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舟松开她,垂眸看去,只见怀中的少帝将长弓搁在身前,双手紧紧握住鞍前冰凉粗糙的铁环,浑身僵硬,写满了不自在。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甩了缰绳道:“陛下不喜骑射,那就不学了吧!”
卫乔茫然地看着他:“朕没有说不学……”
谢知舟最恨她这样天真无所知的模样,明明是个极聪颖的人,却从来看不懂他的情绪,连他为何喜为何怒都不知晓,柳晏青的几个花把式就能引去她全部的注意力,而自己的亲自教导却只换来她的满身不自在。
他在心底自嘲,恐怕她不是不懂,而是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从来不屑费心去琢磨他的心思。
“陛下基础打得不牢,臣教了一载有余也不见什么成效,不如就此作罢!”
卫乔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弃自己笨吗?以往在宫学里为了不引人注意,自己时时处处都不敢出风头,课业也是敷衍了事,可那并不代表自己就是个蠢笨之人,她自问可占得韬晦二字,不然今日也轮不到她做这天下之主,可他一脸的漠然,看自己就像是看着一块难以雕琢的朽木。
心中突然有气,卫乔对上他的视线,冷声道:“朕不敢有负谢侯教导,自即位以来骑术略有长进,请与谢侯比试一番。”
谢知舟微怔,随即轻笑一声:“比试?”
卫乔眼中的光芒更甚,指着不远处的林苑道:“就在此处,比谁的猎物更多更珍奇。”
谢知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头,伤了她的自尊,只好委婉道:“今日不是春狩。”
他的婉拒在卫乔眼里就成了他看不起自己的铁证,少帝扬起下巴,语气坚决:“那更好,就你我二人。”她有意挑衅,“怎么,谢侯是不敢吗?”
谢知舟知道她的固执,虽则有时会迫于形势在他面前作出顺承之态,她却仍有身为天家之子的骄傲,且是认定了一件事就不肯回头的性子,于是回身吩咐道:“将御马牵来。”
卫乔下了马,走向被宫人牵着的踏雪。
骏马一身雪白,不但矫健非凡而且极通灵性,当初谢知舟送她的时候她就十分喜欢,踏雪之名还是她特意取的。
骑射大典是在宝津楼下的一大片场地中举行,然而整个琼林苑早已因为御驾亲临而封锁起来,故谢知舟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
两人分别翻身上马,引着一群侍卫向着琼林苑东侧的密林行去。
随着离骑射场越远,卫乔的视线里也逐渐出现了一些野兔、山雉甚至豪猪,她一一牵弓引箭,将猎物毙于箭下,而她身侧的谢知舟却是不疾不徐,在她每射中一头猎物后再放箭跟上,数量始终比她少一只。
卫乔抿唇瞪他一眼:“谢侯是在让着朕吗?不过可先说好了,输了的人是要受罚的!”
谢知舟微微一笑:“寻常猎物本侯确实不放在眼里,不过待会儿看见什么稀罕的,臣可不会让着陛下。”
“放马过来!”
卫乔催马疾驰,身后的侍卫很快被她甩开,极致的速度让她有种从未体验过的自在的感觉,耳畔风声狂啸,拍打在脸上,让她的神智越发清明。
突然,远处的一团雪白映入卫乔眼帘,她急急勒马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只白狐,通体白雪,一看就知是极稀有的品种。
卫乔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狐,若是能猎得此狐,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少帝稳住了因紧张和兴奋而抖动的双手,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取箭搭弦,箭镞对准白狐。
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只白狐却像有了灵性一般,抬头向卫乔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随即迅速跑开。
卫乔暗骂一声,十分不甘地打马追了上去。
白狐在林中左躲右藏,迅捷无比,只是那抹雪色却在光秃秃的灌木丛和土黄的地上十分显眼。
随着一声羽箭破空声,白狐哀叫一声,被死死钉在粗壮的树干上。
卫乔身子一震,惊诧回头,却见谢知舟正收了弓箭向她望来。面对飞速移动的猎物,那人却能精准地于奔马之上一击即中……
“怎么,看傻了?”
