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的身子微微晃了下,一直刻意维持的完美笑容在听到这句话后像是裂开一道缝隙,渗出些许冷意。
“本宫清楚什么?你们拿了我的宫女,只管去审问便是,本宫绝不包庇姑息!”
苏衡轻咳了下,笑道:“那微臣就直言了,若要迷思之毒发作,必须有一味引子,而这引子,就在公主您的身上。”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上前指向卫若兰。
而卫若兰仿佛畏惧他的接近,本能地后退数步,却险些为身后的台阶所绊倒。
苏衡接着道:“您日常用的水粉之中,应是掺杂了惑神草吧?此草也是一味难得的药物,与迷思花相依而生,只是一个是具有补气养颜功效的益草,而另一个却是乱人神思的毒物。以惑神为引,迷思作毒,就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癫狂而死,您说是不是?”
卫若兰的脸霎时变得雪白,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哆嗦着嘴唇道:“你如何会知晓?不应该的!你是在诓骗本宫!”
“若要验证苏太医所言是不是在诓骗长公主,那也好办,用那匣子中的迷思和长公主所用的水粉做个试验,如何?”少帝语声清冷。
卫若兰将尖利的指甲掐进掌心,抬头望向卫乔,当她听到素来待她和善的少帝对她的称呼不再是皇姐,而是变成了长公主时,知道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眼里就慢慢涌上绝望。
“不必了,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任陛下发落。”精心的伪装至此刻彻底崩塌,卫若兰惨白着脸立在初夏绿意葱茏的庭院中,纤弱身姿摇摇欲坠,天水青的衣裙像极了参天木上的一片叶,于最高的树梢跌落。
卫乔一直平静地望着她的双眼此刻也漫过一丝厌倦与失望,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那对主仆带下去。
这个结果很快就传到了静泉宫,苏醒过来的赵太妃接了卫乔亲自端过来的药碗,忍着苦味将那药汁一口饮下,待舌尖苦味散去,放下瓷碗对着卫乔道:“不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长公主?”
卫乔扶她靠在身后的枕头上,自己在榻边的锦凳上坐下,答道:“依照国法宫规,应当废除公主位分,终身圈禁西苑。”
西苑是犯了事的皇室中人服刑的地方,有关个几天就放出来的,也有在里面一待就是几年十几年的,而终身圈禁,则是最重的惩罚了,若无皇帝特赦,这一辈子都要耗在那阴森可怖的鬼地方。
赵太妃看了她一眼,笑道:“依老妇之见,这废除公主位分降为庶人尚可,终身圈禁就不必了。”
卫乔有些吃惊地望向她,却见赵太妃的眼中并无一丝怒色,反倒透着几分悲悯。
她缓缓道:“长公主对我怀有怨望,这我一直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心地已经坏了。有时候我在想,若是她没有入宫,没有离了父母家人在这样一个步步皆陷阱的地方长大,会不会跟你一样,是个聪慧善良的孩子。”
赵太妃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卫若兰的时候,那时她才不到九岁的样子,虽然被皇后收为养女封了公主,在这宫里也算位分尊贵,可是拜见自己的时候,却仍是怯怯的,眼中流露出的讨好之意太过明显。
赵太妃其实比她出身更低,但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自卑心态,因而本能地就觉得这个孩子不投自己的脾性。但即便如此,她也未曾冷落了这位功臣之后,只是令她感到意外的,却是这个敏感纤弱的小姑娘在感知到自己对她的态度后,趁着自己的目光未落在她身上时,怨毒地盯着自己。
这是后来夏嬷嬷告诉她的。
其实开始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以为若兰初来乍到,尚未能适应环境,因而过于敏感而已。然而后来她去探望病重的皇后,却发现若兰因为侍女请她妆面时没有跪下来捧着胭脂盒,而觉得那侍女未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因此就命她身边的绿夭狠狠掌掴了那个宫女数十下,还威胁那个宫女不许声张。
大昭宫规并不很严,无故殴打宫人的情况其实很少,尤其是在病弱宽厚的皇后宫里。若兰此举,除了与宫规不符以外,更多的是令她觉得这个孩子似乎性格不是很好,太过要强又待人严苛。于是她在皇后面前就略提了一提,却不想皇后拖着一身病骨教育若兰的时候,竟是无意透露了自己,就这样她便成了那告黑状的恶人,而自此以后若兰看自己的目光就更加不善。
