨,她一定会爱上他,不可自拔。
她无时无刻不在自我提醒,承元姓李,是灭了她九族的那个李家的子孙,只有恨,才能抵消对他的喜欢。唯持如今的进退两难,总好过她和残害沈府几百口人命的李氏子孙睡一张床上要好!
她过不去自己,更对不起冤死的人们。
“我不想再谈这件事,”明初也不知何时脸上爬满了泪水,她坚强抹去,坦荡地道:“你们以后也别再提了,别的好说,再提这个,别怪我跟你们翻脸。”
话已说尽,不管她承元是恨或其他,在她心里最深的症结其实只有一个,因为承元是李家子孙,哪怕他做再多事,李字不扣掉,她便永远不会走近他。
这是她的执拗,也是她对先人尊敬。
搜查奸细的事不了了之,前峰山一线仍在与岑国做着胶着,王少安生擒了岑国负责此次战事的大将,以及一万士兵,正以此为要挟来逼岑国就范。
时势如拉满弦的箭,一触即发。
直到天色入晚,承元才迷迷糊糊醒来,见守在床前的成功,又四下打量了一眼陌生房间,映红着绿,像是女子闺房。
“殿下,您终于醒了!”成功跪在床前激动地磕了一个头,“这里是沈璎在东宁的宅院。”
“她人呢?”提起明初,承元飞快下床,像一个偏执的孩子:“带我去找她,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殿下保重,她一心维护王少安,您就别去找她了,不久前她才出门,这时还没回来。”
……
本打算去军营转转,到了半路忽觉得头重脚轻,不得不半途折回。
大概跟今天承元的情况差不多,他是被活活气的,她是被抑郁的,只怕身体出了毛病。回到宅院后黑子也没找到天哑和季书晴,可她现在的情况需要看大夫,于是又跌跌撞撞起身。
厅外的天色已是昏暗,明初的症状随着时间推移,不减反增,刚扶着黑子的手,打算离开客厅时,感觉有一股冰冷的气息逼近。
“你先下去。”声音沉冷,不像从前的温和模样。
黑子见明初不曾反对,默默地向承元点个头退下了,临走时还自言自语:“皇帝送上门来都不要,是不是脑子被门夹过……”
“我们还有话没说清楚。”
承元的声音听在明初耳中,很飘渺,但很好听,明初不清楚状况,身上酥软又有些晕炫不真实,像是喝醉了酒,不同于醉酒,她现在每寸肌肤都非常敏.感,而且莫名发热,身上的衣服像着了火,烧得她直想一脱到底。
一股难言的冲动袭上心头,接着身体优先于理智,向承元走了过去。
承元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经意往后退开半步。
“你不是说过么,为了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明初一步步逼近,一双眼里盛满了桃花:“现在怎么怕了,怕我吃了你?”
承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神相看,“你生病了?”
“我好得很,你才有病,”明初很快脸色潮红,身上一股热流席卷全身,仿佛被人放在架上烤,这时她只想找个清凉的地方,一头扎进去,可是下意识却知道,唯有男子健硕的胸膛,才能给她提供最舒适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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