卫乔本是为他所激又求胜心切,却眼见自己看中的猎物被对方以卓绝箭术猎了去,心里的那点不服也渐渐淡了,她亲自下了马,走到被射中的白狐旁边,却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没入树干极深的箭拔了出来。
她见那箭是从白狐眼中射入,未伤及皮毛,心里又高兴起来,抱着猎物回身走向谢知舟。
还未到他身前,却见他脸色突变,低喝一声:“小心!”
卫乔霍然扭头,只见一道利箭自身后射来,忙侧身一避,堪堪躲过。
她靠在树干上,看谢知舟复取箭搭弦,箭头对着先前暗箭射来的方向,破空声后便传来几道惨呼声。
正在这时,突有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截住两人退路,卫乔高呼“救驾”却不见回音。
谢知舟俯身向她伸出手,卫乔借力稳稳跃上马,坐在他身前。
“抓紧了!”他一手持缰绳,一手拔出佩剑格挡射来的利箭。
又有几十个黑衣人从密林中蹿了出来,手执长剑对着马上的两人猛刺,谢知舟手中长剑招式万变,眨眼间已将数人毙于马下,而黑衣人却是源源不断。
来时的路已被截断,跟着他们的侍卫没有前来救驾,想必已被黑衣人所杀。谢知舟将卫乔护在怀中,拼命催马疾驰,刺客出现的地方本就是琼林苑边缘,离骑射场甚远,卫乔死命吹响呼救的特制铁哨,期望候在骑射场的卫队能听到哨声前来救援。
琼林苑紧靠着的南山林深草密,两人策马一路飞驰进了南山深处,谢知舟抱着卫乔下了马,又松了缰绳,让蹑风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朝臣发现皇帝失踪,定会下令搜山,我们就在山里躲一躲吧。”
卫乔点点头表示同意,两人在深山中步行良久,抬眼时突然看见一个不算小的山洞,此时接近日暮,有了这个山洞,倒是不愁过夜之事了。
卫乔轻轻拨开山洞外遮挡的灌丛,只见里面虽然昏暗,却也宽敞,是个不错的落脚之地。
她回头招呼谢知舟进来,却见谢侯直挺挺地向她身上倒去。
卫乔吓了一跳,慌忙扶住他,勉强稳住身形后第一反应就是检查他哪里受伤了,结果果然在他肩后发现了一支箭,摸上去一看,竟是一手的血。
她颤着声道:“你受伤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谢知舟没有晕过去,任卫乔扶他在石凳上坐下,道:“我没事,你先帮我把箭身砍断。”说着递给她一把短刀。
卫乔接过短刀,绕到他身后,握着刀柄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将力气都聚集在右手,随着“咔”的一声,细长的箭身被斩断,只留了极短的部分在他体外。
卫乔将短刀还给他,垂着眼眸道:“是朕不好,若不是我非要跟你比试,你也不会受伤……”
谢知舟打断她:“那些人是有备而来,不管你如何做,他们今日都会动手,这样也好,待我回去就查清楚,省得那些人总是像毒蛇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出来咬你一口。”
卫乔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语声含了丝愧疚:“可是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谢知舟轻轻一笑:“我倒庆幸,受伤的是我。”
卫乔心中一震,手心沁出了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问道:“那伤要紧吗?”
“无碍,箭上无毒,你不用担心。不过我够不着,你能帮我把箭拔下来吗?”
“现在?”
他点点头:“本来也想等救援的人来了再说,不过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现在就拔了吧。”
“好,不过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卫乔将外衫褪下,用短刀割成长长的布条,末了盯着那刺入他皮肉的利箭,将右手抚了上去。
空气一时静极,洞里山壁上有水珠渗出,滴落在水潭中。
“谢二哥。”她左手自他手肘一路下滑,摸到那骨节分明的指。
他呼吸一滞,反手握住她,带有薄茧的指在她掌心细细摩挲,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忽了起来,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唤过他了。
“谢二哥……”她语声轻柔,似安抚似愧疚。
极轻微的一声,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察觉,肩后的箭头就被拔出,大掌中的小手也在此时溜走,那两声充满柔情的呼唤就像是谁的梦呓,消散后遍寻不着,耳边只余水声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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