大昭的公主一般在及笄时就定下了婚事,而长公主因为与自己不睦,她倒也懒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媒人,就任若兰自己先挑拣着。却未想这姑娘竟是个胆大的,居然在自己的寿宴上给定远侯下了媚药,不仅如此,还被那手可遮天的权臣给羞辱了一顿,衣衫不整地扔在了广明宫外,这等丑事,她这个六宫之主再不出面就说不过去了。于是罚若兰在静泉宫里跪了一夜,后来皇帝又关了她一月的禁闭,打那以后,自己也时常命人注意着那丫头的动向。
前阵子自己派出去盯着若兰的宫人说她最近跟宫外的联系得有些密切,一查才知道这不省心的丫头居然又萌动了一颗春心,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直觉却告诉她定是个难缠的,所以才着急忙慌地张罗若兰的婚事。安国公的孙子她是见过的,也算是帝京里难得的好儿郎,家世才华长相一样不缺,配个长公主倒也绰绰有余。
许是知晓了自己的打算,近来若兰到自己宫里的次数倒是频繁了许多,看着她问安时的一脸诚恳,自己还以为许是这姑娘转了性,还真没想到人家这是为了要她的命。
想到此处,赵太妃抬眼望向卫乔,见她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隐隐含着些许不解,遂笑道:“我知你心中定是在好奇为何我会将此事轻轻放下,其实也没什么,我这老婆子是有福之人,旁人也不能轻易要了我的命。既然恶果并未酿成,老身也无意对那人施以如此严刑。再说长公主本不是卫家人,就让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也算是了了这一桩孽缘了。”
卫乔垂眸沉思片刻,点头道:“也罢,就依娘娘之意。”
赵太妃微微笑着,看着卫乔清丽的脸庞,心上不禁浮起几许欣慰和骄傲之感。她知道这个孩子一向是善良又不失分寸,也不怪她疼了这孩子这么多年。
其实她对卫乔好,不光是因为她与卫乔的生母淑妃交好,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孩子投她的眼缘。虽然自小在这宫里不受重视,卫乔却从未生出任何的自怜自卑之意,那双生得极美的眼睛里,从来有的只是明亮与坦然,叫人一望就不禁生出些好感来。
一个长得好性子好的孩子,很难叫人不去疼爱。而一贯偏疼卫乔的赵太妃,心中就存了一桩于少帝很有助力的主意。
“皇帝,那日哀家在端午宴上的提议,并非是心血来潮。你想想,再过数月你就年满十六可以亲政了,虽然已有一批今科新吏愿意追随于你,但到底是气候未成,不若借扩充后宫之际拉拢朝中重臣。要知道没有比姻亲更加稳固的关系了,你立那些臣子的女儿孙女为后为妃,那些人自然会归到你的阵营中……”
卫乔初听到这番谏言,先是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道:“这不行的,首先定远侯那关就过不了,他要是知晓朕这样明目张胆地扩充自己势力,说不定明早就能把朕给废了。再说朝中的那帮人哪一个不是墙头草,谢知舟现在风头正劲,那堆草怕是吹不到朕这边来……”
“皇帝!”赵太妃不等卫乔说完就开口截断她的话,“为人君者岂可如此优柔寡断?难不成那日谢知舟发作了一通你就短了气焰,甘愿雌伏于他之下?”
卫乔自然不是因为畏惧定远侯,只是她是个女子,若是听了赵太妃的话娶了一位皇后回来,消受不了美人恩不说,自己这秘密一旦被发现那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她可不想成为大昭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你是大昭高祖之后,是文皇帝之孙,就该拿出些先祖的伟岸气势来!莫要让哀家这个妇道人家都瞧你不起。”
卫乔想说其实我也是个妇道人家,我真的伟岸不起来,但是看着赵太妃那双饱含殷切期盼的眼睛,这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她晓得赵太妃也不是不怕定远侯的,不过许是这几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就很长了些胆识,再加上她一心为的都是自己,连在病中都仍在为自己筹谋,饶是自诩心性淡漠的卫乔也不禁动摇了几分。
“我……考虑考虑吧。”
这个考虑,其实是在思考怎么同定远侯开口,要知道这人一贯难缠,要想顺利达到目的而又不触怒这个佞臣,其实很让卫乔犯难。
喜欢奸臣入我怀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奸臣入我怀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